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
许萧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古老的词汇，仔细咀嚼着它的含义。
“对，从古至今，在不同的文化与信仰中它有过许多的名字，但无一例外，它们都指向了同一个存在。”
“也就是传说中的地狱吗？”
“也可以这么说。”
松店长点点头，将玻璃杯举在不锈钢水槽上，手指用力戳破它的底部，原本将满的玻璃杯瞬间泄空。
“许萧，现在你能理解了吗？幽冥，是无底的玻璃杯，它永远不会被怨气填满。”
许萧垂下眸子，咬了咬银牙，仍是不甘心地问道。
“那幽冥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怨气为什么会汇聚到那里去？”
“不知道，哪怕是传承到现在，咒术师们对幽冥的了解依旧很少。”
松店长摇摇头，眸中闪过一丝惘然。
“近千年来，再没人抵达过幽冥，我们只知道那里是亡魂最后的归宿，有着一望无际的不甘与怨气之海洋，人类心底滋生的负面情感，基本都与幽冥有关。”
“这么说，灵魂本就该去往幽冥，恶灵强行留在世间，是逆天而行，所以不能长久？”
“是的，除灵师的工作也可以说是送恶灵去它们该去的地方，怨气本就归属于幽冥。”
松店长将过滤器取下，和玻璃杯一起放进不锈钢的水槽中，用毛巾轻轻擦拭。
“怨气有回归幽冥的源动力，所以人类滋生的负面情绪也会让他们自身偏好死亡，诱使他们杀人，或者自杀。”
许萧彻底沉默了，这样看来，夜巡要杀她是绝对的正确，已死之人本就不该继续存在。
但是......就算要消失，她也绝不想被别人祓除，她宁愿自己找个地方默默等待怨气耗尽，这种被他人掌握命运的无力感令她十分厌恶。
如果我不能决定如何重生，那我希望能决定如何彻底死去。
许萧暗自下定决心，要是这个总是笑得不怀好意的松店长最后还是决定对她动手，她一定会拼尽全力反抗。
至少也要在被祓除前狠狠地踹这只笑面虎的屁股，在他脑门上印个鞋印。
就是不知道真打起来，沈泽会不会帮我，我怎么也算是救过他一次的吧。
少女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偷偷抬起眸子看向沈泽，却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也在偷偷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默默交汇，许萧冲着沈泽挤眉弄眼，沈泽墨色的眸子平静如水，互相都不明白对方是个什么意思。
“许萧。”
“啊？嗯。”
松店长的声音吓了少女一跳，她赶紧收回目光，装作仍在沉思。
“听我说了这些，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对你抱有敌意了吧？”
“我能理解。”
许萧点点头，她能理解，但不代表她能接受，她不会主动害人，但也不是什么圣母软柿子。
“所以，在我看来，就算你有清晰的自我意识，也并无法保证你不会伤人，消失的恐惧反而会促使你去获取怨气”
松店长鼻梁上的无框眼睛中，闪过一丝寒光。
“许萧，明白了吗？夜巡，不可能放任你就这样离开。”
许萧压低身子，一只脚悄悄向后退了半步，气氛都到这儿了，看来下一秒就要开打了！
“所以，我会提供给你三个选项，以此来结束我们的谈话。”
“诶？哪三个？”
许萧一怔，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得选。
“呵呵，不急，许萧，你或许已经注意到了，小泽虽然是人类，体内却有庞大的怨气，并且会不断自我增殖。”松店长看了眼沈泽，缓缓开口。
“这个，我确实知道。”
许萧的小脸顿时垮了下去，抿着嘴唇恨恨地点了点头。
他不仅有堪比恶灵的强大怨气，还用又粗又大又烫的东西怼进我的嘴里，把怨气强硬地灌进来，一直把我灌满到不省人事过！
“他咋了，这么大怨气，是童年不幸？还是房事不举？”
可恶，越想越气，必须嘴他几句。
“那种凡尘小事可诞生不了如此庞大的怨气。”松店长摇摇头，压低了声音：“我和他的师父曾研究过小泽的特殊体质，某些迹象隐晦的表明，他的体内，或许连通幽冥。”
“哈？”
“呵呵，当然，这只是猜测。”松店长神秘的表情一闪而逝，转眼间又笑眯眯地说道。
许萧撇了撇嘴，一点也不信。
沈泽的体内连通地狱？你不如说他体内封印着九尾狐，能给他源源不断提供怨气还靠谱一些。
“所以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很简单，小泽的怨气需要定期排出，这个过程有些危险，如果许萧你愿意协助他，或许可以省心许多。”
松店长又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所以第一个选项，是你留在沈泽身边，定期为他处理怨气，我代表夜巡，可以对你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可能！”
“为何？这应该是一个多赢的方案，我劝你应下来，对大家都好。”
“想都别想！”
许萧生气地呲出虎牙，果断地再次拒绝。
这个提议确实不错，沈泽解决了怨气过剩的问题，她解决了怨气来源的问题。
但就是有一点不好，夜巡根本没把她许萧当成个人！
“哦？别激动，既然你对这个提议如此抗拒，不妨听听下一个。”
松店长抬手往下虚按了几下，示意许萧稍安勿躁。
“这第二个选项，我可以放你离开，但你必须处于夜巡的咒术监视之下，由沈泽定期去给你投喂怨气，以保证你不会伤人，你也要无条件听从夜巡的调遣，如何？”
“......你还是直接说第三个选项吧。”
许萧的语气愈发不善，这根本是把她当宠物养了，和重刑犯保释期间的待遇没什么两样。
“......很遗憾，看来我们无法达成共识。”
松店长推了推眼镜，惋惜地摇头。
“第三个选项，是请你重返幽冥。”
嘁，说了这么多，不还是要打嘛。
许萧当然知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也不介意在被沈泽捉住时卖个乖，示弱装傻，但这并不代表她下贱。
“我没有做过错事，也不愿意伤人，我可以自己找个角落等待怨气耗尽，但我绝不愿意毫无道理地被你们祓除。”
“恶灵，我无法信任你，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错误。”
面对许萧最后的辩解，松伯尊将双手撑在咖啡桌上，上半身进攻性地前倾。
空气中的‘风’，变了！
许萧瞳孔一缩，知道对方已经开始酝酿咒术。
先下手为强！
少女娇喝一声，上步挥拳，她不懂咒术，不懂恶灵的战斗方式，只能使出最朴实的攻击。
拜托了，我吞下了那么多怨气，既然是恶灵的话，那就起点作用吧！
“且慢。”
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闪进两人中间，沈泽一只手遮住松伯尊发光的眼睛，一只手按住许萧的脑门。
“砰。”
许萧的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沈泽腰子上，少女一惊，看见后者脸部的肌肉十分明显地抽搐了几下。
“嘶——”
沈泽倒吸了一口凉气，僵硬着腰慢慢转向松伯尊，同时把许萧拽到身后。
“小泽，你这是做什么？”
松店长脸色一沉，厉声喝道。
“店长，我认为你的做法，有些草率了。”
“你要袒护一只恶灵？”
“她不是普通的恶灵，你刚刚应该已经确认过了。”
沈泽的身形像是一座高大的山，把许萧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风’带来的压力骤然减轻，少女松了口气，歪头看着男人的背影，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她救了两个学生，也救了我。”
“那又怎样，她仍是恶灵，且拒绝与我们合作。”松伯尊再次摇头：“它们的存在本质就是邪恶。”
“可我不认为她会伤人，她甚至愿意等着怨气耗尽，自行消散。”
“你让我相信一只恶灵，呵呵，除非她愿意留在夜巡，受我们的管控。”
“这正是我想说的，店长，你担心她在将要消散的恐惧中反悔，去伤害他人，那只要我跟着她不就好了。”
沈泽微微颔首，说出了他的第四个选项。
“她确实吞噬了很多怨气，但若一直不再吸收，存在的时间也不会太长，在这最后的时间里，我希望她能自由，我可以跟在她身边，确保她不会伤人。”
“......可行，但没必要。”
松伯尊沉默了半晌，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如果你是好奇她身上的未知咒术，我们完全可以把香囊拆解，特殊的不是怨气集合体，而是其凭依之物与那股集中的力量。”
“并非是因为咒术，她做了善事，不应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对待。”
“和一只恶灵谈论公正？小泽，你在浪费时间。”
“不，她救了学生，救了可能被怨气暴走波及的武装部队，也救了我。”
沈泽摇了摇头，语气坚定。
“这是我欠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