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最是磨人的时候。蝉鸣的聒噪吵的人耳朵生疼。
咸阳一纸敕令,将我这个逍遥门客给喊了回去。
好好的休假时期被喊回去加班,放哪个打工人身上都是无法谅解的怨气。我感受着马车的颠簸,无聊地对着窗外查着数。
“一,两,二,三……”在数到九的时候,我略微的停顿了一下。九是数之极,楚南公曾在我的梦里喊了我一声烛九。
怎么,难道我是最大的蜡烛不成。我有些失神,脑中回忆起那次北游大荒中的诸多细节。
烛龙衔烛,照亮一条登天大道。为什么我是被风吹过去的,难道我不能走那条路吗,还是那条路已经断了。
我摆了摆手,要是真能成仙,我岂不是早应该白日飞升了?没听说过有什么仙人一身本事没有行走人间,连搬山填海的大神通都没有还敢自称仙人的。
我回到吕不韦府上时,清已经在门口等我多时了,她那匹马似乎更快些。
吕不韦连车马都搞点区别对待,我心中腹诽。
清一看到我还是和往常一样,一个飞身就往我怀里扑。明明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马上就到及笄之年了。我盘算着要不要把她直接打包送给那位荆楚公子哥,不失为一个好出处。
站稳身子后,我仔细地打量起了这个我一手带大的小孩子。黑发如瀑散漫的垂在背后,靛青色的常服,在袖口用白线绣上了楚国流行的云纹。眉眼间有几分秀气,离远了看还真有点小家碧玉的意思。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脸有点圆润,在吕不韦府上的半年把她吃的有些胖了。
清晃着我的手一路撒娇跟着我进了议事厅。古有孟尝君食客三千,而吕不韦的议事厅放眼望去席地而坐的人约莫半百之数,作为秦国的相父,这个人数稍微有点少了。
我也不客气,迎着几十双或防备或怀疑或惊异的目光走向了吕不韦右手边的位置。清乖巧地站在我身后,替我吸引了不少旁人的目光,其中就包括我对面那位公子哥的。
当人都落座后,这次议事也算正式开始了。
“嫪毐已经买通了禁军首领,拿到了太后的玉玺。兵变即在眼前,大王曾多次与我打听关于他的消息,但我都没有回答他。”说到这他略顿了一下,“此罪在所难免,几日后大王将到咸阳城郊祭天行君礼。届时嫪毐一定会有所行动,我已经向大王禀报此事,此次由两位楚国公子带领,务必将嫪毐困杀于咸阳城内,以断其羽翼。”
吕不韦的话苍老沉闷,带有一种不可置疑。
诸多门客也只是应声附和几句而已,毕竟在他们看来纵然嫪毐能拿到玉玺调动兵力,只要咸阳城外的军队进城勤王,嫪毐的死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这只不过是为了给这两位公子博取侯位和政治资本的一场作秀而已。
主要的事已经一锤定音,剩下的就是那些权贵们的互相恭维和门客们的自吹自擂了。吕不韦的门下就像是前世的大厂简历,于这些门客们是一张通行证,于这些权贵们是一个行贿的门路。
我坐在吕不韦身边,小声地揶揄他:“这么点事,也要把你先生喊来吗?”
吕不韦闭目坐在主位,没有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
似乎在经过一番思想挣扎后才对我说:“嫪毐的身后,是太后。”
这下轮到我闭目养神了,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就算嫪毐翻出花来,也不过是个太监而已。太后就大不相同了,她的身后是华阳夫人,是荆楚贵族们。这次围剿嫪毐的两位公子也都是荆楚集团的新贵。
秦虽然一直不排斥外来的人才,后世的李斯还曾有一篇惊才艳艳的逐客令,但这荆楚的人才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这位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能等几天后的祭祀了。
日子就在我的鱼竿一提一放中悄然度过,也不知道谁会咬我的鱼钩,我又会冲向谁的渔网。
我站在咸阳宫外的城头,城中已经没有多少百姓了。作为天子脚下的人们,他们对于危险总是有着更加敏锐的嗅觉。
雍郊的军队正在悄悄地包围咸阳,禁军士卒早已被咸阳兵卒拿下,后世的千古一帝正端坐在咸阳宫内,静静等待着这出闹剧的结尾。
随着箭矢的破空声响起,这场拉锯战开始了。于情于理,一方是拱卫王师的精锐,一方是封地的亲兵。咸阳士卒还牢牢占据着咸阳城头高大的城墙,这本身就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
半日后,嫪毐的军队便开始慢慢不敌了,进攻的浪潮一波比一波弱,像是在撤退,又像是在蓄势待发。
主角一般不会给反派喘息的机会。
昌文君带着另一路军队从后路包夹而来,一场屠杀开始了。
兵戈相碰,箭矢破空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吕不韦还陪在秦王的身侧,我躲在城头,打着我自己的算盘。这次叛乱凡参加者均拜爵一级,活捉嫪毐赐钱五十万。等到他们强弩之末时,我去捡个漏就能名正言顺地捧个铁饭碗。
正在心底盘算着时,耳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当我打算冲出去捡漏时。我看到了列阵的兵卒。他们笔直的站在城门口,全然不顾另一边奇袭的友军正在和强弩之末的嫪毐进行血腥气最重的收官战。
捕猎时,猎物越是到了绝境便越是到了恐怖境地。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人和其他生物一样,在生与死的交界处会爆发出平时远不及的爆发力。用现代医学的话来说就是肾上腺素在为了活下去而向大脑传递兴奋的讯号。
而在这个时候选择列阵,无疑是对那位公子最为凶险的抉择。奇袭才多少兵力?为了军功?怕分赃不均?无论是哪种,死亡的箭矢都将飞向那位公子哥。
我回头看向吕不韦,他的眼神中尽是满意的神色。眉头却故作紧蹙,仿佛在担心这场必胜的战局一般。
就帮这一次,下次再也不搅这种浑水了。
我迅速地奔向战场的正中心,咸阳的郊外泥土已经有些松软了,它们大都被染上了一抹明艳的血红。
兵戈的碰撞声重新萦绕在我的耳边,天问在腰间颤动,也许是因为我被吓得发抖了吧。
我还没试过真死一次呢,这次就当凡事都有第一次了。
过程没什么好说的,被捅两刀应该死不了,虽然也不止两刀了。
当天问出鞘的时候,恐惧的怨念弥漫了半个沙场,它属于曾经的人屠白起。
那位公子哥被我救下,虽然他挨了几刀,但似乎比我严重的多。
清每天看护在我的身旁,偶尔拎着我的鱼竿出去晃荡几圈。关于朝局她一句也未曾提过。我也不想听。
比起那些弯弯绕绕,还是蝉鸣的聒噪更加悦耳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