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消毒气味,窗外的阳光透过高窗帘洒在洁净的地板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应如是安坐在轮椅上,等待着出院的手续,一股独特的情绪在她的胸中激荡,糅杂了焦急,喜悦,与微小的疑惑,她想不明白医生为什么还不说出那两个字。
医生推了推眼镜,唇角小幅度的翕动,同时,一种如梗在咽的震撼牢牢地扯住其口舌。面前这个女孩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医学上从没有告诉他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或者说完全不用处理。她的腿骨已经愈合得臻至完美,很难想象一周前这两条腿骨还是断面清晰的两截。这种恢复速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的范畴,要么是自己看错了或者病历记错了,要么这个女孩根本是个超人!“超人”二字一遍遍的冲击着医生的大脑,此刻任何其他的结论都在这惊人的结论前沦为谬论。
“同学,你是超人吗?”
“啊?我不知道啊,我更喜欢美少女战士和百变小樱。”
淡然而单纯的言语中却尽显荒诞之味。
如果他是超级英雄漫画里的医生,那么他应该迫不及待要报告上级,这将是医学史上堪比班纳博士发现浩克的重大突破。可现实不是漫威电影,他也不是拥有七个学位的班纳博士,他匮乏的知识不足以解释当下的困惑,遇上无法解释的病症应当请教权威。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我去打个电话。”
窗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明暗交错的,还有她一时无定的心跳。一个人在医院看病的时候,遇到什么情况才会慌张呢?应如是现在想到了一个回答,答案是医生不知所措的时候。给出的答复不是出院或者留院查看,而是其他。
应如是的思维总是有点儿跳跃。她看过许多电视剧,电视剧里扯上医院的剧情总不是那么令人愉悦,一旦医生愁眉紧锁一言不发走出病房的时刻,那多半是有坏消息需要告知家属了。
韩剧中医生十有八九会诊断出绝症晚期,接着就急匆匆的离开,留下男女主角相拥于病榻上痛哭流涕,互诉衷肠说着多爱多爱一类的话语。小时候应如是不懂什么叫演戏,也跟着泛花的大屁股电视哭的稀里哗啦,妈妈在一旁哭的梨花带雨,爸爸有时工作累了来客厅里散散步,只能默默递过一包纸巾。那个男人在小事情上向来不缺眼力,他会先擦干女儿红肿的眼角,然后抽两张纸塞进妈妈手中,他习惯性每次一抽就是两张,相同的剧情一直到应如是的中学时代才谢幕。并不是那个男人终于不厌其烦,而是应如是突然对电视剧有了别样的认知。那一天爸爸带着她去剧院里看演出,舞台上穿着流光溢彩,淡妆浓抹,享受着聚光灯的女主角,不是他人,恰恰是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妈妈。本来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话剧演出,两人的关注点一下子却无法聚焦到剧情本身,妈妈的表现才成了这场演出的关键。那出戏演的是《是我错》,正演到最后一幕,男女主莺莺燕燕,女主李玉珍与男主赵文骏重归于好。在月光的见证下,赵文骏痛诉衷肠,恳恳切切,悔不当初,声声咽咽的“是我错”,并向天老爷发誓再不会抛弃旧爱,从此两人泪眼婆娑紧紧拥抱,背景音乐适时响起,笛子的空谷悠扬逐渐充满剧院的每个角落,所有人都红着眼睛轻轻啜泣,应如是却不如他们那样深陷其中。
观众们丝毫不吝于鼓起双手,掌声如雨,应如是也顺应气氛紧跟节奏挥动着手掌,打开又聚拢,努力成为雨声中更大更清脆的一滴。全体工作人员在音乐告停后欢聚一堂,齐刷刷鞠躬,男女主角也不再沉浸于话剧演出,大家彼此配合完成了最终的灿烂谢幕。
演出完美成功,女主角的表现更是可圈可点,场下男男女女意犹未尽地收拾着行李,三步一盼,五步一回头,似电影院里人们等待彩蛋的模样。可是话剧演出没有彩蛋这番惯例,已然落下的帷幕终也没能再打开。
应如是匆匆忙前往幕后寻找那个璀璨夺目的女人,其实大可不必寻找,聚光灯永远会聚焦于她的裙褶,最受人簇拥的位置,也是她理应热情绽放之所在。
大人们隔着厚厚人墙看出去,应如是的身形抱着花束自由自在地穿梭,十分的怜爱,怜爱她可以随便儿生活,想学习就学习,想看表演就看表演,还能去参加地方上流聚会。
“应如是家里真好呀,爸爸是科学家,妈妈是女明星,生下来就是要当公主的。”
其实应如是一天儿公主生活也没有体验过,爸爸不是什么科学家,妈妈也不是女明星,两个人下了班就回到家里的柴米油盐。许多时候更是凑不到一张桌上吃饭,爸爸有爸爸的工作,妈妈有妈妈的宴会,而应如是就只有自己积满灰尘的电脑。她在房间里坐得发腻之后,就上楼了,从通往楼顶的铁栅栏里钻过去,坐在嗡嗡响的空调机边,眺望这个城市,直到太阳西下。
应如是觉得自己成了这个世界的陌生人,爸妈都没有那个功夫拴住她,好似一只亭台楼阁中被圈养的宠物猫,品种高贵,品相精致,生活优渥,但是独坐檐下眺望远山的时候,家猫也有羡慕起野猫的一天,也许锦衣玉食不过是一副难以卸去的枷锁罢了。
枷锁?
这不能不使应如是打量起自己的处境。
“喂,小姑娘,你有在听吗?”医生宽大的袖口在视野中挥舞,“你可以出院了,刚才给你耽误了一会儿,没事我跟领导确认过了,各方面条件都符合,恭喜你顺利出院了。”
“感谢医生和护士们多日来的悉心照料。”应如是还以薄礼,接着竟潇洒起身,用打满石膏的右腿支撑身体,滴溜溜转过轮椅,然后眨眼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那样的速度,根本就用不上石膏了吧。“她简直是在驾驶轮椅冲刺!”路人们皆不由得惊呼。
比他们更加惊讶的是主治医师本人,自他进入这家医院以来,已经有约莫二十个年头了,二十年的行医经历,各种疑难杂症早已见怪不怪,现在相比起新人医生,自己早已经不需要依靠病例来丰富履历,自己也慢慢变得按部就班起来,不再像年轻时候那般充满干劲。有时候看着年轻人休息时间仍苦心钻研于论文,自己更多的不过是感慨而已,感慨他们身上有着自己当年如出一辙的身影。但是写论文这种事情,自己已经封笔多久了呢?其实完全可以计算清楚的,自从当上副主任医师的那一天起,以往的冲劲终于如同绷了太久的琴弦,一瞬间土崩瓦解了,他的心愿至此,以后在退休前估计能升任主任医师吧。
这回确实遇上了蛮特别的案例,他作为医生的职业操守也自恃把守住了,他确实向领导请示了复审,也确实将病例的具体信息记入了病例,一切都做得有条不紊,也做到了该作到的细节,那就让她顺利出院吧,小姑娘长得还蛮靓的,恢复快自然是大喜事,但是估计会落下陪伴一生的瘢痕吧,以后可能不方便穿裙子了。
应如是甚至来不及思考这些,也许还是不要思考为好,对于姑娘来说,她只是激动地冲出住院大楼。离开的那一刻,阳光轻抚她的脸颊,微风牵起她的衣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欢迎她的归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夹杂着桂语幽香,今天她唤之作自由的味道,也是秋天的味道。
停车场里积了些桂花,等候的车辆并不太多,大家都静静待在驾驶座上,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格外显眼,应如是摇着轮椅上前,不必多加打量就知道是他:“徐毅林!怎么在外面等呀,不冷吗?”
那个身影似是受了什么惊吓,抬起头来却是满怀笑意,“不会冷的,倒是你看起来很高兴呢,医院这几天要给你关坏了吧,不过出院就好。”
“是的呀,跟你说你以后可得小心点,医院的病号餐真不怎么好吃,相信我你不会想体验的。”应如是倏地从轮椅上站起来,一下子够着他下巴的高度,不知道具体长多高了,徐毅林猜想在女生中这样的高度正合适。
“愣着干吗呀,不帮我搬一下轮椅吗,哎呀糟了,你的后备箱不会装不下吧?”应如是慢慢挪动到车后边,伸着手臂往里面试探,其实车厢里空无一物。
“我特地开了越野车来,空间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