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作者:aikanakia 更新时间:2023/9/19 13:48:55 字数:9952

所谓祈祷,根本是人类最基本的求爱。

“虽然也有爱惜生命的原因在里面,但是我,其实真的很讨厌你呢。”

“讨厌到想死的程度?”

“讨厌到想死的程度。”

“啊啊,这样啊。”地,仰头轻松吐气。

“那我也讨厌你。”

“骗子。”

“是。”

开口、然后说些不切实际的话,并以此为借口,下定决心迈出一步。意料之外的是,只需要这一步就足以坠入深渊。而我是抱着希望迈出这一步的。可笑。是戏言。

在我看来,爱上某人或者被某人爱上是很庸俗的事。“爱上了某人。”一旦说出口,就未免有些过于造作。一出口连自己都顿感轻浮,本来还潜在的罗曼蒂克也瞬间夷为平地。戏谑,妄想用严肃把感情的冲动束缚起来。恋爱什么的怎样都好。真正的恋爱是怎样不想去了解。至少在我看来,明明是来路不明且毫无理由的东西,却能若无其事地说出想要为对方而死或者想要杀死对方这种话,实在是,粗神经过头了。

无表情地托起下巴,少女望着被子另一端自己露出的脚趾。

“不觉得很完蛋吗?”

“我觉得、很幸福。”

真是自大啊,轻飘飘地就把求爱的言语脱口而出。平常都在想什么呢?会做梦吗?还是说除了做梦以外一无是处。为什么既没有发疯也没有自杀,而且还能一副开心模样心安理得地活着。不,我不明白。对于轻易爱恨的家伙,我也找不出一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来让自己折服。或许,那才是恋爱的真正模样。

“我是这么认为的。”

真是讨厌啊。

自顾自地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那你就来当那个被害者好了。”

少女如此说道。

我恋爱了。一见钟情。与其说对方是个不善言语的家伙,倒不如说是对交流毫无需求。抱着有所期待的心情靠上去,往往会陷入巨大的失落。连正常的交流都无法进行。为了不陷入不得不自杀的境地,今年夏天,我寄出了三封信,但是回信一封也没有。还未恋爱,我就已经饱尝了失恋的感觉。手握花束在大街上游荡的感觉,现在我大概也能理解些了。

我渴望着恋爱的烟草。正是作为期望过于奢望,作为回忆过于失忆的恋爱。做出的尝试全部打水漂,石子在接触到水面的一瞬间就“咚”地沉入了水底。徒留失望在石子消失的地方徘徊,像波纹一样一圈一圈地漾开。

这种事情,从整个历史上来说都是绝无仅有的。实在是由于太过奇葩,以至于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以拿来用作参考的恋情。所以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前进。但事实上,往前一步即是深渊,在恋爱的分量超过求生的本能之前,或者说在我下定决心自杀之前,都只能在原地彷徨。

“在我看来,爱也好恨也好都太书面了。这种言语,实在轻浮,并毫无价值。但正因为这种空无,正因为毫无价值,才能把爱恨轻松脱口而出。”

“说出这种话的你,不觉得性格比我还完蛋吗?”

“话虽如此,我可是一直相信着一见钟情喔?”

“那还真是,单纯呢。”

相比深思熟虑而决定的恋爱,一见钟情是最完蛋的。不经思考的恋爱,无法摆脱。实在令人咋舌。正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才能得意地说出“爱上了”之类的蠢话。

一见生恨,也是一样。

“笨蛋快死一死好啦。”

梦,都做过吧。

噩梦也好、美梦也好、恋爱的梦、羞耻的梦、平淡的梦、甜美的梦等等等等。尘埃落定,闹钟响起,睁开眼怔怔地望着纯白的天花板,任由视线发散。对于美梦,兴许还会翻个身重新返回梦境。对于噩梦,仿佛即将窒息的人从海底猛地上浮呼出第一口气一般,察觉到,几秒前还带着走马灯一样幻影的噩梦,仅仅是梦而已。为这梦的虚无如释重负,也为这梦的虚无而感到内心空虚。

但是毫无疑问,梦的记忆,往往消失地非常之快,细枝末节眨眼间就被蚕食殆尽。梦与梦之间,仿佛单元剧。又像是完全没联系的其他什么东西。

“我说啊,昨晚我梦到了——”

关于这个,我想那家伙会很有发言权。

我想写我的畏友,氷。

氷,户籍名五十岚千歌。五十岚家是,当地名声显赫的名门望族,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氷为家中三女,上面有两个姐姐。会弹钢琴,也会拉小提琴。但是本人对二者完全没有兴趣,仅仅是将其当作被迫完成的家庭作业一样对待。平时不出门,特殊情况也不会出门。按照正常来说,不需要继承家业,也不需要按部就班工作成家。氷从小被两个姐姐溺爱,有用不完的零花钱,是不用去上学也无所谓的程度。也许是太久缺乏阳光照射以及适当运动,氷的皮肤白皙异常,并体弱多病。把弹琴之类的修养课程除外,本人唯一的兴趣是,睡觉。其病名为,克莱恩-莱文症候群。正是所谓嗜睡症。名副其实的大小姐、名正言顺的睡美人。以上。

从氷起始到睡美人以上结束。存在于童话世界的公主,存活在名门铸造的人造天堂里的洛丽塔。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在此之上,我看不到任何氷和现实有任何复杂的交集,更看不到氷存在于现实里的任何理由。在此之下,更看不到任何导致这一切的原因,仿佛是理所应当、水到渠成一般。为什么还没有死掉。或者说,为什么还没有消失。这种异样、让人怀疑其真实性,甚至开始下意识低头看起自己的手掌,掐掐脸来证明现实不是在做梦。

过于华丽的现实,与现实相排斥。

实在美好的梦境,和梦境相错愕。

换句话说,是做梦也会失之交臂的少女。

就是这样梦幻的家伙,被梦填满了生活的全部。并非先天,似乎是,小学上到一半突然被诊断为嗜睡症,被坏心眼神明把梦境放到了现实之上。至此,氷地正常生活就到此为止了。换言之,氷睡眠的时间远超过清醒的时间。不过,倘若事实真的这么简单易懂。那未免有点太对不起神明的出场了。

“离我远点。”

话虽如此,我却从五十岚千歌身上,找不到半点因不幸而忧伤的痕迹。坐在餐桌前的五十岚,睡眼惺忪,仿佛随时都要睡着一般,兴致缺缺地把食物送进嘴里。

聊天禁止。打扰睡眠死刑。

咀嚼咀嚼。

咽下。

“我吃饱了。”

即刻放下叉子刀子,转身离席。

清醒时的进食,也像是为了继续进入梦的世界准备能量而已。换句话说,像是为了提供不在梦中逝去的保障,仅此而已。

最低生存保障。

“别一直盯着看。”

渐渐地我发现,我和氷并不存在于一个世界。不、也不止是我,五十岚与所有人都不在一个世界上活动。倒不如说,氷去了另一个世界,而那具过甚美丽且酷似吸血鬼的身体,仅仅是灵魂的载体,是为做梦提供的工具。仅此而已。

至此,我越来越搞不懂氷究竟如何了。

而且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恋情完全陷入危机。让我无暇再思考关于梦的其他东西。

我想要将其搁置,尽力不去想。但现实像是禁断症状戒断反应一样驱使我行动。

恋爱的创伤只要不死就没法愈合。

正在我打算完全放弃并丢出败北的再见宣言时,转机出现。秋假黄金周到来之前的最后一天,是一如既往的无聊日子。在这如此平常的一天,然后,我收到了回信。

———是决斗邀请。

“我杀了你”四个字,作为最后一段,以极其秀丽的字体,工工整整地写在米色信纸上,对折再对折,被装在纯白色的信封里,最后以华丽纹饰的火漆作封,放在我的书桌上。

并非再继续骚扰我就要报警了之类的郑重,而是你死我活的莫名笃定。

毫无疑问,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都是无论如何称不上无关痛痒的结果。以即将被人告白的气氛,收到了决斗的恐吓信。当作恶作剧放松全身的螺丝,然后扬起微笑,凭借神经大条本来可以一笑置之。但是,那认真的字迹以及过于仔细的封装,实在没法视而不见。

而且,我没有那种可以好到可以互相写恶作剧信件的朋友。更没有正经到互通书信的异地笔友。不得不与人交涉的局面,选择以表情搭配动作代替回答。一语敝之,是走在大街上从不会被陌生人搭话的程度。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在信件的末尾,对方竟然一笔一划老实地天真地坦率地笨蛋一样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相比“我杀了你”的直接快意,反而是这个名字将我完全踢入深渊。

到最后,我也没想出解决办法,更没能给出回信。

妄想在恋爱里找到爱的成分,最后完全适得其反。

“那样说的话,就像是咖啡里提取咖啡因,牛奶里提纯蛋白质了吧。”

一步前进二步退却。

八月的秋雨从吹开的云缝之间闯入。装点得过于华丽甚至肃杀的欧式庄园令人望而却步。

在院里,有几个穿着制服的佣人,一如既往地扫去落叶。

“大小姐、听说还在静养来着。”

“啊啊,是吗。”

“不去看看吗?”

吹去烟草的灰烬。

“多嘴。”

“大小姐,是很可爱的孩子。”

“够了。”

很多时候,甚至是世界都在仰仗机遇转动。相对的,认为小概率事件不会发生的家伙,是否定世界、缺乏浪漫的家伙。不过我讨厌奇迹,讨厌奇迹的创造者,更讨厌奇迹的信徒。

“塑料制品。赛璐璐先生。”

“这么说还真是过分啊。”

“无神的双眼也是塑料制。”

市立病院街口有抱着整束鲜花的花童,我挑出其中一支买下。

我要去探望前几日自杀未遂的畏友,五十岚。

也许是家族过于出名的缘故,五十岚千歌自杀未遂的信息,被以当日头版刊登在报纸上。内容甚至包含解读占据了整张报纸的两三个版面。氷那张面无表情的照片,也被贴在报纸上。当地媒体不知限度地从新闻中汲取价值。当然,这件事也在五十岚家里引起了巨大轰动。听说,氷本人现在被下了禁足令,在市内一所名气不大却很干净的私立医院里修养,由家里的人二十四小时照看。

氷选择在江之岛的海里投河。看描述是被路过的游船救下。那从事渔业的平凡一家人的照片,也被印在报纸一角。平白扬名。

夜里的江之岛,索然无味。

照理说,像氷一样纯粹的家伙,本不该有任何自杀的理由。即使是复杂的文字,也无法和氷相提并论。

也许,正因为过于纯粹,才以至于氷自然而然地以戏言一样的理由去自杀。

但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算是借着这次机会,氷在医院做了全面体检。在结果诊断报告里,并没有所谓的嗜睡症的病名,更无克莱恩-莱文症候群的说法。也就是说,五十岚千歌只是单纯的嗜睡。苍白的皮肤,黯淡的视线。绝非虚构的病名,装病也完全排除在外。

不难理解,无需赘述。氷是,把做梦视作生存唯一意义的少女,把现实与梦境完全对调的少女。

也可以更清楚地说是、做梦成瘾。

一语中的。

院内有一个小池塘,里面有些红白色的鲤鱼。绕过池塘向病院后走,穿过一排观赏竹,能看到一架螺旋梯,从这里上去,就是氷的特别病房。

踩着铁质台阶向上,最终登上长走廊的入口。

啊啊,不走运。

高挑的人影,站在病房门前。一袭仿佛被青苔上身的浅绿色洇点连衣裙。

四目相接,有些生气的视线仿佛接触到二氧化碳的火焰倏然熄灭。

露骨地被厌恶了。

真是自投罗网。

“人渣。”擦肩而过,本以为相安无事最后还是被给予了相当分量的褒奖。

氷的姐姐,五十岚家的次女。在氷少见的醒着的时候,喜欢像人偶一样把她放在膝盖上。事到如今那副表情实在算不上友善。不过,无论是谁,对于欺负了自己所溺爱的妹妹的家伙,自然都是没有好脸色看吧。更何况还是这种情况。

发挥一如既往的作风,嘴角上扬露出拙劣的坏笑,轻轻点头示意。厌恶的话语也好不快的吐息也好全部当作耳旁风。然后收回视线,把它丢到完全相反的方向。

真是恶趣味。

我推开病房门。

冷却掉的目光变得仿佛像要诉说爱意一般。

少女坐在床上望着细雨靡靡的海面。

文静的侧颜,仿佛是睡着了一样。

“我讨厌你。”

看来还清醒得很啊。

“突然被女生当面说讨厌的话,倒是会有点受伤吧。”

“与其说会受伤,倒不如对于被什么人喜欢被什么人讨厌这种事没什么实感。”

“实感吗?意外地理性。”

“如果硬要说的话,更像是没什么经验。”

“那这样如何。我讨厌你。真希望你快点死掉就好了。”

真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强调。

“那我就喜欢你。”

“骗子。”

“是。”

话术转为废术。

相当自来熟地走进病房,随手拖来一条椅子坐在病床边。一口气把距离完全缩短。

床边柜上,放着探病用的果篮。少女用视线示意。啊啊地当下领会,伸出手去:“苹果、可以吗?”回复是,别过去的视线。既然如此就是默许。带着这样的简单想法开始,成为服务大小姐一样的仆人,从口袋里掏出水果刀。

如此,在病床边,惯例一般地削起苹果。一手握着苹果转圈,一手用刀削下果皮。仿佛是要制作搭配鸡尾酒的装饰品一般,削出均匀的螺旋状果皮。虽然也关心氷有没有好好吃饭。但是少女满脸无所谓地——仿佛输液的葡萄糖就足以代替每日进食一样——托着下巴把视线丢到窗外。

把去皮的苹果划成小块,以刀尖扎住其中之一,装作理所当然一样地伸出手去,佯装暧昧的笨蛋情侣。

“好啦,我自己会吃。”

“是吗?”

这倒是意料之外、惯例以外,本以为作为病号会更老实一点,结果一如既往地、带着莫名的警戒心。

握着刀柄,少女在嘴里咀嚼着苹果,视线里的警戒也降低了。

“姐姐说,在这之后九月随便找个学校开始上学吧。那样的话,大家都会轻松点。”

咕地咽下,不必再说,少女已经自己伸出手去,从我手中的苹果上切下一块。

“是吗?那不是挺好的吗。”

说出了选项里最掉好感度的一句。

“别把我当笨蛋。”

被瞪了。

意外的变节,自杀的变节,使五十岚家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这位后天睡美人身上。此同时的代价是,要求氷变得像正常人一样生活。重新步上,所谓的正轨。真是朝着悲剧方向冲刺。

少女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拂过嘴唇。

与此同时,装作不经意间脱口而出的言语是:

“信、收到了吗?”

该说是询问还是明知故问呢。少女歪起头。

“江之岛什么的,太逊了。”

我将肺里的空气呼出。

“可是名人故里。”

“只读过太宰吗?”

“因为讨厌读书。”

狂言之神。就连太宰也尝试在江之岛自杀。阅读,只是提起就已经兴致缺缺。天生就能做梦的少女,庄园里的睡美人,不需要任何童话任何故事来作为梦的素材。所以少女房间里作为装饰品的书架上,只是放些蒙尘的外文书。那大概是从房子建成以来就存在的,从来没人翻开过的装饰品。

“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差。”

唇齿之间吐出言语。

“只有过那么一次。”

少女的手指爬上手背。

“在梦里差点死掉什么的,我已经体验过了。现实和梦在其实完全相反什么的,我已经相信了。”

冰冷的触感,仿佛血管里流淌着江之岛的秋水。

视线直刺而来。躲闪不及被扎了个对穿。

手指渗透指缝,最终紧紧地十指相扣。

无处可逃。

“我做不出梦了,都是你的错。”

不是停顿,而是通过简单的技巧来避免大声说话。

左手掌被按倒,手臂内侧完全露出,九点六万千米血管一角展露无遗

“我杀了你。”

方才用来吃苹果的水果刀也顺理成章一般抵在了手腕处。

“现在,我什么都不想了。单单地想要你消失。”

“啊啊,那还真是、单纯啊。”

窗玻璃上拍打着雨点,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动。

仿佛被雨水浸润了肺,感到胸口有股凉意。

“坦率点聊点题外话如何?氷,你恨我吗?”

“我只是讨厌你,希望你不如干脆消失算了。”

“为什么恨不起来呢?”

“我想,是因为关系还不够亲密的原因吧。我觉得恨什么的,只会发生在交好的人之间。一副单纯的样子实际上复杂得无可附加。纠缠、混淆不清、熟人、朋友,实在是,麻烦至极。”

把头发拢到耳后,少女别过脸去。

“不过现在,我只是觉得你的事情怎样都好。总而言之,都是你的错。我再也做不出梦什么的,也全部都,归咎于你。”

”我讨厌恋爱,讨厌你,甚至讨厌做梦。是恋爱的错、都是梦的错,如果一开始就与我无关的话——”

对于氷这样的深闺大小姐来说,第一次接触到现实跟梦的差别,会这么想也是没办法。不过,渐渐的,我开始对氷的想法感到认同。我不仅讨厌丑陋的恋爱模样,更讨厌自己做不了像氷那样的,既完美又完整的梦。思索着这个事实,心情仿佛被天国拒之门外而凛冽,被风吹得干冷。我为此由衷讨厌自己。真是,遗憾。倘若只是成为梦的背景板也可以。但事与愿违。在我本人的视野之内,看不到什么让人再次升起希望的花朵。

“言语过于繁杂,我已经厌倦了。现在,我只是想死,把我从这里带出去。”

凉意从手腕转移到脖颈。

洗发水的香味刺激着鼻子。

一边公主抱一边被人用刀抵住脖子什么的,真是愚蠢的工作。

推门,泥土和着青草的气息迎面而来。

走廊里空无一人。院子里的池边,坐着浅绿色的身影。

抱着少女、我径直向天台走去。

“其实,在我看来,已经怎样都好了。过去、现在、未来,我都是在梦里度过。青色的天空,从地平线延伸到另一边。脚下是松软的青草,无数鲜花。我在上面散步、在上面奔跑。从始至终、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累了就大字躺下。天空里,有青鸟。”

“对我来说,大家像陌生人一样。姐姐也是,爸爸也是。”

少女上抬视线。

“你也是。”

短暂的停顿,少女转头望向斑驳的墙面。

“以前我没有喜欢过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被人喜欢。虽然永远得不到结果也只是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人、恋爱、梦。我不知道人为什么不做梦还能活着,也搞不清现实和梦究竟那边才是属于我的世界。我只是觉得,一切都像噩梦一样。在今天结束之前,只想快点醒来、只想立刻回去。昨晚,我依旧没能做梦。今早,下雨了。我睁开眼,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现在我发现了,现实也好梦也好,哪个世界都不属于我。我已经厌倦了。我被遗弃了,被我自己的梦。而我现在,也讨厌它。以前我觉得,全部都是你的错、都是、都是恋爱的错。所以,我想要杀了你。可是我觉得,就算你死掉,我也不会再做梦了。”

“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相比带着没有过去的记忆继续现实,我更宁愿去死。”

别过脸去,侧脸依旧是无表情。

沉默。沉默。

“快走。”

泪花。

我用握在一起的那只手拂去少女的泪花。

啊啊......咬住下唇。再看就杀了你。不准看。反正都要杀了你,先把你的眼球戳瞎好了。然后再把嘴缝上,这样就不会说那些蠢话了。我讨厌你。

“蠢透了、倒不如说今天你是来杀我的。”

天台之上,并排坐在楼沿。

依旧是一只手十指相扣。当然刀子也在其中。

对于各种提问,总是“当然”地给予了肯定。

“氷,想问什么就问吧,我全部都告诉你。”

不管少女问什么,我都打算,全部坦白。

少女想了想,开口说道:

“今天,江之岛下雪了吗?”

“怎么可能下雪啊。”地信口胡诹,把视线丢到最远处。

蒙蒙的海面上,江之岛灰蒙的轮廓在浪里若隐若现,依稀可以看见,那团模糊的上半部,泛起褪色般的银白。

“你骗我。江之岛、在这里明明能看得到的。”

言语如消耗品一样越说越少。最终、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氷,对你来说,爱恨什么的都是相当模糊的东西。连你的讨厌也仅仅是讨厌两字而已。”

“真过分啊这么说。”

察觉到了那个答案。

“逃走吧。”

把想到的戏言脱口而出。

“去没有现实,也没有梦的地方。”

“笨蛋吗你?”

你才没资格这么说我。

煞风景。

索性踢开无趣又冗长的故事,一跃而下。

走。现在就走。去哪里。走去哪里。总之走就好了。要逃吗?不是逃,而是追逐旅行。正如酷似健康疗法一样的,悬首自尽。对,去看青森瀑布。你不是说过了,除了做梦,第二喜欢的就是寻死。才没说过?至少不讨厌吧。话说回来,做梦,你已经厌倦了。因此死神有了可乘之机,和死神见面的地点,就定在青森瀑布。那是个寻死的好地方呢。江之岛,再也不去了。你也不必再独自去死。做不出梦什么的怎样都好。现实什么的怎么都好。我既鄙视梦又厌恶现实。我羡慕你,不,我嫉妒你,嫉妒你能单纯地活着。我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梦,是神明恩赐的礼物,是命中注定的人才能享有的珍贵的宝物。是天堂。哈利路亚。我被拒绝了。我被拒绝加入天堂了。所以我嫉妒你。五十岚。而现在,你我都是一样。我现在很清醒。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说这些无足轻重的话。也不是为了滑稽的恋情画蛇添足。听好了。昨晚,我做梦了,我来到了,你的世界。我看到了,地平线以上蓝绿色的青空,绿色柔软的草坪铺遍大地。在这世界中心,有一座城堡,不是别人,那是你的城堡。我推开门,在无人的长走廊踱步,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推开门走进房间,是和现实里你的房间,一模一样的装横。桌上有本厚厚的书。那本书。那是太宰治。那本书,那就是狂言之神——你从不看书不是吗?这是我最清楚的,我借给你的那本瓦莱里,被你遗忘在餐桌上。在那之后我从没借给你任何一本书。你之所以选择了江之岛,不是什么雪很美的理由。完全相反,之所以对江之岛念念不忘,是因为你在梦里,读了太宰治。果然是在梦的世界里也会存在的杰作。《狂言之神》。“啊啊,要死果然还是得选江之岛啊。”在那里,青鸟,我也看到了。蓝色的羽翼,在尖端泛起青色,有淡黄色的喙,绿色的眼睛。那不是现实里的景色,那是梦的精灵,是梦的晨曦。我现在明白了。完全清楚了。正和你现在相信了现实才是现实一般,我现在完全相信了梦的世界。你一直欺骗我。你从来没有相信我,你从来不认为我会相信你的话,所以你从来没打算告诉我。我的恋爱,只是愚蠢的单相思,而我本人则得了可悲的相思病。你独自去江之岛自杀,然后自顾自死掉。我单方面的爱你,爱你爱到愿意被你杀死。自私鬼。小气鬼。从今天开始,我讨厌你。是我,是我用不值一文的恋爱一度摧毁了你的世界。决斗邀请,我收到了。我接受。你我就在这里决斗,用自杀作结。没有勇气去死的家伙从此放弃现实放弃恋爱放弃梦境,背负丑陋活下去的败影度过余生。毫不怀疑地自杀就算胜利。

失焦了一样眼前突然模糊一片,有种走马灯的错觉。

坦率就是暴力。用自己一厢情愿的坦白去强行交换对方的坦率。真是、卑鄙。我要告白。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喜欢上。明明整天都是这样的、独自一人。”少女抬起眼,与我视线相接。“你哭了。我似乎伤到你了。我向你道歉。可我并非不相信你。我不知道,相信是什么。我总是一个人。只觉得想法是自己一个人的东西。我住在梦里。我迷恋上梦了。可是现在对我来说,现实才更像梦。梦本来是很简单的地方,可是——不,我已经搞不清楚了。今早,我向姐姐坦白了,梦也好恋爱也好,但是被无视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你,所以没法回答你。收到信之后,我的脑子里经常是你的事。睡不着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无梦的夜,也净是想你的事。我讨厌你。认为在也做不了梦什么的都是你害的,所以我想杀了你。但是现在,我更相信自己是被梦讨厌的家伙。可是,梦、现实、恋爱、未来,还有,杰作……我不明白。我现在还搞不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少女望着细雨靡靡的海面,大岛之上,火山的烟尘渐渐升起。窗外烟雨蒙蒙。

氷的深瞳里,倒映着灰青色的海。

海浪拍击着礁石,发出沉重的浪声。

“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相信你。我带你逃走。”

吐出轻浮的言语。

我就是这种存在。

带着满心空落,说出言语。

即使深陷故事之中,也仅此而已。

“现在就走。你不爱我也没关系,讨厌我就足够了。我们去很远的地方。去一个遥远的国度。在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熟人,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仇敌,没有恋人。再没有任何现实。现实到此为止就已经足够。别看我这样,就算是我,也好歹是五十岚家的长子。我相信,睡美人的你,失梦仅仅是像感冒一样的流感。你会再次回到你梦的世界的。在那里,一定有青色的天空,有一望无际的草原、高耸连绵的雪山。我知道,你是属于那边的人。而我,注定是这个愚蠢世界的愚蠢角色,是推着恋情巨石的西西弗斯。事到如今请别再别说什么喜欢我。恋情什么的,也到此为止吧,手握花束游荡的失恋感,就留给波德莱尔自己消化。我已经厌倦了杰作,文学什么的,我已经准备放弃了。差不多是时候了。我会去便利店打工,去农场种东西。哪里都好,总之到时候我会养活你,我们一起独自生活。到时候,你就负责睡觉,在梦的世界继续你的人生。愚蠢的上帝,把你生错了地方。不仅如此,还用完美的梦来诱惑不属于梦的世界的一般人,甚至创造出杰作来诱惑愚蠢的男人——我痛恨上帝。但我相信你,而你即使不相信我也无所谓。氷,我是个愚蠢的男人,把我也一直当做陌生人吧。就算你再也做不出梦,到时候,氷,我也答应像你所说的那样,不属于现实的你与与梦无缘的我,就简单地相约,像赴约一样去轻松殉情吧。像你在江之岛所做的那样,像模仿杰作中的那样,像真正的恋人那样,殉情吧。”

我已经无话可说。

脸颊贴上少女冰冷的五指。

被吻了。

没有分量、没有沉重、没有喜欢、没有讨厌、没有憎恶、没有达观、没有绝望、没有希望、没有妥协、没有相信、没有羞耻、没有愠怒、没有秋凉、没有号泣、没有狂舞、没有恐惧、没有刑罚、没有恋情,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思考,没有含义,没有深度,没有延伸,没有你,没有我,仅仅是如同kiss一词一样的,吻。仅此而已。

从防盗窗的缝隙中向外看,可以看到江之岛。

现在,我和氷住在、被关在这座建在郊外乡下的疗养院。貌似有些年份,连石砌的墙也开始出现裂痕。正常人和精神失常者只有一个区别。那就是一个里面一个在外面。跟精神是否正常什么的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在这里的人,都是失去资格的家伙。就连说出的话,也仅仅是梦中的呓语一样。无关紧要且无足轻重。

与外界没有联系、不用考虑琐碎、也不用担心维持生计、附赠有限但充足的自由。这里,与梦的国度其实没什么不同。

住在这座梦的城堡,我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睁开眼,是陌生的天花板。站在院子里,能看到四方的天空,不是青色,是爱丽丝蓝。四季流逝,对于四季的感知,也只是凭借温度而已。院子里视野之内的喷泉旁,长着一株不知道名字的花。在这座如黑白底片般的城堡里,这是唯一的色彩。现在正值花季,火红色的花瓣几乎要将视网膜灼烧殆尽。

今天早些的时候,五十岚家那边来人了,据说是位女性。对方什么也没说,送来了貌似是当地特产的麻薯和几本小说,然后就走掉了。

在这里男女是分开生活的。现在,我和氷隔着铁栅网面对面坐在病院阁楼的走廊里。我翻看着找到的破报纸,氷则双手托着下巴出神。听她说,她昨晚又开始做梦了。

“麻薯已经吃光了吗?”

回答是,点头点头。

“倒是给我留点啊。”

摇头摇头。

“为什么?”

“我讨厌你。”唇舌弹动吐出文字,少女如此说道。

然后,仿佛含羞一样低下头去,少女的脸颊泛起红晕。片刻,她再次抬起头,远远地望向庭院里的那株花,轻声说道:

“昨晚,我梦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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