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风雪隔着烛火,看着桌对面的米晴鸢。
“你是说,朱雀经常对无辜妇孺下手。”米晴鸢道:“告诉我这个干嘛?”
“诚意。她因为这个已经被多地通缉了。”风雪答道:“知道以后,你想拯救那些无辜的人吗?”
“这与我何干?”米晴鸢摇头。“我们素昧平生……”
“时至今日,你还想用这个说法逃避吗?”风雪打断了她。“你自以为脱离了柳语韵,可结果呢?被柳家的商队供起来伺候了一个月,没有柳语韵,他们可能收留你吗?可能给你这么高的报酬的闲职吗?现在呢?你还要依附于狂沙堂,从棋手变为棋子,你倒能接受了?”风雪继续说:“不管是你被柳语韵搭救,还是你失忆前如何在大漠中谋生,你也不算算欠了别人多少?你怎么知道被你漠视的芸芸众生不是你的恩人?你又怎么知道你救下在冥冥之中不会成为你的助力,你倒敢妄下定论!”
“所以,你在劝我,去找柳语韵?”米晴鸢惊讶道:“我以为你会想方设法拉拢我进入狂沙堂。”
“你是该加入我们,但不是现在。”风雪脸色一沉:“去做你该做的事吧,在此之前,我要让鹤茗琦死……”
紫宸城经纬司,经纬令扬重光正在演武场视察城防军,下人来报,说是门外有两人求见。
“来的人,你认识吗?”扬重光问。
“禀令君,门外两人,一人是与孟老同行的姑娘。另一人白衣白发,身份不明。”
“吴妨,莫非还有柳语韵?”听得白衣白发的特征,加上与孟冬这一神兵使用者相识,扬重光即刻推测出了柳语韵,吩咐下人:“快请。”随后匆匆回到会客厅。
见了扬重光,柳语韵省去了不必要的寒暄,直接说明了来意。二人打算前往古城,希望经纬令行个方便。
事关碧木,扬重光自然不敢怠慢,忙取笔墨,写了文书,用了印,交给柳语韵,并嘱托道:“南斗令程大人正巧在古城带队考察,柳小姐到了古城,把文书交给她,大小事宜由您安排便好。”
“经纬令客气了,就当碧木殿欠您一个人情,他日有变,碧木必尽全力护紫宸周全。”三人拜别,柳语韵同吴妨前往古城。
路上没用多久,便到了古城外围的营地,戍守的军官把二人的文书送入主帐,没过多久,帐中便走出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三十出头,若非身上依稀可见的官服,很难辨认这位不修边幅者的身份——紫宸城南斗令,程念安。
“抱歉,最近俢葺古城,找到不少文物,研究得太入迷,这副打扮就出来了。”程念安羞愧地挠了挠头,道:“二位为了神兵一事到此,南斗司当竭力配合。”
“南斗令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需把队伍撤出并远离古城,以免到时会伤及无辜就好了。”说着,柳语韵拦住了程念安的逞强:“我知道你们会有不服气,但敌人的实力不是你们能相抗衡的。说难听点,你们不拖后腿就算帮到忙了。”
话说到这步,程念安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按柳语韵的吩咐照做。等南斗司全部撤离后,二人从入口进入地下。
熟悉的地道,熟悉的灯火通明。
“剑仙前辈来过这里吗?”吴妨问道。
“嗯。”柳语韵点点头:“前不久刚刚去过泠澜的遗址,和这里一个模样。不过那次进入要比这次惊心动魄得多,只是……”柳语韵看了看身边的吴妨,终究是她的过眼云烟,叹道:“物是人非。”
“我见米晴鸢姑娘的时候,不觉得她是个坏人,倒是有些……天真烂漫,像张白纸。”吴妨道:“见了她,您或许可以再和她好好聊聊,不是吗?”
“说的不错。”柳语韵陷入了回忆:“她有时候的确蛮孩子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忆的缘故。这么大的人了,和一个孩子置气,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傻?”柳语韵苦笑着。
“不会哦。”吴妨的语气很认真:“我听说古时的仙人都是无欲无求,超然物外,却少了些人情味。而您虽称仙子,却被人间烟火簇拥,会有喜怒哀乐,会显得平易近人。或是说,比起仙子,您更像位姐姐。”
吴妨的话说的柳语韵心头一动,她的思绪仿佛又飞回了十多年前,柳逸安第一次喊出“姐姐”这个称谓的时候。和米晴鸢待久了,自己好像也变得幼稚了。
“是啊,她要的是引导,而不是支配;她要的是放手,而不是拘束。”地道里无风,却吹开了柳语韵心头的涟漪。
趁柳语韵回忆,吴妨便拿出一个竹筒,里面装满了清水,从中涌出一条水柱,指向前方。
“孟冬把匣玉给你了吗。”柳语韵注意到吴妨的动作,那显然是第六神兵「匣玉」的权柄。“这指示的,是米晴鸢的位置吧?看来她也到了。”
“嗯,”吴妨点头:“而且到得比我们早。”
二人继续前行,看到了地道中的石碑,柳语韵简单地把古文字翻译了一遍,吴妨在一旁听得仔细。
“看上去是疫神前的历史,从文明诞生开始记述的。”柳语韵道:“但翠仙的见解属实超前,不论是这地下城的建造,还是白话文的应用,甚至远超了现在。”
“按这个说法,作者应该是位史官。”吴妨回味着碑文。“按这个说法,他们刚刚触及了结玉,还没有当时的帝国接壤。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吴妨道:“既然这碑文就在这里,这段历史为什么会失落?”
吴妨话没说完,巨大的石碑底部发出“轰隆”的巨响,随后,石碑慢慢地沉入地下。柳语韵看着顶部,一枚戒指嵌在其中,并随着石碑的下沉而与其逐渐融合,直至消失,留下一个环形的凹槽。
“前辈……”
“我知道。”柳语韵明白吴妨,刚刚戒指靠近的时候,灭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同样持有神兵的吴妨自然也有了这样的感受。
“行如戒指的神兵,只能有「钤明」,但有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只有一种可能,在常弈时,狂沙堂分堂主獬豸,夺走了翠仙留下的拟似神兵。这里已经被他们捷足先登了。”
“不愧是一千年的老妖精,还这是敏锐!”朱雀的声音顺着地道传来,“风雪本想回收翠仙造物,却万没想到此等造物竟是量产的钥匙,怪不得竹林的仙人对此无动于衷。”
“你是……朱雀!”柳语韵在叶安的记忆中见过这张脸,也见识过她的伤天害理之事,当即手持灭权,指向来者。
“哦,果然认识我!那就省着自我介绍了。冷静点,我没有恶意,倒不如说,有恶意的是你们二位!”朱雀指着柳语韵和一旁的吴妨。
“师父一直在追杀的人,不,甚至算不上人的怪物,你居然还敢主动现身!”吴妨更加激进,当即激射出两发水弹。
“是吗?看起来是没得谈了!”朱雀脚下出现几支巨型藤蔓,挡下了攻击的同时,也冲向了二人。
柳语韵见状,挥剑把藤蔓悉数斩断。
“喂喂,二打一可太赖皮了喂!”朱雀拍了拍手,引燃了一张千里传音符,浅笑地说:“既然如此,动手吧,米晴鸢。”
“米晴鸢?不可能!”吴妨一直感知着米晴鸢的动向,她离这里很远。“除非……”
“她把为数不多的体力用在了出奇上。”柳语韵道。话音刚落,米晴鸢如幽灵般出现在吴妨身后。
“抱歉,要先让你和语韵分开了。”
吴妨当即甩出竹筒中的水,米晴鸢抬手,水刃在她的小臂上划了个大口子。米晴鸢不管吴妨接下来的攻击,一把拉住吴妨,将其转移到了不知何处。而米晴鸢,她的眼睛已经呈现出了清澈的符文眼。
“那边归你解决,风雪说她会给你收尾。”开启符文眼的米晴鸢一改先前的生涩内敛,变得张扬起来,指挥朱雀道。
“是吗?昨晚风雪跟你说了不少啊!”朱雀说着,拉起米晴鸢的手,看着柳语韵。“那么我就去见见宿敌了。祝你们玩得开心!”话毕,朱雀也被米晴鸢转移。
当着柳语韵的面,米晴鸢一口气完成了三次空间跃迁。换以前,她已经力竭了。但现在,她连呼吸节奏都没有改变,看上去游刃有余。
“看样子你在狂沙堂成长了不少。”柳语韵道,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感。“米晴鸢,我……”
米晴鸢点点头,接着柳语韵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不少东西,我也一样。”湍洄滥觞的断片环绕在她正在滴血的手臂周围,并聚成刀刃:“靠神兵说话吧,我会让你刮目相看的。”
“正合我意。”柳语韵说到底也是个武人,对她来说,靠刀剑也更容易理解对方的想法。面对自己亲手救起,前不久刚刚与自己产生巨大分歧的少女,柳语韵展现了自己最大的敬意。
第九神兵,灭权,全剑出鞘。
“芙蕖黄泉盛开,罪业人间徘徊。此身司掌命数,万恶涤荡,藏锋破阵。身植碧木之志,扫清亡魂,冥途路远,折我「醉柳」枝叶!”
米晴鸢挥刃,柳语韵抬手招架,而米晴鸢的攻击竟穿过灭权的剑身,直直地砍向柳语韵。柳语韵心惊,闪身后撤,仍被削去几缕发丝。
见柳语韵退后,米晴鸢射出八枚断刃,直奔柳语韵而去。柳语韵也不再收手,连挥两剑,以周身为池,剑魂如层浪席卷破空。
米晴鸢立刻回收碎片,执罗盘,张开防御。周遭的灯火随剑浪摇摆,又坚挺地燃烧着,不时溅出火花。防御出现裂痕,直至破碎,柳语韵的攻击不曾停歇,也不曾减弱。见此,米晴鸢遂跃迁至柳语韵身后,再次斩出一刀。不过却停在了半空,迟迟挥不下去。
“千灵结盾,神兵不侵。”柳语韵侧头看着米晴鸢,速度之快,不见她出招,米晴鸢就觉腹部受到重重一击,沿着地道飞出。而且,柳语韵特意用了单纯的剑鞘,而非刺穿。
不给米晴鸢喘息的时间,月牙般的剑光接踵而至,与泠澜城外时的招式如出一辙。时间紧促,米晴鸢只能给要害处叠了层薄甲,身上留下了数不尽的细小伤口。而后,剑光如雷霆般穿过米晴鸢,又是一道钝击砸在米晴鸢的身后。米晴鸢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渐渐地,符文眼也消散了。
“不是要杀了我吗?”米晴鸢回头看着柳语韵。“拿走罗盘,找个更听话的不好吗?明明直接出剑就好了,为什么收了那么多次手?”
“我也想问你。”柳语韵道:“你知道吧,你武艺羸弱,单打独斗绝非我的对手,却还要把朱雀一并送走,也不像你之前所说的,找一个人多的地方来限制我的发挥。把自己放在如此不利的地界,米晴鸢,你打的是什么算盘?”
“自然是,向你证明我的决心。”米晴鸢坐在地上,倚着墙。“我不是你的工具,我只是想为自己而活,可惜,离开你以后,我却一直活在你的阴影下。抱歉,我太天真了。”
柳语韵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随后说道:“我也一样。”
“当知道你接触狂沙堂的时候,我不觉愤怒,只是忧虑。和吴妨来的时候,我总在想我们在泠澜的古城下,在澄霞在洛斗的经历。明明只是个过客,却为何能在我这里留下如此的浓墨重彩……我想不明白。”米晴鸢抬头,发觉柳语韵的眼眶有些发红。柳语韵继续说着:“如果可以,我依然想和你同行。不是居高临下的傲视,而是让我去见证你的故事。”
米晴鸢浅笑,看着罗盘,发动了一次空间跳跃,耗尽了她的体力,落在了柳语韵的背上,闭着眼睛,道:“就这样,带我重新启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