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白玉京 （一）
哭泣声在你周围渐渐减弱，你残留的意识告诉你，大限将至。你用余光再从次环顾四周，几个邻居将你环绕着，你自己都忘了，这样的自己怎么会有人来料理后事呢。疾病收割走了你的爱人，摘下了这个家庭中最耀眼的明珠。穷了一辈子的你只能在病床前不住地道歉，痛诉自己的无能。没想到自己也到了这一步了，至少不会有人因为自己的无能道歉了，也是好事。你最后看了几眼那些人，笑着走了。
天堂的路很难走，你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堂，总之哪里有光就去哪，这是刻在人类本能里的东西，容不得你怀疑。一步步地向上走着，周围寂静无声。同时，你的葬礼上，几位邻居坐在你的棺木后长谈。“这么苦一个人终究还是走了，命苦啊。”一个邻居跟其他人搭话道，“走了也好，他早就想走了。”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无人搭理，其他人多半是志愿者或者因为工作而不得不来的人，他们只想快速完成这份工作。他只好盯着这盏长明灯发呆。传闻中长明灯会在死者走后照亮死者的后路，助他投胎前往来世。他这辈子都这么苦了，让他下辈子好过些吧。他祈祷着，也在祈祷自己报恩的善缘能为自己带来好运，他的妻女还要养呢，希望他的在天有灵帮他一把吧。
路很长，但终有尽头。路的前面是一扇门，和他想象中不一样，他以为天堂会更气派一些，但是这扇门很像自己老家的门，仿佛推开门就能看到童年无忧无虑的自己和困苦但知足的老娘。可惜没有，只有自己仅仅见过寥寥几次遗像的老爹。你哽住了，你有很多想说的，最终他们变成了一个字“爹”。对面的男人愣了一下接着才开口，“你已经死了。”沉默再次覆盖而来，你还会再次投胎，这辈子你的福缘都会还给下辈子，去过好日子吧。你罕见地沉默了，贫穷，妻子的离去，儿女的遗忘。没有把你打倒，面前这个人的几句把你打倒了，如果命运从一开始就已经规定好了轨迹，那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对面的人并不在乎你的想法，你身后的门再次关上了，你好像没有随手关门的好习惯。“再次打开就是来世了，我们缘分已尽。”你没有打开那扇门，你甚至没有去说句话挽留一下准备离开的男人，你只是问了一句“有意义吗？”如果一切早就被命运暗中安排好，那么自己所做的还有意义吗。你觉得这一定是个梦，怎么才能让梦再次醒来？你看向周围的一片漆黑，冲了过去。
那位祈祷的邻居摇摇晃晃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他喝醉了。醉到似乎看见天穹上有个人影掉了下来，他可没空管这个。柴米油盐让他精疲力竭，失业的压力压在他的身上，是选择自降工资保住机会还是萧然离去。他蹲在路边嚎啕大哭起来，痛诉着命运的不公。慢慢的哭声也渐渐变弱了逐渐消逝在黑夜中。第二天，路有冻死骨的消息登上了报纸的头版头条，狗仔和记者将他悲惨的际遇发布在网络上，关于公司降薪的讨论在网络上再度蔓延，无数的人开始歌颂他，将他称为开启光明时代的英雄，他的妻子也靠着自己丈夫的知名度吃到了互联网的红利。但，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或许他也在开天上的那扇门，准备去享受自己下辈子的福分呢！
你一路下坠着，落到了不知何处。抬眼望去，四周高大的宫阙环绕着一座湖心亭。亭上的六角飞檐正对着六座高楼，顶上屹立着各种奇怪的生物，三头的凤凰，七分红三分绿的燕子等等。亭中二人正在对弈，一只纯黑色的燕子不知疲倦般地在他们头顶盘绕，你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敢说话。这似乎是个梦中梦，但是周围没什么方式能快速喊醒自己，你尝试打了自己两下，于事无补。你想要询问两人，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呆站在亭前。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大日走下眼前的高阁，又有一个新的大日从另一处高阁中走出。这个地方仿佛没有日夜的概念，这样的轮回重复了两次后。其中一人向你招了招手，你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不受控制地往那走去。抬头，一张凶神恶煞的脸突兀地占据了你的视野。你不受控制地被吓退了几步。他像是不在意一般，从你的面前离去。另一位看上去和善的紧，让人止不住自己想亲近的想法，如果有的选，你更倾向于和后者聊天。可惜两位都没有理会你，那个凶神恶煞的人朝你干笑两声，抬手拍了拍你的头。就一把抓住你的衣领，将你往其中一座高楼扔去。高楼中似乎是空的，下落的眩晕感和失重感再次传来。掉落了不知多久，一个未曾见过的生物托起了你。它形似丹顶鹤，头上却违和地长了一对鹿角，他带着你从一轮大日中穿过。光很柔和，没有想象中的灼热，照的你舒舒服服的，疲惫席卷而来，你睡着了。
再次睁眼，周围没有先前那种犹如仙境的建筑了。土砖堆砌而成的墙壁，四根柱子顶着大片的板瓦，缝隙间似乎是用黄泥抹上的。陈家大姑娘，别发呆了，再不洗要下雨了。哦，原来我姓陈了，你不确定是不是进入了第三层梦境。但这个梦似乎比其他的更真实一些，你很想继续待下去看看。你应该在一个很早的时代，身上的麻布衣服和手上的皂荚证实了这一点。你有样学样的跟他们一起洗完了衣服。“大娘，我家在哪啊”你有些局促地问道，到底是大了不中留，家都不认得了。她遥遥地指向这个村中唯一一个茅草屋，不无羡慕地说，到底是海边的茅草盖的屋顶，金灿灿地就是好看啊。又突然转向你，丫头啊，你看我家小子怎么样。你被吓得一愣，慌忙地拒绝后跑开了，心怀期待的想着，两辈子的福分，这辈子一定很幸福吧。上辈子的父亲没有骗你，你现在的父亲姓陈，常常吹嘘说自己是大禹的后人，祖上阔的很。村里的人虽然对此嗤之以鼻，但也不得不听他扯下去。毕竟村里就他一个做锄头的，没了可咋整。由于你还没出嫁，没有姓氏。所以村里的人都习惯喊你陈家大丫头，底下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妹妹和你一样，还没有名姓。大家用陈家二丫头来称呼，上辈子孤苦一人的你。此世却有着一个还算圆满的家庭，让你不禁恍惚失神了一会。
如果是梦也好，就让他不要再醒过来了，你在心中祈祷着。照着大娘指的路一路走着，你看着周围的农田，翠绿的小麦从土中探出头，第一次见到一片漆黑以外的世界。你盯着这片麦田看了一会有些许犹豫，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潜意识驱使着你去抚摸了几下新出的麦苗，你的父亲很沉默，他赤裸着上身，火光将他的脸映照地通红，他挥舞着石锤在空中一下一下地捶打着。金石之声，震耳欲聋。他看到你的时候，也有一些恍惚和失神。你们两个就这样四目相对，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你感到有些局促，过去的几十年中，父母早逝你从未了解过该如何地和自己的父亲相处，更别提是和一位从未谋面过的父亲相处了。大丫，打桶水来，别愣着。对面打破了沉默，以一种不容质疑的口吻下达了命令，这种口气让你想起了你公司的领导。出于上辈子的社畜本能，你下意识地走出房子，四处寻找水井，但你哪里知道水井在哪，不过是像小孩子故意说自己作业找不到糊弄老师一样糊弄老父亲罢了。见你傻乎乎地站着，父亲的声音有些悲切，你真的已经连这都不会了吗。你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如此伤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水井在哪”，对面沉默无言，默默地走在了你的前面。你也慢吞吞地跟过去，一路上的乡亲们都在热情地同他问好，但是他似乎很排斥他人的问候，一个招呼也不打，倒是你，维持着尴尬的笑容点点头作为回应。这让其他人感到有些错愕，甚至是怀疑。路上遇到个满脸痴傻样的人，看着年龄不大。但是行为举止很奇怪，用现代医学的话来讲大概是个脑瘫。他直冲冲地冲你而来，指着你说，我娘说你就是我的娘子。你父亲突然暴起，一脚踢在了他的肚子上，踹飞好几米的距离。“回去告诉你家里那个老寡妇，我女儿就算一辈子在家里吃我的用我的都不嫁给你家这个傻儿子。”说完就气势汹汹地走了，水井在一片广场的中央，旁边摆着舂米用的凹槽和木棍。父亲拿起水桶猛地往下一扔，那水桶砸在水面上发出哗哗的水声，然后猛地一提，一桶水就这么打上来了。他把桶给你示意你也打一桶。你有样学样，把桶猛地扔下去，碰在了井壁上，木桶承受不住你如此强烈的撞击，在你周围人惊异的眼光中堂堂散架了，你父亲眼中的灰暗更甚了。他也顾不上再打一桶水或者把残破的零件捞上来重新固定好了，扭头就往家中走去。一路上的行人都用奇异的眼光看着你们，让你更加不知所措了。你想开口询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你突然有了一丝埋怨自己前世父亲的想法，当然，这个念头刚出来就被你掐灭了，因为不管怎么样生育之恩仍在。你只能默默地跟在父亲的身后。
还未到家门口，妹妹远远地就出来迎接你们，她身后的背篓背着一些你不认识的草药，听她说是涂敷跌打伤口用的。她很聪明，一看到父亲灰暗的神色就猜出了个大概，所以也很识趣的选择了沉默。到了家中，父亲看着你嘴唇微动了两下却又听不清说什么不一会两行清泪就流了下来。“都怪我，自己女儿傻了十几年都没办法给她寻个好人家。那些人天天装的人模狗样地哄着我，一个能信的都没有。”你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像和你高中的好哥们开玩笑一样，搂着他的肩膀一边拍一边安慰道“我已经不傻了，过去的都过去了。”你的父亲看着你奇怪的举动，眼泪更止不住了。你顿时感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妹妹显然更擅长这个，她一边从家中不知何处翻出来一个小罐子，一边让你拿个土制的陶碗来。给父亲满上后一边抹眼泪一边喝着酒大声哭嚎，两碗下肚往草席上一趟就开始鼾声连天了。而后把她把你带到了你的房间，因为家就这么大，肯定是要两个人睡一起的。你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坚毅和聪慧。有着几十年生活经历的你一眼就觉得她不会平凡。但是等到她安顿完事后，把头牢牢埋在你胸前的仿佛又是另一个人，她不断地说着自己今天遇到了多少危险，有多么想已经过世的母亲。她没有人可以分享，只能向她的这个被人认为是傻子的大姐哭诉。你把她抱进怀里，像自己的母亲曾经哄自己入睡那般轻轻地拍着。怀中的声音沉默了一会，你感觉到她的头更加贴着你的胸前了。不一会，少女细弱的呼吸声就逐渐从你的怀中传来了。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