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遥学着记忆中他人安慰的模样,轻轻拍着少女的背,其实苏若薇的内心也和她的身体类似,早就已经千疮百孔,她比自己认识的任何人都要患得患失,会欣喜于对自己怀有好意的人,但又同时会怀疑这好意背后的深意。
她从来都是孤零零的小女孩儿,就算有过短暂的朋友,也一定会在猜忌中慢慢流失。
陈遥不是很懂女生细腻多变的心思,但是对于这种孤独感却尤为熟悉,童年时一个人独自度过的光阴,似乎与少女相近,但陈遥还有爱着他、殷切期望他建康长大的父母,相比较之下,苏若薇似乎真的一无所有。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啊……无论怎么看,我都是你的累赘,无论是金钱还是肉体的报酬,你都笑笑拒绝了。是,我是想贪恋你的温柔,你的照顾,可是,哪有人会好到你这个地步的啊!你这个白痴!”
苏若薇的小手颤巍巍地轻锤了下陈遥的肩膀,身体止不住地继续抽泣,哭的梨花带雨。
恻隐之心?亦或是同理之心?陈遥也无法解释清楚自己这么做的理由。
也许,自己也是个害怕孤独的人,毕竟习惯了两个人相处的生活,再回到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日子,难免有些难以忍受。
就算和顾青霜的那段婚姻再失败,每天下班时沿着夜晚的马路疾驰,心中总会有个期望,在不远的家中,有个正等候自己回家的女孩儿翘首以盼。
人呀,归根到底,不过是一种群居动物,如果每日积攒的话语无人诉说,又有多少人能熬过无数个孤独的夜晚?
毕竟有人为你掌灯的地方,才是内心期望的归处。
“还有吗?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还有,还有什么啊,你这个烂好人总是会对别人温柔,不想想自己的处境吗?明明自己现在连份稳定的工作都没有!”
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小女孩儿啊,会哭会喊,会闹会怕,会要抱抱。
“你的衣服脏啦,都被我蹭上眼泪。都怪你,好端端的要抱我做什么……”
哭完还会莫名其妙生你的气。
“怪我人太好咯?”
陈遥笑着调侃。
小女孩儿擦了擦陈遥睡衣上的泪渍,却将原小小的一团深色抹开。
“这样子整个胸口都会湿漉漉的?”
“对不起嘛。”
肆意宣泄情感过后,苏若薇的情绪终于逐渐趋向稳定,抱抱总是有这样神奇的魔力,让人从极端的情绪中变得平静下来。
“别动,让我再抱会儿嘛。”
哦,还会撒娇呢。
陈遥或许就是这样的一个烂好人吧,明明自己也生活的事事不易,却也见不得人间疾苦。
苏若薇已经很久没有被他人如此宠爱得抱在怀中了,她很难想象自己那个毫不称职的父亲在自己还是孩提时代抱着自己的场景,也许,他根本没有正视过自己一眼,从记事起,少女所见所闻,只是一片灰暗的人生。
大叔的胸膛好温暖,好想就这样趴着被他多抱一会儿,这种治愈的感觉很奇妙,让人多想贪恋此刻的温存。
不知窗外寒风吹拂多久,积雪又压断几根树枝,等到苏若薇挪开脑袋的时候,刚好听到陈遥轻微的鼾声。
过于集中注意力进行脑力创作,外加高强度的熬夜,让他不知不觉间进入梦乡,与周公高谈阔论去了,苏若薇小心翼翼地抽离自己的身子,为这个大叔贴心地盖上棉被。
棉被内还余有自己的体温,这样盖上去或许会更温暖些。
出租屋的钥匙被大叔随意放在书桌上,苏若薇轻悄悄地取下放到裤兜中后,又蹑手蹑脚地走进卫生间,洗掉脸上的泪痕,将乌黑的秀发束成高高的马尾,让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一点。
换了身雪白的羽绒服,穿上平底的运动鞋,苏若薇轻轻合上屋门,独自走入屋外的风雪中。
好久没有,一个人独自出来过了。
少女抬头望着迟迟不肯消退的大雪,伸出手来,羽毛般晶莹的雪花不断飘落在手心中,被手掌的温度化开,一阵阵冰凉传到心底。
记忆回溯到离家出走的那日,坐在湖中亭看雪的傍晚,生活与前路都已经黯淡无光,她这十八年中偶尔美好的回忆已经无法支持她再去度过这段时光。
没有希望的人生是可怕的,因为人类就是靠着这种虚无缥缈的未来,才能期许出活着的动力,哪怕是饭店中飘来的一阵菜香,都能给予以位于绝望的人等到今晚吃饭的人点点光芒。
苏若薇戴上羽绒服自带的帽子,搓搓手,站在公交站牌前,大雪飘飞的日子,公交还能正常运行,对于司机来说也实属不易。
趁着现在天色还不晚,给大叔去市区准备下圣诞礼物吧,虽然对于已经工作过几年的社会人来说,这点钱可以算微不足道,可是哪有人不喜欢意料之外的礼物呢?所谓的惊喜,就是在平淡的日子,突如其来的赠礼啊。
大雪天自然没什么人出行,擦清蒙上雾气的玻璃窗,路边的景色随着公交车的缓缓移动而不断变化着,街上既有玩雪追逐的小朋友,也有雪中牵手漫步的情侣,甚至三两成群的老人躲在廊阴中四下闲谈。
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这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原来也有这么多的景色呢?
其实她早就将自己的内心封闭了啦,自身都难保,又哪来的心情去欣赏窗外的景色?
空荡荡的公交车路线横跨了整个江城市,从始发开到终点,就能耗去大半的时间。其实坐地铁会快上不少,但现在的苏若薇,只想靠在窗边,浪费这大好的青春去赏雪,观街,做些毫无意义的事。
公交车起起停停,不知开过了多少站,各个站牌都没有人上车,直至市中心前约摸三四公里的地方,有个用黑白相间的短围巾将自己裹得像粽子的漂亮女子上了车,看了下只有一位乘客的车厢,找到苏若薇正前方的座位坐了下来。
女人提着玲珑小巧的流苏包,全身鼓涨涨的,像是用保暖内衣与毛衫构成了应对严寒的绝对防御,干练的短发中飘来好闻的香气,与苏若薇这种偶尔假装精致的小女孩儿不同,女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保养很好的感觉。
真是可爱啊,就算知道对方年龄肯定比自己要大,但还是会生出一股保护欲。
苏若薇笑着摇摇头,这些天和大叔相处,连思考方式都变得更像男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