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老院每年有八成以上的财政收入,都被拨给了生育计划委员会作预算。充足的活动经费带来充足的人手,使得每半年,生育计划委员会就能对全共和国100亿居民进行一次健康状况的体检,极难有人能瞒过生育计划偷偷生孩子。全球可能也就只有岭南州有资质安排体检的医院,人不太规矩。所以不仅仅只是私生子现象发生在岭南,涉及到人生命安全的恶性犯罪,同样也仅高发于岭南——
生计委掌握着每一个从人造子宫里诞生的共和国居民的健康档案,且每半年就会追踪更新一次。涉及到损害居民人生安全的犯罪,若在岭南州以外发生,嫌疑人几乎不可能逃脱掉刑侦手段的追查与法律的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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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相对应的,岭南州的治安形势就非常的严峻。州是自治的,元老院没有资格委任官员空降到岭南州行政。岭南州从执政的议员到执法的警员,无一例外都是土生土长的由爹妈生养的旧社会(旧社会是文化概念,白区是地理概念)的豪强。每一个州都是一个独立王国,在岭南州这个独立王国里,还是由她们这些“前朝旧贵族“把持朝政。同时拥有了共和国的经济与科技资源和里世界营生门路的她们“垄断了犯罪”。据估计,几大犯罪集团她们旗下所登记在册的,拿固定工资的雇员就能有万余,其余不上名录的,非总公司直辖的奸邪之人更是可能有十数万,甚至数十万之众!
但,十万也好,百万也罢。再怎么勇猛再怎么凶狠的亡命之徒,面对身边是无人机器军团,天上是预警机,视距之外,一言不合就会有一发不细于122mm的高爆弹打过来的情况,除了丢下武器双手抱头趴到地上外,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应对手段。在全世界的惊愕中,从第一次爆炸开始仅80分钟时间,红军不仅清理了鹤远市外的所有犯罪的巢穴,还同步清点出了所有战果:抓获武装犯罪分子332人,击毙181人 (试图逃跑被子弹追上留有全尸),击杀20人左右(负隅顽抗高爆弹下去分辨不出尸体数量了)。解救受害者44人。电视上播放了多路红军在清缴山体完毕后,于山顶竖旗会师的画面。这不是剿匪行动的结束,相反只是前奏。下一步,她们就要把坦克开进市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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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岁的瑟琳娜现在效力于三巨头之一的“永业传媒”。她有医学博士学位,明面上的身份是市里一家医院的外科医生,但实际上从开假的体检证明到替犯罪组织合法销毁尸体及其户籍,她提供职务范围内所有能为犯罪组织提供的便利。工作的5年里她触犯了共和国宪法中的4条红线:其一,身为生育计划委员会的雇员,利用职务之便为她人提供虚假体检证明牟利;其二,身为生育计划委员会的雇员,带头违反生育禁令育有一子;其三,参与对死亡原因不明的尸体销毁处理,而没有检举上报公安机关;最后,有直接作为从犯参与进残害人类身体的暴行中。虽然够不上开除她人籍处以死刑以上等级的刑罚,但数罪并罚下,她的刑期至少也都会在200年以上。
瑟琳娜没有想过自己会有遭报应的一天,更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在没什么大罪,顶多会判一年的小喽啰给她送来元老院的政策说明书后,她的眼前天旋地转,几乎当场昏厥过去。是远处机炮扫射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告诉她这不是在做噩梦——这就是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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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啊……哇啊……”
攥着元老院开的条件,瑟琳娜在无人机蜂群的注视下请假坐车回家。在关上外门打开内门后,她听到了自己四个月大的幼子的哭喊声。
大约是孩子的生父,一个看起来下巴很干净,胡子都还没长恐怕最多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边在对着屏幕上的旋律哼摇篮曲,一边挤着奶瓶给婴儿床里的孩子喂奶——
虽然共和国人没有育婴的需求,但以岭南州的整体治安情况,从白区走私些婴幼儿用品不令人惊讶。只不过海关工作人员不是她们自己人,所以母婴产品的价格是昂贵到离谱的。瑟琳娜的工资支付不起这些消耗品,而贷款则需要填写正当理由。是单纯为了想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她为虎作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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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回家,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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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和瑟琳娜的关系显然没有那么融洽。听到瑟琳娜的动静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稍微停了一下歌声,应付掉瑟琳娜的恶趣味后,便再把注意力放在了哄孩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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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栗……”
房间是为少年准备的隔音囚笼。外面听不见里面婴儿的哭闹声,被称为小栗的少年也听不太清外面在吵吵嚷嚷什么。所以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脱离魔窟,重获自由的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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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去准备您的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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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嗯……哦,好的。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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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栗有一点点诧异,不知道突然回家的瑟琳娜不急着亲他伪亵他,反而束手束脚,语气有点无助是什么意思。但瑟琳娜害他那么痛苦,他可不想主动给瑟琳娜提供什么情绪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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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栗把她儿子丢给她自己管。瑟琳娜捧起自己亲自孕养,怀胎十月从自己肚子里诞下的孩子,眼中流下五分慈爱和95分的忧伤。对于她这样罪孽深重但又不至于开除人籍的中等坏分子,出于人道主义考虑,红军给她2个小时的时间交代后事。她很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费尽心血谋划了十多年,付出了自己能付出的全部代价,甚至还让好几个别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换来的亲子了。幼时记忆的波涛在她的脑中翻滚,打在岸边的满满全都是代表着孤独和寂寞的漆黑的潮水。她是从人造子宫中诞生的,没有父母,大脑发育早熟因而很难跟同龄人有什么共同语言。没有人能倾听她的忧伤分享她的喜悦,因而不晚于15岁第一次被生计委取走成熟卵细胞的时候,她就暗暗发誓不要让自己的下一代也无根无依,也经历到她所经历的冰凉到极致的孤独。毕生的夙愿有很大的可能性实现不了了,记忆的黑潮化作泪水嚎啕而出,她的孩子也感受到了她的悲伤,跟着一起“哇哇哇”个没完。还没来得及自怜的瑟琳娜听到孩子哭叫的比自己还要凄厉,慌忙在脸上抹了两把给眼睛腾出能看东西的视野,照着小栗没关的网页上的曲目给婴孩哼摇篮曲。却因为她自己还没缓过来的缘故,嗓音呕哑嘲哳,明明是安身的摇篮曲却被她哼出了鬼泣的杀伤力。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瑟琳娜越着急鬼泣的威力也越大,以至于被抽油烟机干扰了听觉的小栗都发现了外面的动静。
虽然瑟琳娜是个很自恋还带点轻微虐待癖的变态,可孩子确实也是他们的孩子,他可以不理大人,但放着孩子哭闹是有窒息风险的。只能先关了火,从瑟琳娜的臂弯里抢回婴儿——孩子都哭到尿布湿了,几乎没有亲自带过孩子的瑟琳娜都没有发现,都没有想着先给他换下尿布。等栗忙前忙后又是换尿布,又是哼曲,又是取代摇床用自己没什么肌肉软弱无力的双臂来轻轻晃动孩子的身体。最终安抚下孩子的时候,瑟琳娜也稍微安慰好她自己一些了。
虽然她也如其他福音受体一样有一米八的高个巍峨难以撼动,虽然她也如其他怪阿姨一样会给栗喂营养补剂戴贞操锁来践踏他的尊严,更强迫只上过5年小学的栗每周听她开5个小时的学术报告会议……但她,也没有坏到掉渣。她曾切下过其他活人的肢体,但那是为了发论文,她几乎没怎么伤害过她唯一的男人栗的身体。这也是栗胆敢给瑟琳娜坏脸色看的底气。再加上栗出身在白区,是15岁以后才被卖到共和国的,在文化上也没有那么天然的恐惧女人。所以眼下瑟琳娜哭那么伤心,栗还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放孩子回摇床里后,栗试着让自己的语气没那么生硬,关切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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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突然这么难过?像要生离死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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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离死别?那可不就是生离死别吗!瑟琳娜一把掐紧栗的腰将他推顶到墙边,死死搂紧知道是她一松手栗就会不翼而飞,不知道还以为她想给栗来个腰斩。对于栗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瑟琳娜这个年龄的福音受体所散发的女性气息是浓到溺人的。男人自己身体里分泌的雄性激素是天然魅药,一旦接受到信号素分子的刺激,就能改写宿主的大脑认知。即便平心而论栗是讨厌瑟琳娜的,现在也很难做出一点哪怕是象征性的抵抗。最开始他是想推她的,但双手落在瑟琳娜的肩膀上后,不仅没向外推,反而向外落了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也有想抱住瑟琳娜的趋势,栗猛一激灵,制止了双手这完全违背了自己自由意志的错误动作。急色的瑟琳娜这时候解开了他的贞操锁,他闭上眼,以为要被“违背少年意志”了,却等了半天没有不适感。瑟琳娜还只是抱着他一抖一抖的在哭。
难道她得了不治之症——但她还是挺珍视自己的,总不能是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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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栗彻底不耐烦前,瑟琳娜松开了他。他看到她咬唇仿佛下定了决心,然后退后一步,猛一下跪倒在他面前,把脑门像锤头一样也不嫌疼就往地上砸。女人的脑门和地砖谁更硬不知道,但如果砸在栗脚上那可不得了。就算知道瑟琳娜这应该是道歉的意思,栗也不接受这没有诚意的道歉。他要她有话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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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栗,你彻底自由了。”
瑟琳娜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本就难看的表情配合她通红的额头,很是丑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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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栗不懂她的意思,也很久没有幻想过自由了。他一开始曾逃走过,结果被警署的姬开着机甲给他抓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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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坏事——我们坏事做太多,遭集体天谴了。元老院的军姬包围了城市,按名单抓到了我们每一个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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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现在怎么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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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被关一辈子,我要搏个赎罪的机会。我没有父母,所以我绝不想要‘唯’也没有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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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冷眼,继续等她解释她为什么没被拷走还在这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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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老院承诺了,如果志愿加入红军服役立功,就能减轻处分。除了被开除人籍的那些人被点名必须死在战争结束前外,我们哪怕是被编入惩戒营,也是有一定生存下来的可能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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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愿你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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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死一生吗……”
瑟琳娜低头掰手指做算术。算栗是不是在祝福她要不要谢谢他。虽然算出死亡率应该没那么高但她还是谢谢了栗。至少他没有衷心许愿她别活着回来。
“小栗你知道的,我不管是谈吐还是性格,都很难吸引到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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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其实并不懂这一套说辞。瑟琳娜毕竟是生育计划普及以来的一代,人均人上人颜值(是因为生育计划而不是福音)。如果是在白区的话,瑟琳娜的追求者多到组一个旅大概也不是问题。肯定轮不到栗这样卑微到会被当奴隶贩卖的贱民一吻芳泽。但瑟琳娜无非只是想说‘唯’一定是他的种,不会是别的男人的——这点他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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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也是你的孩子……求求你,千万不要把唯送去福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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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昂起下巴,不置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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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违法所得全部用于购置母婴产品了。这栋房子是用单位补贴和我做博后时的积蓄买的,不会被查处没收……”
瑟琳娜从自己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白色的,没有印持有者头像的磁卡放在栗手上:
“作战的时候是按月拿工资的。如果我死了也会发一大笔抚恤金。临走的时候我会带上你的身份资料,指定你为唯一受益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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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件是我必须养着你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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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条件。是我对你的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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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是丢了他呢?你会做鬼来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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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琳娜没有其他答案,只又继续磕头乞求栗不要做那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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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原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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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们的孩子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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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是无辜的。你也别敲了。吓着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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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看向在自动摇晃的婴儿床,眼中有些迷离。不是流泪不是对瑟琳娜有感情,而是他对自己的未来迷茫。他只上过5年学,虽然跟瑟琳娜的这几年自学看了很多课外书,但文化水平不会脱离文盲级。15岁时他沦落为瑟琳娜的奴仆被囚禁了快3年。他并不很怀念的故土将很快被共和国的军队征服,带着一个拖油瓶的他,能独自在这片他甚至甚少踏足过的异国他乡,继续生存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