巨大的爆炸掀开房顶，刚把烟尘和水花抛向空中，自己便消失了。
中将无力地靠在墙边。巨大的圆柱体空间一片狼藉，海水没过烧焦的大腿，丝毫感觉不到寒凉。若是没有之前脱下的纸机关辅助，自己恐怕连站都站不稳了。
海水翻腾，不断打在竖于身前的巨剑上。
在与业魇的战斗中，海蛇偷袭不断，到底还是中了水毒。呼吸愈发沉重，他已看不清东西，不然定要将左手中毒的症状铭记于心。
伸手去摸纸机关，却怎么搅都没摸到。不枉自己做了手脚，往纸机关中移植母舰的人工智能，现在的它应该寻主去了。
“轰轰……轰轰……”
纸力炉分明已经引爆，却听到了其运作的声音。
到底是耳鸣？还是幻听？其实是整艘船在下沉时产生的剧烈震动也说不定。
一幅别处的画卷不合时宜地在心田展开。
那是常年积雪，白花丛生，针叶树郁郁葱葱的银色之乡，有着温暖的家，一间别具一格的木质六居室。从祖上传下来的苹果园，苹果优质，至今销路尚可，自己与妻子、儿子、女儿还有丈人一起过着平凡的生活。
无比平凡，又无比幸福，无比温馨。
可将之舍弃的，不就是自己？
“呼！哗！”
中将挥动长剑，想要驱赶幻象，却只是劈砍海水的徒劳。
画卷迅速切换着。
动乱时期，第二皇子的逝世导致了西海岸舰队总指挥的位置长时间空缺，为了杜绝哗变，他成为了西海岸舰队的临时总指挥，全权管理。
等到和平时期，西海岸舰队扩充为西海岸海师，他则卸任，虽然有部下谏言自己正式担任总指挥，但是他拒绝了。对自己来说，真正的职务是舰长，只认准这一个职务。总指挥的位置到底还是又空了出来。
一定是三柱神的旨意…
在军部指派到瑞恩索因军事基地就任的一批军官名单中，竟然看到了儿子的名字!
霎时间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自己一直使用化名。部队里不可能会有人知道，或许也没人想去了解。经过了十几年的磨砺，自己的脸庞也发生了不少变化，声音也变得沙哑。
儿子肯定认不出自己了。
不过在当时，中将就已经认定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军中也不允许讲私情。
顺着儿子的名字往后翻阅，看到了军队高层对他的评价，以及皇帝陛下对他的赞赏。就任西海岸海师的总指挥，这还是陛下亲自点名的。
很惊喜，也很意外，更感到怀疑。
儿子必然是经过了努力的学习和训练才到达如此地步。可如果推算年龄，当时的他不过二十三岁，究竟是有多大的能耐被皇帝相中？想来皇帝陛下那时也才二十六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陛下的安排存在欠妥的可能。
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亲自测验一番。
就这样期盼着新任军官的到来，到年中的时候，儿子来就任了。令人意外的是，皇帝陛下也一起同行。
海蓝的发色，开始蓄起的胡须，抖擞的精神，稳硕的健步，正是皇帝陛下!
曾经听闻过陛下的大名，在怹的登基仪式时也收看过视频直播，现在能零距离接触，非常激动。在怹的身边是一群朝廷的重臣和将军，而离怹最近的正是自己的儿子。
不消自报家门，也不需要看军人证，自己牢牢地记着儿子六岁时的样子，就算是过了二十多年，记忆依旧清晰。
“陛下。”
在基地的迎宾室内，自己立刻提出了质疑。儿子的眼神中透露着不悦，但是被自己无视了。
“弗提中将，亿觉得提和暗方上校可以就海战的理论和沙盘演绎较量几轮。”
陛下是这么说的。
“陛下!倘若千赢了，证明自己的实力，能否让弗提中将成为千的副官?”
“当然可以，祝提赢得胜利，暗方上校。”
“谢托隆恩!”
军部的大臣提出异议。
“陛下，人员变动太过突然了……”
“谢尔曼卿，暗方上校的实力是货真价实的，既然如此，向未来的部下展示又有什么问题？”
“遵命，陛下…”
大臣便不再多说什么了，而自己作为中将就较量的提议给出了自己的条件。
“不过倘若暗方上校输给了万，万欲正式成为西海岸海师的总指挥，届时请让暗方上校做万的副官。”
儿子的神情更加不悦了，这让中将有些想笑。
“说来在原第二皇子因伤去世后，正是由弗提中将暂任总指挥一职，提的表现很出色。”
陛下爽朗地笑着，随后看向军部大臣。
“亿准了！谢尔曼卿，提怎么说？”
“遵命陛下。”
军部大臣拿着手绢擦了擦汗。
“谢托隆恩!那么暗方上校，万等立刻开始。”
“遵命，赛勒中将。”
儿子并不服气，视线偏移，显然并没有看向自己。
骄兵必败，可是这里的骄兵指的是谁？
上一秒自己还在预判儿子的缺陷，下一秒就因为败绩而大为惊诧。
结果是儿子的胜利。他对于海战理论滚瓜烂熟，倒背如流；在沙盘演绎上，他布置的战舰阵型独特而不失效率。
总之，儿子的实力出乎了自己的预料。依照约定，自己成为了儿子的副官，儿子则因为这次胜利而晋升为少将。
在那之后，和儿子共事的日日夜夜，他的缺点暴露无遗。
心高气傲，不够沉着等等，因为有自己的介入，问题不至于太严重。
偶尔会与儿子促膝长谈，问他家乡和家人的情况。儿子每隔半个月就会和家里人联系一次，也正是从儿子之口得知了妻子塔谢妮娅·库兰达因去世的消息，在那一瞬间感到的悲痛，比任何在部队中的遭遇都要沉重。
想到健在的丈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年幼的儿女见证了母亲的下葬。自己在一个人的时候偷偷流了泪。
当然也有喜事，不仅仅是儿子成为了西海岸海师的总指挥，还有女儿在纸力研究上天赋异禀，十二岁的时候就建立了研究所。
“身为臣子，他是成功的；身为丈夫，他是失败的。
身为长官，他是成功的；身为父亲，他是失败的。”
如果有人能为自己撰写墓志铭，希望对方能这么写。
……
剧烈的咳嗽打断回想，海水已没过脖颈。水毒症状越发加重，生命即将抵达终点。
中将没有一丝遗憾。昨日联系的三人即将做出行动，在最后一刻跟儿子坦白了身份。找到殿下的遗孤更是意外之喜，纸机关亦将代替自己保护他。
该说的都说了。
“英魂将携带荣光归于帝国！英魂将携带荣光归于帝国！”
中将高呼着，直至双眼合上，直至握住剑柄的手彻底松开。
巨剑失去控制，变回一般的大小，甚至脆弱不堪，被外物轻轻一撞便断做两截。
触手因为爆炸而离开了舰体，在缩回之前仍不忘留下什么——蓝色的海蛇伺机已久，它的目的很简单。
血盆大口吞下中将的尸体，又沿着破洞游出船外。
巨剑的两截和长剑一同沉底，发出三声闷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