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陆路西进,没有了楚南公的阻拦,过程很顺利。即使中途有几个绕不过去的关隘给了些银钱也走进去了,秦朝用的方言与楚国有些不同,但大体上还算相近,因此交流起来不算困难。
楚人性情刚烈但随和,秦人民风彪悍且淳朴。作为曾经为周天子牧马所得的封国,秦国和楚国一样出身低微,一个放马一个偷牛,一个高呼着我蛮夷也,一个借着拱卫王室大肆扩张,倒是有几分般配。两边同时作为周朝的边境抗击外来侵略。南平百越,北击匈奴。倘若是盛世,这两处大概会有许多共同话题吧。只可惜,时势如此。
在路过一条江河时,我不住地想起了楚南公,一股无名火在我心中升腾而起,但又想到他知道楚国灭亡在即那副悲切的样子,顷刻间丧了气,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跌坐在地上。脑中回想起和屈原的相处,我逐渐发现,对于这些楚国人或者说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死并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来自千年后的我无法理解这种心态,哪怕是作为长生者的我也时时刻刻害怕着死神的到来。但他们不同,他们生来就像是为了完成某个目标一样,在目标达到之后,一切都不足挂齿,而如果目标没有达成,以死谢罪又成了某种常用的手段。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随意地走到了路边的一处街摊。秦朝吃食有些单一。我点了碗豆饭就大口地扒了起来。未被完全驯化的粟米嚼着有些费力,但充饥效果一流。摊贩的老板娘是一位有些丰腴的妇人,按照小妹出嫁时的说法,屁股大的才好生养能干活。如果按这个标准,眼前老板娘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迎娶对象了,我在心中暗自想道。匆匆吃完饭后,心中没有了那种清晰的方向感,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恶作剧,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它匆匆地把我从楚国引到这里来,又匆匆地消逝在我的心头。我心中烦闷,只好到处走走,权当是一场旅游了。我在心中不断安慰自己。转念一想,总觉得楚南公不对劲,他既然身位阴阳大家那屏蔽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也应当是能做得到的,但他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屏蔽掉?为什么我是灭秦的的因素之一?我对他的怀疑越来越深,各种猜忌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怀疑和猜忌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当怀疑的种子种下的那一刻,猜忌就会在你的心中迅速地开花结果然后占据你的心头,操纵你的思考。不过我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能听之任之了。毕竟人家可是阴阳大家。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前方的叫骂声把我吸引了过去。几个人正在围殴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少年怀中死死地捂住某样东西,我心中好奇,凑了过去。听那些人叫骂道:“天天吹嘘自己是什么楚王后代,到头来吃个饭还要靠偷的”嘴上虽是在骂,手上的功夫是一点不带停。秦人彪悍的民风倒真是名不虚传,眼见着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几人也只好散开,按照秦律,即便是犯人也会受到法律的保护。那些人走的时候口中仍在骂些污秽不堪的词汇。让人觉得聒噪不堪,秉承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精神,我上前扶起了那位少年。这时候我才来得及仔细瞧上一瞧,容貌平平的脸上布满了青色的淤青,眼睛被打肿的肌肉挤的白多黑少。
我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他的新脉处,装模做样地看了一会。老实说,我把脉的技术很一般,但是还是分得清生死的。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有个住处,我把他扛到了我暂时落脚的客栈。把沿路采来的防跌打的草药嚼烂了给他敷上,一直等到天黑,他才有了些动弹的迹象。如果没有我,也许他就殒命于此了吧。当我这样想的时,内心难免会有些激动,曾经那个草药都认不全的人竟然也会救人了。却又不免想到曾经小妹陪伴左右的时光,心情逐渐低落下去。
在我感慨的时候,他已经可以挣扎着爬起来了。看样子平时没少被打,他好像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一般,抓住碗就开始啃起来。他那副疯魔的样子,让我有些嫌弃。他似乎感受到了我嫌恶的目光,放下了手中的碗,郑重其事地对我行了个礼。看这标准的样子,我对他楚国贵族的身份并不怀疑。屈原也喜欢教我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可能这个时代的人都这样吧。
“敢问恩公尊姓”他摆出一副正色的样子,老实说,他现在这副被打肿的脸配上他这一脸端重的表情,很滑稽。“我没有姓”我淡然地说道,我也没有骗他,在父亲死后,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了。那个姓也承载了我此世太多的回忆,还是让它自由地远去吧。“恩公竟是女子”这次他坐不住了,从床上一跃而下。敏捷地像个没事人,我不由得诧异他是不是也是同我一般的长生者,遭到这般毒打还能如此轻松自如。
我摆了摆手,算是对他的回应。某名公孙起,倘若有朝一日能得出人头地之时,定当谨记恩公次日恩情。公孙起,这个名字让我感受到有些熟悉,却又无论如何也无法记起。无奈之下,我只能再次摆摆手对他说,“我不求什么回报,你日后多做点好事就算了。”这个时代的人重诺,倘若我真的跟他提了什么要求,万一他一直跟着自己发现自己长生的奥秘就坏事了。屈原虽然淡然,但是偶尔也不免流出些羡慕的神色来,何况于常人。
把他送走后,我安然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打算在此处逗留一会,静静地等待指引的再度出现。
我的名字是公孙起,祖辈常常对我说,我的祖辈是楚国太子白公胜,我们家当算贵族一列。我对此深信不疑。但到后面,家父被远召入军,从此便再无音讯,母亲承受不了高额的赋税被迫改嫁。家中便只留得我一人和父亲曾留下的一本兵法。家道中落自然再也无人提起这些陈年往事,但我隐约中觉得这本叫孙子兵法的书会给我带来变革,因此每日研读揣摩,风雨无阻。但奈何家中一没地,二少人。在丰收之年还好,乡里总乐意让我去做些活换些饭吃,在荒苦之年就不一样了,收成少了赋税却纹丝不动,下乡的官吏犹如一道道催命符夺走了一位又一位乡里的性命,有些则被拉去充军或者服徭役。我常常在想,为什么大家总是吃不饱饭?为什么饿死的就一定要是我?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来告诉了我答案,他告诉我,他是我的亲戚。我的父亲在沙场捐躯,却成功地为我谋得了出人头地的机会,让我跟他走。我不喜欢这个人,他的眼中满是利用和威胁,恩公的不一样,恩公的眼睛如同一汪水一般清澈见底。但他给了我问题的答案:“六国纷扰不堪,唯有一统,定鼎天下,才能得到安息。”为了验证这个答案,也为了吃饭,更为了让别人吃上饭。我跟他走了,他在秦国很有权势,为我安排了一个不大不小却能参军领兵的官位——左庶长,也为我重新换了个名字,我现在叫白起。日后他们喜欢叫我另一个名号——武安君或者是,人屠。我希望能救下这个不堪的世道,就像恩公救下我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