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纳威林灵活的跨过蜿蜒缠绕于地面的树根,踩着颜色昏暗的泥土,和德利亚达一同飞快的退入了巨石阵,阳光逐渐的被枯干的枝条遮挡,变得片片碎裂起来,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四周环绕着。巨石阵一层一层包裹着巨树桩,越往里走,越加深邃,巨石柱也越来越高,而上面所缠绕的枯干枝条也愈发粗壮,即使是在这老去枯死的巨树残骸身上,也能依稀窥见当年的荣光。
“杜纳威林,真没想到你饿了三天居然还能反击……”
跑着跑着,德利亚达停了下来,靠在斑驳的巨石边喘息着,她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
“哈……别太小看我了。”杜纳威林也同样喘着气,他的身体机能也已经几乎到达了极限,即使如此,他还是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匕首。“我也没想到你会来救我呢。”杜纳威林深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险些有点站不稳,被德利亚达一把拉住了。
她正要开口说话,周围便响起了摄政王的士兵拨开树枝的声音,她只好望着杜纳威林,轻轻地顺了顺额前的发丝,将凌乱的头发捋到耳后,朝着他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杜纳威林……再往里吧,他们追过来了。”她说。
于是两人撤向了树桩的更深处,黑暗也更加深邃,光芒越来越少,但这半亮半暗的环境反而使人有些像是在做梦一样。
“杜纳威林。”德利亚达突然开口了。
“怎么了?”看着德利亚达停下脚步,杜纳威林问道。
“……差不多了,这里他们绝对追不上来了,这里不是他们能染指的地方。”德利亚达转过头来,轻轻地抚摸着木质的斑驳表面,一边转过头来,望着杜纳威林。
杜纳威林这才意识到环境的变化,在点点滴滴的月光之中,他抬起头来,看到了断层投射下的月光打在巨大的树桩之上,树桩的表面焦黑扭曲,碳化的表面上还有细小的孔洞,仿佛已经完全失去生命一般,他张了张嘴,轻轻地伸出手来,摸了摸树桩粗糙的表面。
“来这边,杜纳威林。”德利亚达说着,往树桩侧面的树洞走去,杜纳威林跟着他走进树洞之中,四周盘绕的树枝构成了一间仿佛密室一样的地方,幽深紧密的树枝密室里虽然没有任何光源,但并不暗,能够看清里面有一个破败的祭桌,上面深深的沟壑和尘埃证明了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使用过。
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靠着祭桌坐了下来,随后便是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在沉默中,两人对视着。
“杜纳威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德利亚达,给我解释清楚。”
虽然这么说着,但德利亚达没有从杜纳威林的眼神中找到质问的神色,只有出人意料的平静。
“……”德利亚达没有说话,只是嘴角轻轻颤抖着,就那么望着他。
“德利亚达,你在害怕。”杜纳威林慢慢的追问着。“恐惧,你在恐惧着什么?”
“杜纳威林,我没有……”
“我不会看错的,我是教会的高阶审判者,你有隐藏的秘密,德利亚达,你装的实在不够自然。”
德利亚达慢慢的低下了头,转过身去,不再看他的眼睛,她手里的双刃剑也掉在了地上,她的神情在黑暗之中无法看清,只有些许颤抖的喘息声。幽深的房间中湿气与寒气伴随着沉默一同袭来,令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在这时,温热的气息从她身后散发出来,驱走了寒气,毛绒绒却又湿润的天鹅绒的触感,温暖的贴在她光滑**的肌肤之上,彻底的将寒意驱逐了,温热的感觉就像那时在峡湾冰冷的海水中一样。
“……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想说再说吧,我不想逼你,毕竟你救了我一命。”
杜纳威林的话音刚落,德利亚达的身躯轻轻地颤动着,发出了细微的抽泣声。杜纳威林听到了,竟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德利亚达突然转过身,两人的目光重叠在一起。在她泛红的泪眼和通透的脸颊之中,杜纳威林从泪水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脸庞。
他愣了一下,轻轻的伸出手去将她含着的眼泪拭去了。
“……你这么爱哭啊,我都说了,不逼你了。”
德利亚达突然伸出手去,奋力的一推,把杜纳威林推的重心不稳,倒在了地上。杜纳威林撑起上身,笑了起来。
“谁爱哭了!…………”
德利亚达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抑制不住的和杜纳威林一起笑着,在如此严肃的环境和气氛之中,这样的行径确实有些令人哭笑不得。
随后,等德利亚达的神色收敛了一些,她缓缓地按住杜纳威林的肩膀,将他压在了冰冷的石地板上,随后翻身坐在了他的身上。
“杜纳威林,你觉得,暗精灵和精灵是一个物种么?”在火光的掩映下,她的面孔明灭不定,却透露着谜一般的安详。
“……是的,虽然性状上不尽相同。”杜纳威林说着,用手指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德利亚达的眼角,那里紫色的血管淡淡的透过皮肤显现出来,使她格外的妖媚。
“暗精灵和精灵其实根本就没有分别,暗精灵不过是受了诅咒的精灵而已,诅咒使我们的皮肤和头发苍白,使我们获得崭新的力量,也使我们有了复仇的可能。”被抚摸的她轻轻闭了一下眼睛,随即又睁开,她将目光停留在杜纳威林的脸庞之上。“可即使被诅咒,我们也和精灵一样……,你看,耳朵,锁骨,脖颈,无论是那里都没有区别,只不过是头发和皮肤苍白了而已……我们就被当成诅咒之物而驱逐……失去原来的幸福生活,我就是这样失去的……。”
她突然不说话了,而是俯下了身子,趴在了杜纳威林的胸前。
“真是受尽了欺凌啊,无论是同族还是异族……”她轻轻地将手放在了杜纳威林那件亚麻衬衣的领子上,那只手因为用力在微微的颤抖着。
“杜纳威林……我在复仇的路上变成了怪物么?”她的声音中充满了疲惫。
“你不是怪物,德利亚达。”沉默片刻,杜纳威林开口了“我见过很多长两只脚的怪物,但你明显不是。”
德利亚达沉默片刻,最终弯起了嘴角,疲惫的笑了。
“这么说真的好吗?你不是教会的高阶……呃,什么来着。”
“高阶审判者,还有你说话带口音了”杜纳威林提醒道。“哦对,高阶审判者,精灵语的话大概是árbitro de orden superior?哈……平时像我这种异族应该都是你的处-理目标吧?”
说着,德利亚达的疲惫一扫而去,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这双关也并不好笑嘛?”“我可是个异族,小心我吃了你哦。”
“我觉得暗精灵小姐并没有吃人的习惯,毕竟精灵只吃素吧?”
“不啊,谁告诉你精灵只吃素的,我们也吃肉啊。”
“是吗……”
“傻瓜,弄痛我了。”
在这方黑暗的空间之中,时间都静谧了下来,只有两人之间的喘息和注视,德利亚达凌乱的发丝在杜纳威林的脸上随着摆动而骚弄着,月光仿佛愈发的明亮了起来,层层月光冲破了树枝的阻碍,钻入黑暗之中,驱散了未名的迷雾,将德利亚达那完美的胴体展现在他的眼前,但他并没有去看那些,而是注视着德利亚达的瞳孔,在炽热的爱之中,深沉的痛苦仍然伴随着她,仿佛她随时都会哭出来一般。
当两人结束的时候,德利亚达再也抑制不住自己,蜷缩在他的身上,痛哭流涕着,杜纳威林坐起来,想轻轻地伸手抱住她,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动弹。
下一刻,他感到心口一凉,眼前的画面突然狂乱了起来,冰凉的痛苦以心脏为起点,随着神经蔓延到了四肢各处,他下意识的张开了嘴,喉咙里无法抑制的涌出了什么液体,即便无法呼吸的痛苦和神经粉碎一样的翻腾充斥着他的大脑,可他的眼睛还在徒劳的加工着外物的信息,他看到德利亚达慢慢抬起的头,发红的眼眶和手中已经深深刺入自己身体里的匕首,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
德利亚达拔出了匕首,任凭鲜血喷溅在她的身上,她紧紧地抱着挣扎的杜纳威林,感受着死死掐着她后背的圣体缓缓地变松,感受着匕首柄顶在胸前的冷硬,一点一点的抱紧他,趴在他的身上,她的身躯紧紧的贴着杜纳威林的身体,无力的在他的胸前轻轻地蹭了蹭,温暖而粘稠的感觉在她的身上流动着,她仿佛要记住什么似的,死死地盯着杜纳威林的眼睛,而后者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最终,杜纳威林的头缓缓地垂了下去。
杜纳威林的鲜血变冷了,正如德利亚达脸上淌着的晶莹的泪水,她轻轻地吻了杜纳威林冰凉的嘴唇,缓缓地松开他的躯体,身体颤抖着站起来,她身上沾满了杜纳威林的鲜血,摇摇晃晃的扶着树根密室的门走出去,穿过强烈的光和黑暗的影,在恍惚之间走向了亮处,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大风扬起她的发丝,使她的面容暴露在空气中,她缓缓地走出了巨石阵,来到了苍凉的广场下。
时间仿佛真正如同凝固了一般,巨石阵外的广场上,摄政王冰冷的尸体躺在地上,而广场上仍然混乱一团,暗精灵和精灵卫兵的尸体散落在广场的四周,民众在鲜血和雨水混杂成的溪流之间混乱而惊慌的四处奔逃,仿佛受惊的兽群一般,卫兵已经逐渐的扳回了优势,最后的零星抵抗者也倒在了精灵射手的弓箭下,四处都是被焚烧的焦黑痕迹,解决完那些暗精灵的卫兵们转过身来,将双刃剑对准了她,大声的喊着什么,但卫兵们的声音德利亚达已经听不见了,雨点落在她的身上,她才略微的清醒了一些。
下一秒,灰黑色的云彩突然仿佛裂开一般,在血红色的缝隙扩大的瞬间,明亮的阳光从中洒下,和雨水一同密集的打在这片混乱的土地之上,淋在德利亚达的身上,她感到皮肤略微的有一些灼烧的感觉,但她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的地伸出手,想要接住那雨滴,从脸颊上划过的水滴滴在手心,却是灰黑色的。
德利亚达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褪色一般的起了变化,被雨所淋到的地方,恢复了精灵一样的有血色的白皙,仿佛那雨水带走了皮肤上暗淡的苍白一般,在大雨磅礴之中,德利亚达仿佛褪色一般,身上所沾染的血液也随着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随着灰黑色流水从她的身上滴落,她的皮肤仿佛被洗净了一样,渐渐地显现出另外一种面目。
在大雨之中,巨树桩之上枯黑扭曲的树干仿佛被滋润一般,扭曲的表面渐渐地焕发出了光芒,德利亚达缓缓地行走,她的身体也渐渐地焕发出了光彩。那灰白的仿佛受诅咒的颜色已经被洗净了,她现在是精灵德利亚达了。
尚且活着的祭司们在一瞬间明白了神谕真正的含义,他们颤抖着身体,在这片冰冷的风雨之中缓缓地跪在了她的面前。随后是卫兵们,还有精灵的民众们,一圈又一圈的如同骨牌一样,跪倒在她的面前,唯有巨树桩和巨石静静地伫立在大雨之中。
当神迹如此清晰的伴随左右时,没有任何一个精灵会不向她俯首称臣了,他们惊慌于长久以来的助纣为虐,只祈求神明能宽恕他们受骗而犯下的罪孽。
她环视着四周的精灵,又低下头去,黑色的天鹅绒普尔波万在身上耷拉着,也如同泄了气一般。
她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她跪在了地上,在磅礴的大雨之中,雨水盖过了她的眼泪,雨声掩住了她的哭声,她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