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丹尼尔没有记错，自己昨晚应该是在普维尔居民区的床上睡下的，而且直到刚刚他都没有睡着。所以他很确定，自己应该不会在什么荒郊野外的河边。
但是丹尼尔只觉得自己在一条五彩斑斓的长河之中漂浮了很久，随波逐流，上下摇晃。他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四肢是否还连在他的身上，但是他却可以很清晰的感受到“河水”。
它有如云朵般柔软的触感，有如朝阳般温和的暖意，有如花朵般芬芳的清香，也有如风琴般轻快的谐音。
“河水”不停变幻的颜色，丹尼尔也跟着看了很久。他发现，这些色彩遵循着一定的规律，一定的时间，一定的亮度而改变着，仿佛是某种…“魔力”。
“魔力？”
刚想到这个词，丹尼尔的脑子里便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愣了一下，丹尼尔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自己十二岁刚可以接触魔法时，那个教自己“独一无二的魔法”的老家伙的声音。
老家伙的声音听着还挺有精神，带着些许嘲讽，“你从西弗尼亚书店拿回来的魔法书说的？哈哈，小东西，那玩意是涤卡登特帝国的人写的，除了没用还是没用。这些人哪，天天搞什么魔工业，说到底连魔法的本质都没搞清楚，自然是什么突破都做不到。”
“爷爷，但是魔法学院里的那些魔炮，灵光灯什么的，不都是很方便很厉害的东西吗？”
好稚嫩的声音，丹尼尔险些没听出那是八年前的自己。
…而且那时候自己还在叫老家伙爷爷？真是够了，别开玩笑了。
“哈哈，也就拿来骗骗你这种小孩子，或者那些比小孩子还笨的愚民。”老家伙的声音听起来沾沾自喜，“可不是我跟你吹牛，他们搞的那些所谓的研究，对于爷爷我来说，跟玩具差不多。”
“唉，爷爷，不要再逗我啦。我知道你虽然很厉害，但你要真那么厉害，为什么不把你的知识教给他们呢？你是帝国的骑士爵的吧？”
“呵呵，只有这个，我没在逗你。”
老家伙的语气虽然依旧平和，但也不再轻快，仿佛不仅在跟十二岁的丹尼尔，也在跟现在的自己说话。
“丹尼尔，我虽然不打算告诉帝国，但是我会告诉你。你也不要跟除我以外的任何人提起这些。现在，闭上眼。”
“啊，又想趁机挠我的痒！”
“好啦，爷爷保证，这次不会。”
…呵。
明明昨晚躺下前，丹尼尔才刚开始觉得，自己能慢慢从各种事情里走出来些，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丹尼尔甚至不知道此时心里激烈的感情该叫什么名字，只是顺着脑袋里的老家伙的话，缓缓闭上了双眼。
“你有着魔法的才能，或者不如说，你的生父生母的血脉里有。我不追究你的过去，我只愿引导你的未来。”
“所以，你应该很早就注意到了，你的身边的空气里，土壤里，水塘里，都充斥着某种和你的思想呼应着的，仿若无形的‘存在’。帝国人会告诉你，那就是魔力。而我会告诉你，那是‘魔法粒子’。”
“虽然‘粒子’这个词按照本意来说，倒是和魔法应该有些格格不入…不过我认为确实是最贴切的说法。简单来说，‘粒’说明它呈颗粒状，‘子’说明它渺小。也就是说，实际上的‘魔力’，是由本来就存在，且遍布于这个世界上的，一颗颗极小的‘魔法粒子’组成的。它们本身并无属性，只不过贮存着一定的能量。”
“那么，既然它们充斥于环境之中，为何只有一部分‘有才能’的人可以使用？这就要追溯到‘魔法’的起源。”
老家伙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到：
“嘛，这部分就援引一下帝国的传说吧。相传，帝国的先祖们在与强大的捕食者抗争时，曾经有一小部分人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借由所谓的‘神迹’逃出生天。那些神迹包括突然出现的火焰，冰枪，藤蔓，强风等等。后来，这些‘遇到神迹’的人发现，他们可以感受到‘神力’充斥在他们的身边。只要按照特定的‘圣图’去组合它们，‘神力’就会爆发出‘神迹’来保护他们的平安。”
“说到这里，我想你也差不多明白了。当面临极端危险的情况时，人类的精神是高度紧张，集中，且敏感的。这些人在这种状态下，感应到了会与人类精神力共鸣的‘神力’，也就是‘魔法粒子’，并引发了‘神迹’，也就是‘魔法’。而引发的方式，便是将魔法粒子组成特定的‘圣图’，也就是‘术式’。这也正是魔法运行的基本规律——感应魔法粒子，以及控制魔法粒子排列成术式。之后，正确的术式会引导魔法粒子释放贮存于自身的能量，形成我们能观测到的‘魔法’。”
“理解了这些后，你就知道为何我说帝国对魔法的理解过于落后了。”
老家伙有些不屑的说到，“帝国人说的才能，其实也就是能不能做到第一环‘感应魔法粒子’罢了。这个嘛，其实无非两种情况。一个是亲生父母如果有感应力，其后代便会继承小部分，也就是像你一样的天赋者。还有一种，当然就是通过训练了。
“不过，那并不是按照帝国所说的，‘战争即是训练，会让魔法师的魔力增强’。而实际上是‘越强大的精神与感应力，能让魔法师控制越多的魔法粒子’。”
“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帝国的说法也没错。战斗的时候，人处于生死难料的状态，精神高度集中，确实能让精神力提升…但是，就像那九个狗屁家族的老爷们，其实力能让战争变为单方面的杀戮，让一场死斗的胜负毫无悬念，不会提心吊胆，他们也就不再能通过这个方式提升实力了。呵，真是讽刺。”
老家伙嗤笑了两下，继续说到：“然后就是‘形成术式’这一环了。说到这个，帝国的理解可谓落后到我都羞于自称‘帝国骑士爵’。你回想一下，你之前参与过帝国魔法学院的参观，应该看到了那些学生释放魔法时，要把魔法分子凝聚成一种特定的图形才能发动，对吧？”
“而最可笑的是，帝国研究了几十年都还没意识到，那根本不是什么神遗留的圣图，也不是什么根本不存在的‘魔力的属性相斥相吸’——这些全都是无稽之谈。它们只不过是在拙劣的临摹一种最原始的，最简单的，威力也是最小的‘象形魔文字’。”
老家伙的语气就像一个炫耀成绩的孩子，“没错，我告诉你，‘术式’它其实就是一门‘语言’。”
“嗨，说那么多，不如你睁开眼，我们来试试。”
随着丹尼尔缓缓睁开眼，他突然感到脊背发凉，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有*什么*的视线投下，贯穿般的观察着丹尼尔。如果不是还暂时感受不到双脚，丹尼尔感觉自己一定会朝着祂本能的跪拜。
这绝对不是轻轻的一瞥，丹尼尔很确认，有*什么*看到了自己，并已经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但是大脑里的对话并没有停下，老家伙的声音也继续响起。
也是在这一瞬间，丹尼尔突然间觉得，无论被什么注视着都无妨。
只要他能多听听老家伙的声音。
“那些奇形怪状的术式，其实都是一个个字符，就跟我们讲的语言如出一辙。不过，我耗费半生总结出来的‘魔文字’在本质上比‘象形魔文字’可高级了不知道多少倍，喏，给你看看我的日记…对了，就是这一页。”
老家伙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等待着丹尼尔的惊叹声，“字符并不多，总共二十六种。其难点在于，我们要把字符按照特定的顺序排列成词组，或者更进一步，再把这些词组按照特定的语法组合成句子，这样我们组成的魔法语言才‘有意义’，这个魔法才会发动。”
“比如说，你看这个，最基础的这个，‘Hofel-h-vora’，即‘火球’。‘hofel’意为火焰，炽热，或者烧焦，‘vora’意为球状物，其中间的‘h’用处为连接两个单词。这样，一个完整的‘魔文字’便组成了。你且试试看——”
“Hofel-h-vora！”
丹尼尔跟着那个声音，十分顺畅的引导着魔法粒子。他此时感受到，身下的长河的“河水”本身便是由极度浓缩的魔法粒子构成的，它们只是由于某种刻印在河床上的，丹尼尔还不能解读的魔文字才聚集于此。
很快，一团火焰出现在了丹尼尔的眼前，然后迅速膨胀，扩大，升温，直到变到一个人的脑袋那么大后，开始迅速的向前飞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望不见的地方。
丹尼尔望着火球飞走的方向。明明是如此大的一团火焰，为何根本不能为这片奇怪的空间带来一点光亮呢？
“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
老家伙声音突然出现，响彻丹尼尔的双耳，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满意？现在的自己都满意了，十二岁的自己肯定更满意。这老家伙，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说什么呢。
…不。丹尼尔清醒了过来。老家伙绝对不会这么问自己，更不会这么问才十二岁的自己。
那么…他在问谁？
*什么*的视线里带了些许惊奇与欢喜。祂发出了声音，听上去像一位年轻男子：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很满意，罗塞尔。】
【丹尼尔，你的名字是丹尼尔，呵呵，十分有趣。】
【你一定会有所作为的，如果是你的话，我向你保证。】
【放心，我并无恶意。而且，我想我们应该很久不会再见。】
【对了，你应该很快就会来艾瑞丽丝了。这是个有意思的地方，你不会后悔。】
【那么，丹尼尔。祝你旅途愉快。】
*什么*的声音一消失，“河水”突然就变得像真的水一样，使得丹尼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沉入其中，被暗潮推向河底散发着光亮的地方。在余光之中，丹尼尔发现，刻印在河床上的那些用于凝聚“河水”的魔文字，全部消失不见了。
但丹尼尔还没来得及思索，呼吸不上来的窒息感使得他心头一紧。他用力的摆动着双脚，伸长着右手，不顾一切的朝光亮的方向游去。
“——呼！”
丹尼尔猛地从床上坐起，右手伸的笔直，仿佛上一秒还在尝试抓住什么。
仿佛没能从窒息感里缓过来，丹尼尔大口的喘着气，并警觉的环顾四周。透着窗户缝里投进来的灵光灯的光线，丹尼尔终于确认了他依旧躺在自己那个狭小冷清的房间里。
只是，大脑的疲劳感并未能减少，反而是越发沉重。看来是太久没能休息，都出幻觉了。丹尼尔有些自暴自弃的翻了个身，继续数他刚刚数到三百二十六只的羊。
今晚又是一个糟糕的不眠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