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米晴鸢眼里,柳语韵和风雪以一种不可名状的方式消失了。只留下原地的一幅画卷。只见子规摸出一枚戒指,把它戴在右手食指。戒指上镶嵌着零散的宝石碎片,如繁星般闪着微光,随即凭空形成三个类似分身的造物。子规示意,两个分身飞身进入画中,而另一个则留在子规和米晴鸢身旁,一言不发。
“不用担心,她们姑且安全。”子规对米晴鸢说道,但见米晴鸢面不改色,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真是奇怪,您不担心她们吗?”子规疑惑地问道。
米晴鸢摇了摇头,仿佛那是与她毫无干系的二人。“与其那样,我想我先应该为自己担心一下。”
“您的性格属实有趣,”子规道:“您来自沙漠,不过沙漠的生活都被你遗忘了,对吗?”
米晴鸢对此很是惊异,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很正常,人的大脑其实很有趣。在人受到一定程度的刺激时,它会开启自我保护功能,把你不想再经历的事丢弃掉。”子规沉静地向米晴鸢解释道。“至于对此前的所有事情一概不知,您的情况确实特殊,不过这并不罕见。”子规说着,凑近到米晴鸢面前,双眼仔细打量着米晴鸢的眼睛,而后问道:“姑娘,您知道「古铃阑人」吗?”
“古铃阑人?”这个词米晴鸢甚至没从柳语韵口中听说过,但恍惚间有点熟悉。
“古铃阑人是指扎根于泠澜水系下游的原住民。统一战争以后,铃阑帝国覆灭,被沧洙帝国吞并。据说当时几乎所有铃阑人一夜之间忘记了故国的生活,只有少部分铃阑人还记得这段历史,并记录了下来。可惜,泠澜独立运动平息后,这段历史也下落不明。那些失去记忆的古铃阑人,表现和你一样。”子规直勾勾地盯着米晴鸢的眼睛,弄得米晴鸢浑身不自在,仿佛身上有蚂蚁在爬。“不同的是,那些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的眼睛里,有一圈明显的符文,仿佛伴随着天上的星光。”
“所以呢?这么多的不同你又能判断出什么?”米晴鸢问道。
子规笑着摇了摇头,道:“什么也判断不了。因此,这片竹林真正的主人才邀请您来这儿。”
米晴鸢恍然回忆起了些许,想到了不久前的那个梦。
“您还记得,对吧?”子规见米晴鸢没有发问,便继续说道:“那个梦是吾主的请柬。”
“你的主人?谁?”
子规没有直接作答,而是说:“如果您想知道答案,就请随我来吧。您可以拒绝,但我等姑且认为,这对您有利。”
“你……等?”这时,米晴鸢才注意到身旁子规的分身,她一言不发,只是随时注意着米晴鸢的动向。
“非礼勿言,你身旁那位的名字。是从我体内分离出,我的所有恶意的集合体,需要留在我周围,一直受到我的束缚。”子规向米晴鸢介绍她的那位分身。
“所以,你究竟是什么人?”
“用吾主的术语来说,我是「翠仙」慕槿的「克隆体」。”子规答道,“至于正式的称呼,则是「秋霖童子」。隐居仙人意志的传道者。”
“又是什么神仙,该不会是你们杜撰的,专门来骗游客的吧!”米晴鸢说道。
“虽说您的话不太尊重,但吾主如果听了这话,大概率是会笑的。”子规笑道:“那么,请您向前一步。”
米晴鸢半信半疑地照做了。在她的脚踩在苍翠柔软的草地上时,几缕精灵似的生命忽地飞出地面,在米晴鸢的前前后后飘荡,略显慵懒的本性,略带孩童的稚气。少时,那精灵像是倦了,便依偎在子规的肩头,子规轻巧地摊开手掌,汇聚来点点灵光,而后绣口一吐,那灵光飘飘荡荡,点缀在高处的竹叶之上。
“如你所见,这片竹林的一切都是有慧根的。”子规以手抚膺,仿佛谢幕般说道。“以上种种,皆是吾主之神力。”
宛若梦境般的花开花落。米晴鸢自发地走上了前。
在向米晴鸢伸出手前,子规先警醒了米晴鸢一句:“不管您如何决定,可以请求您与勿言过几招吗?当然,不会波及性命。”
“为什么?”米晴鸢不解道。
子规举起了手上的戒指,说道:“这是仿制的第四神兵「钤明」,「翠仙」慕槿的遗器。不只钤明,您所看见的画卷,第七神兵「凤枢」也是由此而来。如果可以,吾等希望将您的湍洄滥觞录入其中。”
“如果我想知道真相,体力就是代价了!”米晴鸢道:“那就没办法了,至少为了我自己。来吧!”
随即,子规解放了非礼勿言的压制,勿言一改刚才的沉寂,宛若武痴一般,攻击毫无章法,攻击频率之快让米晴鸢几乎无法招架。
“尝试抓她的破绽,不要让她拿到武器!”子规在一旁对米晴鸢说道。“虽然说不会让你死,但动不了也是很难受的。”
“哈?”米晴鸢根本没看到周围有什么武器,拿着罗盘一味招架着对方的铁拳。不过机会还是能把握住的,随着勿言的拳头即将砸下,米晴鸢当即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把把罗盘砸在了她的脸上。就在非礼勿言不可思议地捂着鼻梁时,米晴鸢闪身上去,接住罗盘,接一个头槌把勿言顶了出去。
“啊呀,这可没有什么淑女的美感啊,米姑娘!”子规捂着嘴说道,她本以为非礼勿言的作风已经够奇葩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野路子!“不过小心了,勿言似乎找到武器了。”
米晴鸢听罢抬头,四杆标枪直挺挺地穿林而来,米晴鸢见避无可避,只好转移到标枪的来处,那里,非礼勿言正折下一根竹枝。在周围灵体的作用下,竹枝逐渐幻化为了一杆长枪。少年将军万军里,铁胆孤枪百兵王。
“原来是这样使用的吗?我还以为这是个便携式抛石机。”子规于高处若有所思地发表着自己的简介:“您如果不主动出击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赶不上对方的体力了。”
闻此言,米晴鸢从罗盘引出一块残片,上有蓝青色的荧光。仿佛逆飞的流星,奔勿言而来,只不过被一枪打飞,最终又回到米晴鸢身旁而已。枪尖也非毫发无伤,上面留下了一道小小的划痕。
不过子规好像看出来点门道:“我收回刚刚的话,米姑娘,在您能够释放出尽可能多的飞刃之前,只需要承担勿言的高频攻势即可!”
说的简单,但承受暴毙的风险,去让一个疯子给自己无休止地施加压力,谈何容易。但对方正是一鼓作气的亢奋期,自己也不好正面迎敌,正好去抵挡非礼勿言的攻势。
在如雨的枪法下,米晴鸢只觉那节奏由杂乱变向有序,而越发明快,仿佛是置身于新雨之后的清泉源畔,叮咚齐颂,鸣环似玉。最后,米晴鸢索性直接合了眼,如入通透之臻境。当米晴鸢再次睁开眼时,给子规的感觉就像是换了个人,没有迷茫,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最引人瞩目的无异于那双眼睛:与湍洄滥觞一样的天青。以及不可思议的,她眼中那圈符文眼的纹样。
子规来了兴致,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的二人。只见淡蓝的飞刃齐出,破空而来,干扰了勿言的视野。勿言随之挥枪横扫,开出一道向上的通路,接着纵身跃起,想要占据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势。
不料米晴鸢二话没说,号令散落的飞刃聚为云梯,自己向对方飞奔而上。
“哈,这也太犯规了吧!”子规吐槽道。
不管怎么说,米晴鸢在沙漠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年,体力足以在绝境坚持三天三夜,甚至于扭曲有百里之隔的两地。
“还没完哦!”米晴鸢笑道,一时显得游刃有余。她踏过的碎刃正在她的右手汇聚成型,如星火的佩刀一般,“拟似什么的,可不止你可以!那位‘使者’,虽然你保证了不伤我性命,但我要是结果了你的分身,你应该不会说什么吧!”
事到如今,子规也无可奈何,只好放任米晴鸢由着自己的兴致行动。
“纷争就到此为止罢……”
就当米晴鸢挥刃斩向非礼勿言时,忽地清风凛凛,送来了空明的话语,吹散了她手中的碎刃,托着米晴鸢飘飘渺渺地落在地上。子规趁机从高处跳下,抬手束缚住非礼勿言,将其化作满地翠璧的竹叶。
密林深处,一个高大的身影信步而来,上身半裸,青金的鸟羽若隐若现,眸中闪着光芒,那是竖瞳的符文眼。
“无需惊慌。”子规解释道:“那位便是吾主,不过不必行礼,把他当作凡人就好。”
“贵安,小姑娘。”那仙人和蔼地笑道:“吾名迦风羽(迦楼罗),国人口中的「罪人」后裔,「予罪」的隐士。”
“罪人?”米晴鸢疑惑道。
“正是,仙寿恒昌,自帝国草创至今,算上沉睡,我已度过一万多年岁。在神器战争(统一战争)之前,我曾有另外的一个身份,被称作「澜沧无相护法」与「太微神子」。”
“神子?”米晴鸢再次发问。
“正是。你本不了解沧洙,我的母亲「仙祖明王世尊」,亦是世人口中的‘疫神’,而母亲的尸骨,已经变成了「岁物」游荡。”
“……”米晴鸢自然吃了一惊。
“您已经见过不少岁物了,包括那位狂沙堂的分堂主。”子规向米晴鸢解释道。
“果然是六耳吗。”米晴鸢想着,问道:“既然如此,你们的目的也是想要复活疫神吗?”
“不,您误会了。”子规说道:“恰恰相反,吾主每一千年都会从沉睡中苏醒一次,向神兵的使用者给予教导,请他们制服大疫。可是……”
“可是第九次大疫提前了一百年,那时我还在沉睡,当我醒来时,第九次大疫已经接近尾声了。”
“也就是说,柳语韵是完全靠自己的悟性击退了大疫!?”米晴鸢惊道,子规和迦风羽一齐点了点头。
“此后,吾主不曾入眠,静候着第十次大疫的爆发。而「灭权」柳语韵,她成了唯一没见过吾主的初代使用者。”
“所以,你请我来这里,是为了见识我的神兵?”米晴鸢向迦风羽发问。
“非也,请你来这里,是希望告诉你一些记忆,受人限制,有些事情我不好开口。但请去千州吧!那里会有真相的。”
“千州……不太清楚。”作为一个外乡人,米晴鸢并不明白。
“无妨,你还在命途之上。”迦风羽笑道。
“那我可以发问吗?”米晴鸢这次没有计较迦风羽的深意。
“请便。”
“既然是仙人,为什么不直接抢走我的神兵,这是如此劳神苦思地大费周章?”
“吾主需要留守密林深处,维持泠澜水系的稳定流转,如笼中之鸟,无法脱身。”子规替迦风羽答道。
“接下来,请让我为你留下预言!米晴鸢姑娘。”迦风羽看着米晴鸢清澈的蓝色符文眼,留下来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而后,他高声吟唱道:
「在那至深至暗的寒夜里,天空有明亮的四颗星星。后来,太阳出来了,星星就向大漠深处坠落,太阳让植物们生长,植物抱住汩汩的泉流。有朝一日,太阳破碎,变成了五轮月亮。四轮埋进土壤,给大地留下传说。一轮流入风沙,给尘埃染上光芒,而那尘埃,是星星粉碎后的模样。
破碎的太阳不会升起,但它已经点燃了整个旧世界。当明月五轮照耀大地,黑暗将被业火焚烧。归乡的游子呵,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你只管大踏步地向前!迷失的孩子呵,不要害怕失去,因为你将失去一切!残荷落尽,星光微亮,腐草未央,颂声琅琅,岁芥枯荣,其路迢迢。太阳呦,你沾不得半点污秽!星月呦,你要成为新的太阳!」
“明白了吗?”迦风羽问道。
米晴鸢摇头。
“你会明白的。”迦风羽说道。
“哦。”米晴鸢漫不经心地应付着。“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请便。”
“不过,你不等等你的旅伴吗?”子规问道。
米晴鸢微笑着摇了摇头,道:“若有缘,自会相见。”
实则,这是借口。
说罢,米晴鸢的双眼逐渐褪去符文眼的色彩,并在下一秒发动跳跃,于二人面前消失不见。
“这个性子和眼睛,果然是这样……”迦风羽对一侧的子规说道:“请另外两位贵客罢。”
子规听闻,把一个卷轴拿来放在地上,其中的山水仿佛介于艺术与现实之间。扬扬竹风,偶偶煌光,林间的生灵一起舞蹈。
“该去见我们新的老朋友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