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手反射,即接触高温或尖锐物体时瞬间缩手的非条件反射,说的正是这个男人正在做的动作。
在他缩手的瞬间,黑色锁链自虚空中抽出,又收回掌心的空洞。在空洞封口之前,炽热的火焰不住地往外冒。
即使能力被反制,甚至是遭到戏弄,他也没有感到惊讶和愤怒。只是挑了挑尖顶帽的帽檐,凝视西边的落日。
(落日,嗯,在那边也是没有的。)
这里与故乡的景色对比,高下立判。
他身处三星洋公共海域,库鲁提帝国中继站的上空。西边的巨木分外刺眼,海面上的骚动也尽收眼底。
(他们败了。)
一刻钟后,人工岛屿的西侧港口有大量舰船停靠。该回归的主舰不见踪影,大小舰船都有损伤,除了为首的两栖攻击舰——此前他和它一同出过任务。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魔术师’先生!”
“是你,皇帝陛下。”
于是他单手上举,缓缓落在空地上。对方生着蓝发,头顶皇冠,蓄着较短的胡须,年龄与自己相差无几。军装配的披风随着海风飘荡,身后跟着许多相同打扮的人。
现任库鲁提帝国皇帝,乌兹凯尼亚·伦·库鲁提亲切地问道:
“要找的东西,先生有没有找到?”
“尚未。”
造访帝国的目的有二,最重要的是找一个人,可在回归运动开展的这六十六年里,一代接着一代的同胞们都一无所获,更何况还有同伴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退出行动,心中的苦闷实在难以宣泄。
“另外,应贵方的请求,刚才我对圣树之地的部分地带发动了广域纸术攻击,有了意外发现。”
“什么发现?”
他用力抠住帽檐,扶正有些倾斜的帽子。
“四分之一直击了对方的腹地,四分之三被转移到屏障边。”
“被什么人施术转移了?”
“是的,看来公国也有会时空纸术的人。”
“第九纸力·时空真是不可思议……”
皇帝虎口抵着下巴,故作深沉。
——
甘霖海,一场海战已然结束。
遥想自己在二十年前,那次公国与帝国联合军事演习中第一次见到那只黑色猛兽。建制风格与公国的截然不同,其作战能力、排水量和吨位都处于顶尖水平。
谁能想到米鲁多拉斯号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业魇拖行不知多少海里后,将其抛弃,而后弃舰一头沉入海中,几近覆灭。探测纸机关上,明确显示着业魇已经离去,然而法则变异的影响仍未消退,东芜舰队只能不断派出舰载机,一边与米号保持安全距离,一边维持监控。
后续派来的飞机发射出特殊导弹,在快要接近弃舰时倏地偏转了方向。
“哐!”的一声,导弹没有爆炸,表面附着钩爪,挂在弃舰侧壁延伸出的支架上。尾部顺势分裂展开,变作盘状。盘上又生出一颗绿色球体,开始高速旋转。
“纸机关安装成功!”
“联系上六十六班没?”
“尚未取得联系,等待纸机关检测结果……”
舰桥里,心急如焚的人远不止元师长一个。
为应对难以逆转的法则变异和藏得很深的业魇,东芜舰队做了不少尝试,却都以失败告终。此前他还在捶打扶手,可惜母舰还在维修中,即使终于探测到了业魇的真身,也不能贸然追击。
刚刚发射的特制导弹无疑是最成功的一次。架设独立的基站,发射第零纸力流,在扫描整艘弃舰的同时还能探测舰内的生命信号。
导弹的落点很让人感慨,因为所谓的支架就是陈奣列兵架起的纸桥。早在所有人意识到业魇拖动弃舰之前,纸桥便已经从中间断开。
现在,元师长瞥了一眼监控甲板的纸力屏幕,剩下的一半依旧坚守在船头,等待它的主人回归。
(不能就这么干等下去。)
看向其他纸力屏幕,他暗自想着。
一个多小时前,六十六班在撤离敌舰时受到纸魇内斗的波及,从崩碎的甲板落下,从此失去了联络。
他知道爆破部队很自责,便指派他们去执行新的任务,还派出一支战斗舰队紧跟在弃舰的后面。如果,如果那些孩子能成功脱困,战斗舰队至少能够第一时间接应。
经过修理班的抢修,主炮的控制,纸力炉,纸力结界和照明系统等已经恢复过半。
情报员一刻不停地报告着最新进展。
舵手按照命令操作母舰微速航行。
舰长、参谋在制定接下来的计划。
只是天色渐晚,战斗舰队仍然没有什么新发现。
夜晚的海水是无比喧嚣的,既有纸力的迸发,又有纸魇的横行,就连夜行性的海洋生物也参与其中。
前夜在申城海,昨夜在东芜海,那些障碍无不冲击着纸力结界,一点一点削弱结界的强度。夜间航行因而格外缓慢和谨慎。
这时伯督传来各舰船的情况汇总,补给舰的各项资源已低于安全阈值,数字冰冷而醒目。
“朝不保夕,但是必须顾全大局。”
师长揉着双眼,向伯督说道。
帝国的舰队只是失去了一艘航母,仍然保有实力,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对现在的东芜舰队来说,今天能扛住敌人的攻击,明天却无法保证,其实是无所谓的。
要救回六十六班,不想再损失任何一艘船。那之后要无视夜间的障碍全速航行,将所有纸具使安全送到北方军事基地。
大脑在高速运转,胃部则一阵痉挛,还要斟酌如何向司令报告——尽管受法则变异影响,东武号暂时无法直接联系到东方军事基地。
(真是要命。)
一手揉着左侧腹,一手捂住脸上的疤痕。不知为何,疤痕隐隐作痛,明明已经很久没发作了。伯督看出他的不适,命卫生兵去拿药。
师长很清楚,旧伤的发作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个原因一定和纸魇有关。
吃下止痛药,他的视线在探测纸机关上游移,原本密集叠加的绿色光点,如今变作了零散的红色和蓝色光点。丝魔和氏魔的数量相较于之前主炮还卡在敌舰的甲板上时,少了许多。
这时通讯室转来纸话,无疑是来自龙仐的第二次雪中送炭。至于为什么能联络到他,元师长自己也不明白。
“我是元翱佐。”
“元师长,纸机关安装成功了吗?”
“是啊,托你的福。我们会尽快接回六十六班。”
龙仐没有作答,转而询问师长身体情况。
“还好,只是我的旧伤在痛……我有一个问题,目前有纸魇可以躲避纸机关的检测吗?”
“嗯?嗯,是的。说到底,我们探测纸魇的标准是按照这些怪物体内含有纸力的多少来定的,少的以红色表示,中等的以蓝色表示,多的自然是以绿色表示。但是,这并不代表它们不会改变自身纸力的含量。”
“也就是说?!”
龙仐的话完全符合他的预期。
“对,确实存在着这种业魇。它能通过发散或者消耗,使得自身的纸力达到氏魔甚至是丝魔的水平,它对人类来说也是最危险的。正因为能发散大量纸力,而这些发散出的纸力会自动填入没有纸力的空间,所以我们的防侵入系统在一定程度上对它们来说是无效的!”
“……这样一来,可以解释十一年前在申城市中央城区发生的惨剧了。”
“我和您想的一样,而且恐怕,东芜舰队现在碰上的业魔就是当初那只……登录在案的名字叫做‘祭’,‘祭祀’的‘祭’。”
幸亏能联络上龙仐的研究室,所有情报都交由对方转达司令。元师长放下话筒的手是微颤的,心中想着那是何等可怕的业魇!
他不禁冒起冷汗,永远也不会忘记脸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俄而,纸机关传来探测报告,没有探测到任何生命信号,船中再无活物。不幸中的万幸是纸力法则变异的现象趋于止息。
难道六十六班离开米号了?
是怎么离开的?
东武号整体修复进度已到九成,也卡在九成,难以加速航行。元师长只得命舰载机和战斗舰队趁机接近沉船,并加大对周围海域的侦查。
侦察很快有了结果,讽刺的是,好消息和坏消息往往相伴而行。
好消息是,捕捉到来自帝国救生艇的信号和求救音频。
坏消息是,箓术反应出现。但见在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一道大得离谱的水蓝色纸纹阵。
如此恢宏的纸纹阵只可能出自业魇之手,元师长虎躯一震,思绪不禁回到了十一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