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

作者:谜之面包bread 更新时间:2023/9/21 10:16:54 字数:4452

夏末秋初的蟋蟀与蝉鸣在一年中最吵,这是黄建树在无数个类似的夜晚中得出的规律。他猜,这是因为每到这时那些还未完成使命的昆虫就会拼了命的寻找伴侣,他们必须这样才能在生命结束前得到某种程度上的延续。他发现,这种吵闹的求偶模式会在每日的午夜之后会来到鼎盛,这或许是埋藏在昆虫基因深处的夜晚基因,又或者只是在人类销声匿迹的深夜时分被无限放大。

这倒算不上什么稀罕事,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明白,毕竟作为人所能造成的吵闹声响可是那些昆虫所能带来的无数倍之多,盖过这些弱小的昆虫的求偶嘶吼,也不过是理所当然。

不过一个睡不着的夜晚也不是没有事可以讲,虽然说昆虫可能并不如很多人所想象的那般有趣,但夜晚本身却值得大谈特谈。

当然建树并没有这个打算,无法入眠的他对于夜晚的了解早就已经超越了很多人,就算是那独具一格,只属于夜晚的事,也很快会在他的讲述中变得稀松平常,甚至无聊透顶。

说到失眠这事儿,得一路追溯到他的高中时代,从那时起他便渐渐发现睡上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觉逐渐成为了奢望,这不是指高中的时候他总是睡不够;没有人可以在高中时代睡个舒服。他的问题是出在睡觉本身,具体从何开始的他心里也没有个底,就像是忽然之间,从某一天的某个瞬间开始,睡觉忽然就变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那时的他只要躺在床上,只要想到第二天必须起床,必须在一个准确的时间起床,那睡觉这件事情就会开始变得不切实际。

他看过医生,也尝试过一些偏方,那些东西的用途都不大,比起那些外界的帮助,他更需要让自己不去紧张。对啊,睡觉是一件需要安心的事情,可就是这件应该让人安心的事,却让他无比的紧张。医生告诉过他只要放松心态,要好好的睡觉只有先放下过分的思考,这不是什么难事儿,但他做不到。他也想要放下那些思绪,放下那些让他感到紧张的事情,甚至放下他睡不着这件事情,但他什么都做不到,每当他感到了睡眠的到来他都会感到欣喜,然后又会在这样的情绪中把自己唤醒,循环往复,夜晚就这样不知不觉就开始变得漫长。

起初他对夜晚的变长感到了强烈的不安,他觉得夜晚总是在和他作对,怎么也不愿意走开或者结束,这时常让他感到筋疲力尽。等累的不行了他就会闭上眼,但等眼睛闭上拥抱黑暗时脑袋又会变得无比的清醒,反反复复简直不要再荒唐。好再说对于夜晚的不了解没很快就消散了,他在与夜晚的共处中了解到了夜晚不是敌人,他从来都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意思;他只不过是履行着万物的规律,在白昼之间进行交替,他从来没有,也不会对于任何人产生恶意。

明白了这些建树逐渐喜欢上了夜晚,虽然睡觉的事儿依旧折磨着他,但与夜晚的共处似乎并不是那么差劲。

此时的他正躺在床上,虫鸣透过窗户被他听了个清楚。他坐了起来然后看向窗外,零散的住宅排成了一排,每间屋子前的院子都能依稀看见那萤火虫所带来的微弱亮光。他回过头,路灯将窗户的倒影印在了床后的墙壁,那倒影因为照射的角度扭曲变形,就像《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1]中那扭曲且狰狞的舞台一般破坏了房间的和谐。

看着那诡异的倒影建树拉上了窗帘,他为自己倒上了一杯凉水,喝罢,躺回床上。平躺着的他望着天花板,然后他听到了远方传来的渡轮汽笛声。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就像是那多年前的某一个夜晚。

那是一个与今天近乎没有差别的夜晚,气温不高,风也不大,窗外的昆虫非常活跃,他们的吵闹透过半开的窗户让他毫无睡意。那时候的建树还是个高中生,无法入睡的夜晚在那时的他看来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烦躁。

建树一家住在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岛。那是一座连名字都不太需要被提及的小岛。那的夜晚很是平淡,就连街边的路灯都比其他地方要暗上那么一些。那时候的建树从来没有在夜晚出过门,这对他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事,到了晚上连公交车都变得无比懒散,它们习惯性的赖在某个地方休息,连时间表都不会成为他们的约束。但这不是他不爱出门的唯一原因。

小岛没有大桥,离开那的方式只有每半小时一班的渡轮,那渡轮在这里扮演了链接世界的角色,它总是兢兢业业的坚守着岗位,一直夜幕降临才会稍稍放松开始休息。当然渡轮终究是渡轮,就连休息也会比那消失不见的公交车好上不少,毕竟要是连渡轮都罢工了,那小岛就真的成为没有人想呆的孤岛了。

但那时的建树并不在意孤岛与否,他坐在床边烦躁地盯着窗外的草地,好像只要他多看两眼就能够把那些吵闹的昆虫赶走一样。这时远处传来了渡轮汽笛的轰鸣,那是一声剧烈的声响,仿佛鲸鱼的咆哮声般宣誓着它的存在,建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飘向了那里,他看不见渡轮,也看不见港口。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僵在原地,他不看草地了,他改看渡轮的方向了。

他盯着那里看了好久,即使什么也没有发生他还是在看,看到眼皮都开始打架,他困了,想睡觉了,这出乎他的预料但是他很开心。他正准备关上窗户,也就在这时渡轮的汽笛又一次响起,他听着那足矣划破天际的声响他不想睡了,他想要去看渡轮,迫切的,无法逃避的想要去看看那渡轮。他换掉了睡衣背上书包,他地悄悄下楼,然后穿过一楼的客厅来到门前,他很自信他没有吵醒任何人,因为他也清楚要是吵醒了他的父母那这深夜冒险一定会化为泡影。

离开了家,建树总算不用小心翼翼了,他走在前往港口的小路,仔细观察着夜晚的街道。那是一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寂静的街道与孤独的路灯,好似世界因某种原因陷入了停滞,唯一还在流动的东西只有他一人而已。

走过数条街道,建树总算是听到了哗哗的海浪,那里一样空空如也,唯一活动的物体只有站在岩石上整理羽毛的一只海鸥。又走了一会儿总算是看到了码头,那会儿的码头很干净,零星停留的几只小船根本不足以遮挡什么视野。

买完票,进入凌晨的寂静候船室,小卖铺被卷帘门死死锁上,一旁卖冰淇淋的店还能看到一丝微弱的白光。建树坐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他看着空无一人的等待区开始思考偷偷溜出来的目的,想了一会儿怎么样也找不出一个理由,他便拿出书包里的书读了起来。

那是一本黄色的书,一本游记,叫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过了这么久连内容都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但是他记得那是他最爱的一本书。书中那经历所给他带来的感触,或许正好是他开始这场冒险的理由。想到这里他的便不再犹豫,他靠在椅子上,借着候船室内泛黄的微弱灯光,他看起了书。

随着冰淇淋店的卷帘门落下微弱的白光消失不见,微胖的店主背着背包从侧门走出,他离开了候船室。

终于,候船室成为了只属于建树的私密空间。这是他第一次把除了他房间以外的地方变成只属于他的场所,他俯下身子,平平地躺在两张并列的靠椅上。他将那本游记高举,书页挡住了本就微弱的光,被分开的电灯使得他无法看清书上的文字,可他并没有为此感到苦恼,他读得津津有味,好似书中的美妙场景正摆在他的眼前,而他就如同与魔鬼签订契约的浮士德[2],正在进行着一场可能有去无回的伟大旅途。

看了好一会书,渡轮的汽笛总算响起,它从幽暗的大海缓缓朝着陆地驶来像是宫崎骏电影中那通往异世界的幻想交通工具,既美妙又诡异。渡轮总共有四层,最底下的一层是渡轮的船舱,海风吹不到那里,温度也比其他几层要高上一些。第二层与第三层是船舱与甲板结合,既可以在甲板欣赏风景,也可以在船舱内躲避海风。最顶上的一层是纯粹的甲板,那的风景最好,但座椅也因为源源不断的海风要比其他几层破旧不少。

建树站港口的边缘看着渡轮与它接壤。协助停泊的工人戴上了帽子,他接过渡轮上的铁链将他们锁死在了码头的固定点。见渡轮稳定,他拉动手把放下的渡轮上的铁板,它与港口相撞发出一声巨响,而工人却不为所动。完成了工作工人便摘掉帽子,他闭上眼睛坐回了一旁的塑料折叠椅上,看上去很享受这样的夜晚。

走上铺好的铁板,建树来到了渡轮三层的甲板,他坐在靠近船舱的座椅望着漆黑的海面。那景色他至今都无法忘怀,漆黑的海像是巨兽的大嘴好似落入其中就会被顷刻吞噬。海风有些冷,夏末的夜晚并不宜人,可那时的他却感到了清醒,甚至感动,这与夜晚该有的情绪应当是背道而驰的,毕竟睡不着这件事情应该是一件讨人厌的事。但那时的他却不这么想,甚至说他很庆幸他睡不着。

坐了一会儿,渡轮汽笛声再一次响起,这一次是出发的汽笛,在这悠扬的声响结束后他马上就要向着漆黑的大海进发。这时他听到了来时的地方传来了一声脚步,那是个轻快的脚步,出现的时间大概在汽笛的最后几声。

她穿过一楼,来到二楼,最后停在了三楼,建树看向了脚步的方向,那是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女。她披着敞开的黑色外套,里面是一件轻盈的吊带背心,她的下半身穿着一条牛仔短裤,脚上是一双看不出牌子的白色球鞋。她的背上也背包,站在楼梯的尽头,好似闯入建树梦中的一个美好意象。

少女看着建树的方向微微点头,建树同样点头。

少女朝着建树走了过来,建树紧张地低下了脑袋。少女坐在了建树几步路外的座椅,建树这才敢抬头与她对视。 

建树说:“你睡不着吗?”

“嗯。”少女反问。“你也是吗?”

“嗯。”

渡轮的铁板缓缓收紧,那固定用的铁链被工人抛回了船上。

“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吗?”建树问。

“子文,张子文,你呢?”

“建树,黄建树。”

对话之间夹杂的沉默使得海风那嗖嗖的声响变得格外显眼。建树望着海面,期待着话题的继续。

“我能坐到你旁边吗?”

他看向子文有些腼腆的点了点头。

子文坐到了建树的身旁,然后同他一起看向大海,她问。

“你喜欢大海吗?”

“算不上。”

“我也是,感觉大海把我们和其他的世界隔开了。”

“隔开吗?我倒是觉得是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

“嗯,我觉得是大海太过于像大海了?”

“嗯?”

“你瞧啊,大海既不会悲伤也不会感到喜悦,它既没有善也没有恶,没有立场也没有主见,这就让我喜欢不上,因为如果如他是善良的那么我会喜欢上它,又或者如果他是邪恶的我会讨厌它,但就是因为它既不在左也不在右,恰到好处的呆在中间这件事情就很让人反感啊,不是吗?”

“噗,那你一定不喜欢天黑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夜晚和大海也很像啊。”

“很像?”

“你是不是总觉得睡不着的时候月亮还有夜晚就像在和你作对?”

他点头。

“但其实夜晚也是一样的,它无论如何都会来,也无论如何都会走,所以你讨厌的应该不是夜晚而是你自己吧?”

我讨厌我自己?”建树的眼睛瞪得很大,他指着自己惊呼:“我讨厌我自己?不可能。”

子文噗嗤一笑,她说:“玩笑话而已,不过夜晚并没有像大海那样讨厌就是了,起码说到了晚上还是能遇到一些美妙的事。”

建树摸了摸脑袋:“那大海或许也没有那么差,因为美好的事情也少不了大海。”

子文愣了一下,她回答:“好土。”

建树吐了吐舌头。“玩笑话而已。”

子文的嘴角微微上扬,她摇了摇脑袋,然后让身体轻轻靠在身后的座椅。她先是从包里取出了一只半透明的水笔,又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型笔记本。将水笔夹在了笔记本的末端,之后有用露出的一节指向建树。

她微眯眼睛,用有些暧昧的语气说道。

“那先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呢?”

建树几乎没有思考。

“想要趁着没有人的夜晚做点不一样的事情吧。”

渡轮的广播这时响起了音乐,那是朴树的歌《那些花儿》[3],他正用温柔且清澈的嗓音正唱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子文将脑袋靠在了建树的肩膀,她用格外轻柔的语气问他:“那现在算是不一样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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