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时节，漫天的白，将午后微唚的阳光大部分隔绝在外，树叶将阳光切割成琐碎的温暖，酒金一样洒在人的肩膀上。
临近春节，自然是繁忙无比，贴春联，过油菜，清角扫，陈不语也难得和父母亲一起，帮衬着完成这些略显繁琐的工作。
站在大门前，陈不语一只手扶着椅子，另一只手扶着父亲的腰，看着父亲将春帘贴上门楣，而他的母亲端着一锅浆糊，笑盈盈的站在一旁。
日光轮转，光华散尽，转眼间已经到了夜深之时，街道上人不多，只有寥寥几个孩子出门拿着鞭炮出门炸街。
陈不语裹紧大衣，从抽屉里的两只录音笔中拿出来一支，然后随手掏了一个白色物证袋收入大衣口袋中。
录音笔？他确实有。
证据？他一点也没有。
所以他这次去也并不打算做什么谈判，他要做的，只是制造证据而已。
站在房门前，陈不语思绪凝噎。
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包饺子的母亲，还有在一旁喝着茶的父亲，强撑着露出了一张笑脸，轻快地说：“老妈，我出去转转，一会我要是没回来，这个年夜饭你们就先吃吧。”
陈不语母亲听出了他声音中的不对劲，但也没有觉察太多，只是从桌子上拿出来一盏萝卜灯，塞到了他的手上。
一边替他整理着衣领一边说：“和小菊她们一起去玩？放心吧，少不了你的年夜饭，记得别玩得太疯了。”
“嗯。”
踏出家门，一路都是红彤彤的灯笼。
陈不语点上了那盏小小的萝卜灯，穿过尚露青嫩幼芽的麦田，哼着歌朝着村中的水库走去。
跨过一条崎岖小路的隔壁村庄中，秋千去告别了母亲，提着一袋子蒸糕踏出了家门，她要在今晚去找一个人~
早在这之前，王小菊就穿上一身劲装，出了家门。
“差不多了。”
陈不语望着近在咫尺的堤坝，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正好是22:49。
点开了木才良的头像，陈不语发送了几条消息给他。
【木才良，帮我个忙呗，我现在身上有点事情要处理，你去隔壁村口槐树下找一下秋千吧，我约她出来了，结果现在有事又通知不到她，好兄弟，帮我跑一趟吧。】
没一会，手机就发出了“滴滴”的声音。
【你这小子谈恋爱，把苦活累活丢给我是吧？好吧，我就帮你这一回，毕竟是个难得的机会。】
看到木才良的回复，陈不语没有什么感觉，又飞快的敲击了几个字。
【毕竟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对吗？】
这次等了很久，等到了22:58也没有得到回复，陈不语悲哀的放下了手机，点开直播。
选择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把手机放在水库的一沿，让画面正好可以直播到水库的全貌。
做完这些，陈不语把萝卜灯放下，大步朝着水库迈去。
正如他所料，李有用正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窝着。
面对这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陈不语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讥讽道：“穿的和过街老鼠一样，这么见不得人？”
李有用自然不会被其动摇，语气平静无比：“对，就是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你大可以报警把我处理掉。”
“我回去想了想，我杀了人，确实无可饶恕，是应该以命偿命，所以这次我来，只是不想再挣扎了。
我会跟着你去自首，你看，现在我已经把自己反锁住了。”
说到这里，似乎是怕陈不语不信，他还特意转了个身，将反锁的双手高举过头顶。
陈不语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他，语气平淡的开口道：“李老师，我实在想不明白，木才良到底抓住了你什么把柄，让你甘心助纣为虐呢？”
“什么？你什么意思？”
陈不语挑了挑眉毛，压低了声音：“我说，木才良为什么要杀人呢？你为什么甘心给他擦屁股？”
“还真是小看你了啊。”李有用苦笑一声，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示意陈不语坐在一旁。
“既然已经瞒不下去了，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你吧
你说的没错，人确实不是我杀的，我的任务，只是和他的便宜老子一起帮他擦屁股而已。”
“至于木才良和我的关系，我想你大致也可以猜出来吧？
毕竟我和他娘的故事，以前在镇上还是一桩乐趣十足的饭后谈资呢。”
李有用双手束在背后，开始回忆起来。
经过他的讲述，陈不语渐渐理清了事情的经过，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李有用要毫不保留的袒护木才良。
在十几年前，镇上有一对人人羡慕的情侣。
男生是镇上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女生虽然在高中因为家境难熬退了学，却也是个持家的好手。
但是在男生赴大学学习之后，一切都变了，女孩子在男生去大学学习第二年就嫁了人，还生下来一个孩子。
镇上的人都说这女人水性杨花，都在为这个男人而不值。
但其实只有他知道，不是这样的，木才良母亲是个善良而温柔的人 。
她道明了孩子的真正的生父是李有用，然后木才良的养父恼羞成怒，睡觉之前逼迫其母亲喝下了一整瓶的安眠药，伪造出自杀的假象。
可谁也不知道，木才良的母亲，当年却是因为被木才良他养父利用职务之便强行玷污，迫于家庭的压力才委身于他。
早早失去了母亲的木才良，也得不到父亲的关爱，终日只是藏在后院中，捉几只幼小的猫头朝下埋在土中，或捡几个幼鸟，用打火机点燃它们初生的绒羽。
后来养父因为工作的关系，将他送回了老家交给自己母亲抚养。
回到村子之后的木才良很快就被年幼的王小菊和陈不语接纳了。
也正是这良好关系的相处，大大延缓了他心理变态的发育程度，将那份恶延迟了十数年年。
可随着他的长大，他发现自己对于任何温馨的事情都抱有强大的恶意。
他开始偷摸着买来一些小动物，然后狠狠地将其浸入水中。
或者掐住它们的脖子，看着它们手脚扑腾的惨状。
渐渐的，连这些也无法满足他了，他开始物色了同村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小姑娘。
用糖将小姑娘骗到了村里的大井处，把她推了进去，笑着看着小姑娘呛水而死。
后来，他发现就连杀人都满足不了自己了，他开始选择特定的地点，特定的时间，使用手法如出一辙的杀人模式。
每杀一个人，他逐渐发疯崩溃的性格就能缓解很久。
也得益于他那个神通广大的养父，他的罪行才一直没有被揭露。
“只是没想到，竟然被你发现了。”
李有用说完这些事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竟然猛的一撑，从地面坐了起来，狠狠地扑倒了坐在原地也不反抗的陈不语，将刀架在他的腹部。
察觉到陈不语的异样，李有用惊咦一声，问道：“不应该啊，你现在还有力气，为什么不反抗？”
陈不语侧过头去，语气淡然：“你不是就想杀了我吗？动手吧李老师。”
“我直播一直在开着呢，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证据。
这一次，无论是你，还是木才良，还是大名鼎鼎的木局长，都注定无法幸免。”
“不过你只有一个包庇的罪名，显然是没办法定很高的罪，不如杀了我，也给你一个死刑，还我在乎的人一片安宁。”
李有用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雳一般，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他深深看了陈不语一眼，笑着说道：“如果当时我有你这么勇敢就好了，也不会把良人丢给那个混蛋！。”
说罢，他将刀子横在自己的脖颈，然后狠狠的割开了。
水库上，平滑如镜，有猩红的血液在冰面上蔓延。
另一边，村口槐树。
木才良的身影从桥头的另一侧显现，他躲在桥墩后面，穿着鞋底板沾满棉花的鞋子，目光冷清的看着槐树下的一个身影。
他的眸子逐渐变得猩红。
在月色下，他虽然佝偻着前行，速度却丝毫不慢，很快就摸到了那身影的旁边。
察觉到只剩一个蹬步的距离，木才良兴奋的猴叫一声，然后拿着刀子扎向那个身影的胸口。
谁知那身影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一般，在听到猴叫的那一刻慕然转身，一记鞭腿将他狠狠地踹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那柄沾了斑斑罪恶的刀子，脱手后很快就甩到了一旁。
槐树下，一个披着学校外套，身着劲装的少女剧烈的喘息着，一股强烈而又清醒的情绪在她的胸腔炸开，久久不能平静。
水库上，陈不语简单休息了一下，扶着膝盖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上竟然一点力气也没有，意识也变得逐渐模糊起来。
“又是那种药……”
知道了罪魁祸首，陈不语干笑了一声，一头顺着堤坝栽了下来，鲜血从他的头顶蔓延，很快便与冰面融为一体。
迷迷糊糊中，他看着天空中有白雪飘落。
同时，他的眼前却越来越黑暗，好像一个无底的黑洞，吞噬着仅存的精神
突然，远处陡然升起来一阵火光。
刹那间，无数爆鸣声响了起来，火树银花齐齐在高空绽放。
新年的钟声传遍了大街小巷，大家依偎在不大的庭院中，痴痴地看着升空的烟火发呆。
陈不语没有力气了，艰难的翻过身来，头上的鲜血已经把初降的白雪染红了，他的脸上带着释然和平淡，在烟火的照耀下，绽放出苍白的骨朵。
他湿冷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模糊的视线中，一个少女提着一盏萝卜灯，背着万千烟火，跌跌撞撞的朝他跑来。
但他还是闭上了眼睛。
……
“老公起床了！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人家上门拜年了都！”
陈不语缓缓睁开了眼睛，把怀中的女儿搂的更紧了一些。
“哎呀，反正又不拜我，让他们磕两个头就走吧~”
陈不语迷迷糊糊的说完，然后就愉快的闭上双眼。
“那怎么行，人家不就是看你的面子才来拜年的吗？好歹是你的晚辈！而且再不起床啦，你把你女儿都带坏了！”
秋千去放下锅铲，想要去拽被子，却被陈不语一把捞到了怀里，语气呢喃着说道：“乖老婆，让我再睡一会呗！”
“哼！没个正行，那你就躺着吧，反正一会小菊姐也来，你寻思着怎么不被找麻烦吧！”
听到了这个名字，陈不语一下子激灵了，慌乱的把女儿摇醒：“思秋思秋，你王姨要来了，赶紧起床吧。”
“嗯~王姨？什么王姨啊？我好困啊爸爸，让我再睡一会嘛！”
陈思秋美美的打着泡泡，然后突然如同跳蚤附体了一般，猛的跳了三尺高，然后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穿好衣服走到了自己的书桌前面……
……
几分钟，门铃被按响了，门开后，就看见王小菊穿着一身喜庆的衣服，抬手道：“新年快乐呀秋千~”
“哎呀快进来暖和暖和，你这已经七个月了吧，怎么还亲自过来呀？”
“我这不是想让思秋给我参谋参谋嘛，你们说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哎对了，思秋呐？”
秋千去刚想把思秋喊过来，就听见门铃又响了起来。
“我先去开个门哈！”
秋千去向着王小菊告罪一声，然后就打开了房门，恰好看见许彩蝶和李志强一起站在了门外。
“啊？你们两个……啥时候有的情况？”
秋千去一脸八卦的把二人迎了进来，然后几个女子愉快的交流了起来，秋千去还抽空把陈思秋揪了过来一起聊天。
李志强则来到了一处偏厅，端坐在陈不语身旁。
“不语哥……我……”
“行了，好歹当了十几年兵，拿过这么多奖，还这么扭扭捏捏吗？”
陈不语将一盏酒杯推到他的面前，一饮而尽道：“咱俩也一笑泯恩仇吧，以后来了刑警队好好干哈。”
李志强“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浑厚的敬了个军礼：“是！”
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说说，你和许彩蝶发展的怎么样了？”
“啊……彩蝶她……我……”
陈不语投过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幸灾乐祸道：“她的心理学学的可叫一个恐怖啊~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小心思~”
“是！不敢！”
“好！很有精神！”
陈不语笑着赞叹了两句，然后踱步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极目远眺，远方高楼林立，巍峨雄浑。
广场浩瀚无垠，树木花草芬芳。
行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室内温和自然，家人围坐，灯火可亲。
--本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