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的不咋样啊，小东西？”
“托你的福，老家伙。”
丹尼尔一把将脸上的眼泪抹去，“你怎么老是喜欢在事态发展到极限时才出手。真有那么严重的救世主情结，当初你又退什么役。”
“这，哎呀，这一码归一码的事。能逞英雄的地方肯定要逞个够嘛，至于逞不了的地方…嘿嘿，自然是溜之大吉。”
熟悉的声音听起来沾沾自喜，不过在发现丹尼尔没有丝毫回应的时候，才咳了一声，略显尴尬的继续说到：“咳咳，说正事说正事，小东西。现在的情况很简单，有些蠢蛋刚刚想要强行打开我传给你的日记，触发了我留在里面充当封印的第一个时空魔法——‘凝结’。当然，目标只设定了你。”
丹尼尔抬起头环视四周。行人们都在静静的看向这里，脸上夹杂着疑惑，惊讶，以及几分幸灾乐祸。西维尼亚门前的旗帜也定格在刚刚被风吹拂飘起的那一瞬，连带着凝固了的还有照在这些旗帜上的点点阳光。
再转头看向旁边的加艾登，下颚很明显的凹了些许，能从中看到一个漂亮的拳头的形状。他高高仰着头，双目紧闭，悬在嘴巴上面的还有一两颗沾红的牙齿，微微反射着阳光，显得美丽耀眼，堪称艺术。
每一次体验老家伙的“凝结”，都会让丹尼尔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停止对象周围的时间”这种魔法概念，即使是老家伙已经逝去了的现在，也依旧远远超越了帝国对魔法的认知。
当然，先进的认知背后也少不了庞大力量的支持，而老家伙的魔力就是他的本钱。而相比之下，现在的丹尼尔就算全力发动“凝结”，无论是目标大小，魔法范围，还是持续时间，都远远赶不上老家伙留在书里的一个阵法。
“你还是觉得你和我差很多，小东西。”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看破了丹尼尔的想法，“但是你也知道，‘凝结’是为了被‘一般人’理解而赋予的名字。跟他们那些没点悟性的人讲魔文字‘Foven-Xaim’，也只是对牛弹琴罢了。可你不一样，你领悟，你记得，你理解。光是这点，你就已然超越一般人了。”
“老东西，你也要知道，只是超越一般人这种程度，可离你还差太远。”丹尼尔笑了一声，不知是释怀的欢笑，还是对自我的嘲笑，“你教授我的魔文字确实非常先进，我很佩服。但是，既然是文字，是‘语言’，那么在‘理解’上自然会有所差距。我想，在这方面，我恐怕是永远追不上身为魔文字发明者的你。”
“…你还真是看的很清楚。”
熟悉的声音叹了口气。再次开口时，丹尼尔生平第一次听到它收起了语气里的嬉皮笑脸与玩世不恭，充斥着凝重与严肃：“世事难料。如果一切跟以前一样，也许你确实一生都不会达到我的境界，或者说，你根本没有必要达到。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丹尼尔。”
“接下来的话，你不用去‘理解’，但是一定要去‘记忆’——‘Vucs’，即‘祂们’，已投下视线。”
祂们。
丹尼尔很快就想起来了。这是在涤卡登特帝国古老的歌谣中，偶尔能听见的对神明的讳称。老家伙以前专门去收集过这些歌谣，经常有事没事就哼唱一段。老实说，丹尼尔并不相信神明的存在，所以曾就此嘲讽过老家伙不少次，不过得到的回应也都只是爽朗的大笑。
“…所以，‘祂们’并非传说？”
“丹尼尔，不要尝试‘理解’。任何提问最终都是为了进一步的理解，你现在不需要。你只要，也一定要‘记忆’。”熟悉的声音愈发低沉与凝重，充满了不容置疑，在丹尼尔脑海里不断回响，“我从未强迫你做过什么。但是只有这一次，你要向我承诺你将永远记得，涤卡登特语‘祂们’，即魔文字‘Vucs’。”
伴随着清晰的魔文字的发音，一股沉重的精神力在一瞬间席卷、压迫着丹尼尔的大脑。他无法抬起双眼，只觉有什么超然的存在令他无法直视。他的双膝不自觉的跪地，仿佛有什么伟大的意志让他本能的膜拜。他几乎无法思考，顺应着，服从着，许下承诺：
“…是的。我承诺…爷爷。涤卡登特语‘祂们’，即魔文字‘Vucs’。”
“很好，很好。”
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欣慰，逐渐放松了语气。压迫着丹尼尔的精神力也如不曾存在般消失殆尽。它就好似狂风过境，毫无征兆，来去无影，却能为所至之处带来无比的重压。
“…老家伙，你到底还藏着多少东西…”丹尼尔停住了到嘴边的问题，松了口气，“…算了，你有你的道理，我相信你。”
“呵呵，小东西，你识趣的这一点…我一直都很喜欢。”熟悉的声音轻轻一笑，“那么，‘凝结’的效果将要结束，是时候跟你解释一下我留在日记里的第二个魔法了。”
熟悉的声音稍稍停顿了一下，“正如你之前所说，我们之间的时空魔法有着很大的差距。这有相当一部分的原因在于，我们对‘时空’这个概念本身理解的深度不同。我确实比你理解的深刻很多，不过，你也有着夯实的基础。在此之上，你所差的将不再是悟性，也不是研习，而是‘经验’。”
“本来‘经验’只能是日积月累，循序渐进，但…今非昔比。我很清楚，当我的日记被他人触碰时，你也一定陷入了危机。这时候就需要一些激进甚至冒险的手段，或许才能助你破局。”
“就比如…我的时空魔法，‘印记’。”
十分熟悉的名字，熟悉到丹尼尔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老家伙，我可能脑子还是有些不清楚。”
“不，你没听错。‘印记’，或者说，‘la-prin’。”
熟悉的声音却没有显出丝毫的动摇，“你犹豫了。很好，说明你记得我的告诫。‘印记’可以将自己所经历过的‘时间’，‘印刷’并刻入另一个个体的‘记忆’。也就是说，通过它，你将可以重新体验一遍我所经历过的‘时间’，以此获得我的经验。”
“我记得它的效果，老家伙。但我更记得的是你的告诫。你说过，此法有着不可估量的风险。”
“没错。‘印记’对魔力操纵的要求极为精细不说，即使是我也不能确定，被‘印记’的一方在读取记忆后，是否会因为认知的偏差，导致魔力或者精神上的错乱。我唯一可以保证的是，由于你有着牢固的时空魔法的基础，此法对你的成功率会比常人高。”
熟悉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诚然，虽说这是特殊时刻的应对方法，但最后承担风险的是你。所以，小东西，由你自己决定是否愿意接受。”
…由我自己决定？
呵，丹尼尔心中一笑。老家伙还真是温柔又幽默，都这种关头了，还为我留下了最后的退路。难不成，平日里的忍气吞声真让老家伙以为自己生性懦弱了？
不。无论是老家伙收养自己那一天的泪水，还是知晓了“阿西利亚”这个家名时感到的荣耀，抑或是与老家伙练习时空魔法时的激情，无不滋养着自己的意志，以及对“时空”的向往。
所以，当可以赶上老家伙的机会摆在面前时，无论有几成可能，自己绝对会去抓住。
“难道这还需要选，老家伙。你也清楚，我们的性格有多么相似。”
丹尼尔轻笑一声，便闭上双目，放空心绪。如此一来，意味着已做好接受“印记”的准备。
“…小东西。祝你好运。”
熟悉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在脑海里盘旋着，回荡着，最后有如花火般，碎成了一片片。有的变成了一段段话语，有的变成了一幕幕画面，有的变成了一种种情绪。它们交叉着，混合着，彼此分离，又相互呼应，最终凝聚成了五彩斑斓的时钟的模样。
嘀嗒。嘀嗒。
时针，分针，秒针。三个指针飞速转动，一圈，一圈，最后一齐停在了零点。
正着计时，“零”意味着一切还未开始。它是黎明前的曙光，是希望，是未来，是日光的“序章”。
倒着计时，“零”意味着一切归于尘土。它是极昼后的永夜，是湮灭，是终结，是月色的“结局”。
因此，指针并列，从零到零，亦有其序。从有到无，从无到有。循序渐进，井井有条。
“时间予一切以方向，空间予一切以框架。光芒予一切以萌芽，黑暗予一切以沉寂。”无数道熟悉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有如孩童，有如年少，有如成熟，有如苍老，“万物有如被困在其中，循环往复，似进似退。这些‘循环’便是‘存在’。”
“那么，如果通过时空魔法干预一个‘循环’的‘时间’，并改变其‘框架’以遮住‘光芒’，这个‘循环’便会失去方向，迷失于‘黑暗’，永远沉寂——即不曾‘存在’。”
“丹尼尔，我的孙子，我的继承者，我深爱的家人，这是我留下的最后的魔法了。即使是我也未能完全掌握它，但我相信，你一定能穷极此道，直面‘祂们’。”
“那么，睁大眼睛看着吧——
Nier Maem: Voler pas Xiam.
其名为：时光之序。”
大量的魔力爆发出来，化为点点金光。它们相互纠缠，交错，时而上升，时而下坠，最终结合，形成了一本日记的形状，缓缓消散。
那日记看着好像很眼熟，丹尼尔想着，好像以前有位熟悉的人把它郑重的托付与了自己。不，可能记忆模糊了，那个熟悉的人到底写不写日记来着…至少在丹尼尔的印象里没有。既然他不写日记，那么刚刚的那本…
…等下，现在想来，那本笔记跟那个熟悉的人并没有关联吧。只是西维尼亚书店里量产的笔记本罢了。它的造型有些陌生，毕竟自己并没有用过这种款式的…
这种款式的什么？
什么都不是。一定是感觉错了，这里并没有什么‘存在’。
“…没错。我的日记已然‘沉寂’，自始至终都将不存在。”熟悉的声音们继续回荡着。
“什么？日记？老家伙，你什么时候写过日记了？”
“小东西，‘印记’已然成功。你再仔细回想一下。”
回想？没写过的东西，再怎么回想也不会有用。老家伙的日记，就算有也只会是些无聊的流水账，风流的情史，还有些对时空魔法的理解，对魔文字的解析，以及宝贵的实践经验。它还会成为涤卡登特帝国贵族们抢夺的目标，令自己身陷囹圄…
丹尼尔只觉浑身冷汗。如此重要的事物，他刚刚竟理所当然的认为它不曾存在。
“…老家伙，‘时光之序’到底是什么？”
“是我的研究的巅峰，是时空魔法的顶点，也是‘祂们’所不能忽视的因素。”熟悉的声音们语气平静，并不能听出丝毫的情绪，“这就是‘时光之序’。它不止可以抹除，也可以修改已发生的动作。”
“或者，简单来说，篡改既定事实。”
丹尼尔咽下口水，但仍然觉得迷迷糊糊，不可置信。
“不过，修改的事物只要对现实的影响大一点，所需耗费的魔力便成倍增加。刚刚为了消除我的日记的‘存在’，便消耗了我这一生于日记本里积攒的所有魔力。只有在发动‘时光之序’前，通过‘印记’留下记忆，才能使被‘印记’的人记得，它‘曾存在过’。”
熟悉的声音们渐渐消散，最终变回了一开始的那一个熟悉的声音，“呵呵，这下，你就算真正意义上的独门子弟了。除了你的脑子里以外，永远不会存在第二份我的日记。”
“…我该说，真是我的荣幸吗…”丹尼尔捏紧拳头。沉默半响，才重新开口：“老家伙，你的声音在变淡。”
“是啊，正如我所说，‘时光之序’已然消耗完我存储的所有魔力。”熟悉的声音渐渐淡去，仿佛那个人背对着丹尼尔，正在一步一步的走远，“…小东西，丹尼尔，我的孙子。我可能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爷爷。我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我必须走了。”
“只是你一定要记住，我永远爱你。”
微风拂过。西维尼亚的旗帜开始缓缓飘动。
一切从凝固的时光之中恢复。嘈杂的议论声和加艾登的惨叫声替代了熟悉的声音，充斥着丹尼尔的双耳。伴随着它们的还有繁忙的脚步声，加艾登跟班们的惊呼与叫骂声，还有自己喉间发出的极为微小的哽咽声。
这些声音对于丹尼尔来说，都稍显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