楞什么神?添火去。
我一个板栗把清敲醒,她最近有些大胆地不像话了。众目睽睽之下扫荆楚蛮子们的脸面,他们不敢对我造次,只能欺负她一个靠山倒了的人了。万一到时候受婆家气了怎么办,别和小清一样。
闭目养神,恍然间上辈子看电视剧,帝王总希望自己臣子是个孤臣,被人越嫌弃越好。越被嫌弃就会越依附于帝王本身。而我近是杀了嫪毐的酷吏,远是遭人嫌的隐官,各方势力都得罪完了,这个孤臣也是当定了。从赵姬那分来的恩宠一部分是对我的怜爱,一部分也是作为孤臣的补偿吧。
可清不一样,她身后有昌文君有同位吕不韦门客的李斯。她和我站在一起只会遭受那些门阀贵族们的滔天恶意。
想到此处不由得闭上双眼,觉得有些烦恼。
“添柴就添柴。”我一边小声嘀咕一边老实加柴,话刚说出口就又吃一板栗。
我有些委屈,开始怀疑外面的谣言是不是真的,她不会真和赵太后有一腿吧。我的内心遭受了极大的震撼,虽然作为即将出嫁的新妇对这些也略有了解,但是对抚养自己十余年的姐姐做这种事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难道她以前也是为了这种事才收养我吗?我把柴火扔进炉内,也不是不行。
青色的炉火照在姐姐身上,中间一点红色的火舌不断跳动吐息,映在她的脸上有些可怖。
我安静地坐在蒲团上,静静地等待着。
清吃了两板栗,安安静静地坐在蒲团上,没有继续造次。
炉中的火焰不断地向外探出,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朝我伸来,也许是起风了。
火舌不断地向前探,保险起见我准备起身关门。炉火仿佛察觉到了我的想法,猛地往前伸来撺在手心。
暖流淌过了我的全身,很舒服。眼前似乎被煤灰遮住了,一片漆黑望不见东西。黑暗总是让人恐惧,尽管我已经习惯了。我伸手抹去,指尖果然有一层细细的碳粉。用力又抹了几下,我终于有胆量睁开双眼。
是一副我不敢想象又朝思暮想的景色,高耸的大楼直插天际,列车从天际线边缘扬长而去没有丝毫声音,旁边的大屏幕正循环播放着周杰伦的新专辑。这是科技的伟力所塑造的世界,也是我本来所在的时空。
本来想给自己验验身,思考片刻还是放弃了这个略有些猥琐的想法。试探着开口说了一句“这”,很遗憾,还是女声。周遭的景色并无二致,我顺着记忆一直往前走,这是周二家的牛肉面店,他没有撑过三年疫情,我也没有,大家一起约定了老了一起养老,可惜我还是走在了他的前头。这是周阿姨家的裁缝铺,贫穷的童年是在缝缝补补中度过的,将破布片子缝了有缝就是我的新衣,周阿姨总是擅长化腐朽为神奇。她甚至能用破布片子拼接出奥特曼的形状,这也是我童年时少数能昂首挺胸的时刻。我和小荷结婚后,她便殡天了,也许是看到自己唯一能算得上亲人的人终于修成正果,她也可以安心地与真正的亲人团聚了。我默默鞠了一躬,周阿姨满脸疑惑地看着我继续向前走着。这是老李,在我小时候喜欢偷看我洗澡,感慨几句要是我孙子有这么白就好了。他孙子后来当了体育生,在省队为国争光。老李没等到这天就走了,走之前还念叨着,啥都好就是长得不好看,你看人家陈复长得多好看。
再往前走就是我的学校,我人生真正意义上的起点或许也是终点。
我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仿佛一个孤魂野鬼。耳边不断传来,这是什么年代的汉服,做工好精致。甚至还有来与我合影的,我也一一应下,如果我不在这个时代了,或者这个时代因为历史错了消失了,这些照片就是我曾存在过的证明。
我站在一处小门静静等待着,我知道我会等来谁。当那个背影翻越高墙出现在我身前时,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倒是自来熟的很,和我记忆中一样。
“你就是那个古风美人啊,好好看,能合影吗?”她的笑容明媚,光芒四射。
夏清荷,很好听的名字。她的家境和教养也确实能取出这种形神兼具的姓名。
我看着她,不知道从何说起。我是你未来的爱人?有些像玩笑话。我是陈复?她认识我吗…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好。
她靠在我身旁,不断地叫我调整角度。往左来点,头往我这靠点,大家都是女孩子有什么好羞的,你脸好红啊。你是百合吗?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哦。
你畏畏缩缩的和他好像啊,她叽叽喳喳一如过往,我畏畏缩缩更似从前。
艰难的陪她拍完照,她收起手机准备离开。我才想起来还有很多事没和她说,要注意肠胃,不要经常喝冷的,不要多吃刺激性的,不要,不要离开我。不加最后一句,我都觉得自己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妈子。
我犹犹豫豫地刚准备开口,就对上她狡黠的眼睛。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地方?我从这里翻墙只被一个人抓到过。
我碰巧路过,我支支吾吾地搪塞。这里离大街快两公里,还要绕过好长一段巷子。她几乎快要贴在我身上了,我有些,有些害羞。
是不是陈复告诉你的?明明他和我说过不会告诉别人的!
不,不是的。面对她我说话又支支吾吾起来。全无同吕不韦门客对骂的风采了,也不是对骂,辩论,辩论。
见我招架不住,她慢慢凑过来说,你不会是陈复的姐姐或者妹妹吧。我可是要泡走陈复的哦!要不要提前和我打好关系?
不是的,我来自过去。
你真是他的姐妹吧,笑话都一样冷,装的都一样蠢。
我见她这样,奇怪的胜负欲涌上心头。
这条巷子最里面有家狗不理包子,你晚自习都会翻墙出来去买包子,还会去旁边买北冰洋汽水,你当时还骗我说只要一块五一瓶让我安心喝,结果要八块钱,还有食堂阿姨老给我多打两个鸡腿,是你让你舅舅和阿姨打的招呼,还有……停停停。我信了。
她继续向前凑,不断地打量着我,这么一说眉眼间确实有点像的地方。你理科学出名堂了啊,能时空跳跃?我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去,不能。
那你去过未来吗?去过……吧?那我和陈复怎么样了?结婚了。我直白的一句话把她说的红霞翻飞,那我们有孩子吗?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陈清?我没有回答她,她很聪明,猜出了一二。你和他们关系不好吗?非常不好,我心中腹诽。
我对小荷的爱远胜于他们,对我来说他们只是小荷的延,因此尽管他们后来功成名就,对我这位不称职的父亲也依旧淡漠。只是尽了些法律上的责任而已,当然,赡养费并不低甚至很高昂。小荷在世时常常让我们相聚,希望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她总是很有活力,做这些也很得心应手,我们的关系甚至一度好转起来,我还为我孙女的名字投了一个提案,很可惜,被否决了。小荷的离世冲垮了一切,我变回了那个固执的怪老头,儿女也觉得我对小荷的爱偏执到不可理喻。也许一开始就不可能修复,毕竟这是所谓的宿命,但她似乎一直不会受到命的安排,打破成见与我走到一起,联系我与儿女,甚至陪着我白手起家,她是上天给我唯一的救赎。
见我不回答,她偷偷凑过来。“是不是不能说啊,和科幻小说说的一样,不能透露未来,否则会被历史给抹杀哦!”我淡淡一笑,要是这样我早死几百回了。我还是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了。
那你还会再回来吗?下次回来能不能多告诉我一点?
也许吧,下次我说不定就告诉你以后的样子了哦。
那我等你下次回来,说完她就跑远了。我知道她其实没走,就躲在左边的小屋后面偷看我,我和她刚在一起时她生气经常用这种小伎俩刷我,看我找她找的着急了才解气。可惜这次没法陪她玩了,夏清荷眼里的“陈复”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向太阳看去。然后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天空。
“你?这?什么?”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狠掐了自己一把。揪心的疼痛传来,是真的?!
我一步一步地走上天空,一辆列车悬挂在天空中,我已经习惯了这种莫名奇妙的出场和离场方式了。
突然想起小荷曾说的,“你看,这是历史上第一辆火车,它的汽笛声能把三公里内的牛羊都吵醒。”当时的我还有些文青的影子在身上,颇为中二的说了一句,“但是这辆火车将划破国王们的时代!”是的,这辆火车确实划破了国王们的时代,也许它也将划破我的宿命和她的宿命。
我登上列车,十分中二地大喊“划破时代吧!”列车轰然而去,刺耳的汽笛声吵的底下人们纷纷抬头看去,天空中是一轮大日,光耀千古。
夏清荷如常走进那家包子铺,她常坐的餐桌上正有人朝她轻轻地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