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妹，资料上显示你现在的年龄差不多~em我看看，”医生推了推眼镜，翻起手头的病历本，“差不多20岁？”
“是的，周岁二十岁出头。”应如是默默摁低手机的音量，接着唤醒屏幕点下暂停键，准备迎接每天的例行查房。
这样的查房已经持续了一周，今天刚巧满第七天，也就是她做完手术的第七天。前不久她不慎摔断了腿，右小腿胫骨骨折，附加多处软组织挫伤，现在正打着石膏，外面还缠了厚厚几圈绷带。这样的结构本已使她动弹不得，医生更嘱咐她千万不要试图有更多动作。“那正好，自己也乐得清闲。”应如是竟滋生如此怪异的想法。
“昨天查房的时候你跟住院医师说自己腿快好了，他和我交接汇报了这一情况。”医生用一种古井无波的语气叙述并询问，“一般骨折病人一周左右的时间就可以出院自行回家疗养，但是不能拆石膏，这不代表你的骨折真正愈合了你懂吗？”
“我懂。”应如是似听话的小鸡般点头，她还想多说些什么，关于自己的伤势，她隐约感觉自己已经基本痊愈了，头天小腿还肿胀的像个发面馒头，第二天那种针刺般的痛感就已明显减弱，待到今天更是与平时毫无异处之样。她恢复确实比其他人快上许多，不过以前也没受过骨折这样的大折腾。“会不会其实，自己已经恢复了呢？”她只敢搁心里问问自己，万一多说两句医生没准得拿出异样的眼神呢。
“七天时间的话出院是差不多了，那我们先去拍个片子吧，一会儿看情况给你办个出院手续，你放心一般都是可以顺利出院的。”医生说着就起身出门喊人去了，离开的时候脚步急促，能听得出来是一点也不想耽搁。
那又可以玩手机，应如是凑近屏幕记住了进度条的位置，差不多记得大概时间就行，现在的视频网站基本都有稍后播放的功能。她退出了全屏播放的模式，播放器的大黑框下方标识着电影名：《黑客帝国》。
简介中描述这是一部科幻片，大概是人类大战机器人的故事，开头还挺无聊的，看起来确实很有老一代科幻片的感觉，以现如今的视角来看也许称得上剧情俗套，特效也一般。但应如是不想做那样刁钻的人，她一边点开微信又点开QQ，确认两边都没有消息后，脑海中又开始回味起电影前二三十分钟的剧情：人类在这个世界里似乎被机器人奴役了，每个人类都被装进一个个注满奇怪液体的容器，容器长得像白色的胶囊，紧密地排列起来却像极了一排排的虫卵，那画面既恐怖又恶心，给她的冲击力不亚于亲眼看见昆虫在她的面前产卵。想到这里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又恶心又刺激，在看与不看之间反复的徘徊，她觉得自己也有点像剧中的人类，每日做着被设计好的工作，每天做着一样的白日梦，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是主角尼奥那样的人，应如是什么也不会，终究只能兢兢业业，成为这个社会的养料。
一定要兢兢业业吗，她曾经无数次思考这样的问题，人生的意义什么的，她开始觉得头疼了，还不如赶紧出院去找点吃的，医院门口右拐那条街上有不少，想想就嘴馋，总比医院提供的病号餐香点。
“你好有人在吗？”应如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了，即将出院的喜悦涌上大脑，不知名的激素开始分泌，竟开始鼓励她凭借自己坐上轮椅。
她惊喜的发现自己的小腿没有一丝痛楚，充满了活力仿佛从未受过伤，笨重而僵硬的石膏带给她不同于完好左腿的异样体验，血管的规律跳动紧贴着皮肤表层传达至冰冷的石膏，这是一种宛若新生的舒适。应如是非常确信，她的腿已经不能更好了！
医生在吗？护士姐姐在吗？她的喜悦需要传达给这些陌生人。
如果可以，她真想带着石膏跳一支芭蕾舞！
尽管她根本就不会跳舞。
“你怎么下床了？”主治医生惊恐地站在门口，瞪大的眼睛能塞得进两枚硬币，和他同样惊恐的还有同行的两位护士。
“医生，对不起，我~”应如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去解释，局促的像个犯错的孩子，“我只是想试试，结果好像没问题，你看，我都快能站起来了。”
“没事你都自己下来了那就别动了，你现在坐好就行，我们马上带你去拍片，看看有没有大碍。”医生急忙打断应如是的话，生怕她真一个激灵就站起来了。
轮椅与脚步交叠的声音划过，走廊里安安静静，下午的阳光从楼道尽头的窗户里照进来，暖洋洋地洒在她身上，走道里晾晒着蓝白色的床单，窗外风吹着油绿的树叶摇曳，哗哗地响。
不远处停车场零星的停放着几辆私家车，穿着病号服的人们笑着与老老小小交谈，应如是滚动着微信的联系人名录，世界再一次与她产生联系。
又是一个夏季，应如是，大学二年级，在吱吱的蝉鸣里刚满二十岁。
她就读于一所本市的大学，文科类专业，班级里男女比例相近。
应如是和妈妈相依住在一起，离开拥挤的城市回到乡下，妈妈的娘家离城里很远，远的像是两个素不相干的地区，回到城里的公交每隔一小时才发车。
哪怕最亲近的亲戚也离这里很远，他们都跟随上世纪的城市热潮赶赴城里，这些是妈妈的亲戚，应如是不想谈论爸爸那边的情况，父女俩已经有两年没联系了，自打高中毕业起两人就没再见面，妈妈和她一样再没见过那个男人，那是个固执的男人，离开前通知似的告诉了家人，却没人能留得住他，可以称得上绝情。
应如是很不喜欢他。
妈妈也不知道爸爸的去向，甚至不太清楚爸爸的过往，只知道爸爸有时在研究所工作，这一次的离开据说是有一个很大的项目。
她不知道什么是很大的项目，她也不懂科研，对于科学的认知仅仅停留在高中学的那些，她同样不懂学习，高考的成绩不上不下，勉强以底边的成绩调剂进入了一所本市的综合性大学，同学们与她情况类似，都不太喜欢自己的本专业。
未来要去干什么呢？
还有十几天她就得重返校园，努力的同学们已经在培训机构学习必备技能，每一个人都为自己的未来感到忧虑，他们的心情感染到应如是这边，淳淳教诲时刻提醒她美好的日子即将一去不复返，应该焕发斗志。
可是压力越大，应如是越迷茫，除了玩电脑，就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她的迷茫并不难理解，没有人告诉她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每个人都叮嘱她好好学习 ，考上大学就万事大吉了。可是自从顺利考上了大学，她才发现如此这般的话语突然从耳边消失不见，曾经说这些话最多的人都随她远去，应如是并不想念他们。
轮椅的轰鸣声不知不觉间变了音色，轮子在粗糙的水泥路面上摩擦，跳动，吱吱的刺耳将她拖回现实的思考，她已经低着头眼光泛白了一阵子，手机停留在微信的联系人界面，这一页的名单以“X”开头，徐毅林是她表哥的名字。
“正好，你可以和家里人联系一下了，给家里人发条消息，要么打个电话，让他们准备一下带你回家吧，一般不会有问题的，你要是住得远的话现在就可以联系了，一会儿要是到下班时间，那又要堵车堵好久。”医生脚步放慢了些许，以便病人听的真切。
应如是的拇指在头像上停留了好半晌，妈妈虽然有驾照，但是早忘了怎么开车，家里也没有车，平时也不用上班。只有表哥住得近些，妈妈的亲戚里最为亲近的就是这位表哥了，他的爸爸和妈妈是兄妹，是兄弟姐妹五人里唯一一位还住在老家附近的，表哥的家里开办工厂，他毕业后不久就开始着手为家里做事，工作时间还属自由，早早地就买上了一辆颇为不错的中型轿车。
小时候应如是和这位表哥关系相当不错，毕竟住的不远，每逢过节还会聚在一起吃上那么一顿，过年时两人一起给家里包饺子，应如是根本不会包饺子，都是表哥耐心一步一步详细教与她，可她还是不会包饺子，包好的饺子样貌丑陋，哪怕下锅过一遍汤也能一眼认出哪些是她的杰作。长辈们都笑她，一个女孩子，居然不如表哥心灵手巧，那时她总忍不住和他们争辩，谁规定女孩子就得包出好看的饺子了？
也是自从上学起就不容易见面了，应如是的中学六年都在城里度过，再加上大学两年，称得上半个城里人。十多年前爸妈搁市区买了房子，那时候的房子也不便宜，搭上两个人的积蓄也只能买上那么一小套，不过通勤倒是够用，她每逢放假就去小区里待上两天，一直到周日晚饭后才回返学校。
一阵不可名状的忧虑袭上心头，应如是突然觉得回家已成为刻不容缓的任务。她有些担心家里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多半正躺在沙发上酣睡，她总是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女儿骨折也不是很担心，随口几句应付的话就能让她信以为真，她真的相信女儿说的场面话，仿佛这个世界没有一丝危险。
要不还是算了，应如是手臂倚靠着扶手微微摆动，身体也做出了同样的回答。那个女人恐怕连照顾自己都费劲，还是赶紧回家看看她是不是又踹被子要紧。
终究，应如是转念将思绪组合成文字，她知道徐毅林一贯而来都是手机不离身的，几百年没换过的头像一会儿就跳动起来：“好的，你在医院等我，我马上过来。”收到回复的她仿佛在梦游一般，于恍惚间来到了放射科，很快她就会拿到自己的出院报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