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烟男Ⅴ 』轻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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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季以来白天的持续时间逐渐增长，现在还远未达到昼夜更替的时间点，遮天蔽日的乌云却已黯然湮没了日落西山前的最后一抹余烬。七原想到她们刚启程时还是晴空万里，尽管天空绝无仅有，但市区与郊外的气候却不甚相同。看着窗外微波粼粼的河面，她总觉得这不是一片普通的乌云。
河堤上狂风过境，葱翠欲滴的草坪在对流空气的影响下翻涌起墨绿色的浪潮。灰暗的云层中发出阵阵闪光，低沉的雷鸣沿着天际滚滚而来。过了一会，劳斯莱斯的挡风玻璃受到了三两下微不足道的拍击，视野内紧接着浮现了许多细小的阻碍。
雨刷自动抹除了水渍，七原看着玻璃上的痕迹说道：
“要下雨了呢。”
“嗯，我知道。”
七原透过后视镜观察着身后的乙世，汽车自从进入蛇腹湾地带后便一直颠簸不断，她却稳如磐石般坐在后座上系好了作战靴的鞋带。乙世在车里换上了一套深蓝色的作战服，身上的战术背心还有腰带的各个角落里插满了武器还有备用物资。此时的乙世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与平日里一副日常装束的她判若两人。
乙世注意到了七原通过后视镜投射过来的目光，她头也不抬便冷不防地问道：
“怎么了？”
七原别开视线，重新专注于开车这件事上。
“没什么。只是看到你这副模样，心中就会想起不好的回忆。”
乙世听了事不关己地笑了出来。
“你怎么还对小时候的事情耿耿于怀啊？连我都已经不跟你计较了耶。”
“好像我才是受害者吧。”
就在两人对话的时候，水声骤然加剧，积蓄已久的暴风雨如期而至，前方的道路在雨水漫无止境的浸染下成段变黑。在雨幕密集的笼罩中，一道青紫色的闪电从枯萎的绿植上方划过，宛如天空的抓痕一般触目惊心地分支开来。七原注视着电闪雷鸣的阴天，有些顾虑地问道：
“事情应该不会因此变得棘手吧？”
乙世肯定地说道：
“当然不会，倒不如说真是一场及时雨呢。”
雨刷依旧进行着打扫视线的工作，却只能起到杯水车薪的作用。眼下她们既没有遇到旱灾，也没被困进沙漠，反而是在倾盆大雨中举步维艰，怎么想都不觉得这能被称为是一场及时雨。而乙世则兴味盎然地说道：
“我是怎样都无所谓啦。但下雨的话就能提供很多便利，你一会就知道了。”她低头划了一下手机继续说，“可惜时间过去太久，大楼里的摄像头全都坏掉了，没办法通过小行星获取具体的室内成像。”
“你应该还记得自己答应过镜长官，说不会让事情发展成他不想看到的样子吧？”
“他只是不希望我杀害任何人。在他允许的范围内，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吧。”
七原看着她倒映在镜中那一脸目中无人的表情，嗤之以鼻地说道：
“这恐怕是唐神的意思吧。”
“你也太失礼了，怎么可以直呼别人恩师的名字呢。”
乙世没有正面回答七原的问题，她自顾自地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然后对七原说：
“就在这附近了。关掉车灯，把车停在树林里。”
七原下意识地向远处眺望，滂沱大雨中赫然出现了一座看不清轮廓的巨大建筑物。她按照乙世的指引将车拐入树林，穿过树叶间的缝隙，蛇腹湾垃圾处理厂近在咫尺。仿佛深海巨兽在眼前将它神秘的背脊露出水面，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从眼中的景物身上油然而生。
劳斯莱斯在一棵树下熄灭了引擎，乙世似乎下了车，七原的背后传来她用力合上车门的声音。朦胧的烟雨中射来一束光源，高亢的呼啸声接踵而至，那是一列冒着蒸汽高速通行着的火车。七原放下了车窗，乙世站在门外观望着依次经过的车厢，过了一会开口说道：
“本来几年前还是有蛇腹湾站的。但你这一路上也看到了，这里只剩下一个荒无人烟的小镇和一条永远没人修整的交通要道了。”
七原回想着这一趟坑坑洼洼的旅途，问道：
“为什么这个地方没被纳入重建计划？”
“好像是因为前面有人体实验研究所的旧址，所以大家都不敢靠近吧。”
乙世取下了一只蓝牙耳机递给七原，对她说：
“保持联络哦。”在看到七原接过耳机戴好后，乙世又露出不安好心的表情笑道，“此时此刻正是你力量的极致之时吧。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那就麻烦你代替小行星成为我的双眼啦。”
乙世斜视着后方，朝七原轻松地笑了笑，说：
“就让我好好地利用你一下吧，‘神大人’。”
“只是对付几个不成熟的超自然罪犯而已，你就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乙世竖起了食指一本正经地说道：
“狮子搏兔——”
“亦用全力是吧，好，我知道了，快去吧。”
七原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理论。
乙世不以为然地轻笑了一声，接着说：
“你不是问我这是什么人的意思吗？我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离开G市了，趁着这个机会，我觉得有必要让他们好好记住我是谁。”
七原若有所思地瞧着乙世的侧脸——乙世与她在此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位执行官都不一样。其他的执行官就像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灵芝一样，由于每时每刻都处于险恶的环境中而丝毫不敢放松自己的神经。但乙世却始终像是没有弱点需要保护一般轻松自在。与此同时，在她那对无懈可击的眼神下方，缓缓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而且我也说过了，有必要让他们见识一下真正的恶魔。”
乙世移动了身影，很快便出现在视线前方。冰冷的雨珠猛烈地拍打在她身上，作战服的褶皱迅速地被雨水所填满。这些水珠折射着微弱的自然光，使乙世的身躯在雨中银光闪闪。乙世抬手启动了蓝牙耳机，七原的右耳也随之听到她用十分正式的口吻例行公事般说道：
“——报告总部，现在是下午18时03分，作战开始。”
蛇腹湾垃圾处理厂内，
雨滴不停地从上往下渗，那些早已腐烂的物品在雨水的冲刷下再度散发出味道来，漆黑的一楼车间内充斥着一股经久不衰的臭味。车间里堆积着大量锈迹斑斑的报废机械，五个身份各异的年轻人坐在油渍斑驳的机顶盖上，像是在交流旅游心得一般围着一团篝火喝起热饮。
破旧的天花板到处都在漏水，火堆上方不停地发出液体被蒸发的声音。一名上班族打扮的青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举起了手，露出腼腆的表情说道：
“那就先从我开始吧。我叫讲介，之前被西塔安排在保险公司上班。因为我有‘吸引’的能力，很容易就能和客户谈成交易。”
“不错啊！”
坐在他隔壁的花臂男人大声地搭腔。这显然还不是他的最高分贝，却已足够让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震颤起来。
一位小混混模样的男生也效仿着讲介的动作，举着手咋咋呼呼地说道：
“轮到我啦，我叫仁科，能力是‘透视’。西塔说我的能力没什么利用价值，我就一直被他们闲置在一边。不过红崎先生答应我了！他说一定会让我的能力派上用场的！”
“不错啊！”
剩下两个貌似还是学生的年轻人也争先恐后地举起手来。最后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先是那名女学生开口说道：
“人家非常仰慕红崎先生，所以就自愿跟他到这来了。”
一旁的男学生也附和道：
“对啊，我觉得跟着红崎先生的话会有好事发生。”
“不错啊！”花臂男人抱着胸颇有气势地说道，“但是还不够！”
仁科打趣他道：
“大哥，你别一直在旁边说‘不错啊’、‘不错啊’的，也跟我们说说自己的事情啊。”
花臂男人听了不禁露齿而笑。
“我吗？我来这里之前可是在原来的地方叱咤风云的悍匪，当地对我的悬赏金额高达五亿日円，不过那帮无能的警察直到最后也没抓到我，哈哈哈！”
花臂男人说着便脱掉了上衣，他一下子裸露出了上半身，将两块形似岩石的坚实胸肌暴露无遗地展现在火光中。大家都被他突如其来的表演带动了兴致，余下的四人纷纷起哄着为他鼓掌。
他指着纵横在身上那一道道褪色的伤疤，把它们作为曾经风光的证据展示给众人。
“要我说，你们都太嫩了！根本没有做好觉悟！”
女学生听到后不满地嘟囔道：
“你说什么嘛，不要小看我们饿着肚子也要离家出走的觉悟好不好。”
“对啊！而且口袋里也没有一分零花钱可以用呢！”
花臂男人大笑起来，一脸豪横地说道：
“太嫩了！你们和楼上那几个小子一样，都是没有决心的家伙！在你们被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缠住的时候，我早就可以捏碎几个执行官的脑袋瓜了。”
“那样会有脏东西溅到手上，不会觉得很恶心吗？”
男人残忍地笑着说：
“会觉得恶心，只能说明你还没有做好准备。”
听到他这样说，有人发出了干呕的声音，所有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浮现了怯意。只有女学生还是一副缺乏常识的模样，没头没脑地说道：
“欸？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妙了啊？”
窗外忽然亮起了眩目的白光，一声剧烈的雷鸣在头顶炸响。女学生尖叫着躲进了旁人的怀里，花臂男人则在断断续续的电光中放肆地嘲笑着她的模样。
“你看看自己那没用的样子！下次跟红崎那小子一起大闹一场的人一定是老子，到时候我就要——”
工厂大门那边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花臂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面扭曲的铁门便从天而降撞飞了他。几人在迟疑了一秒后集体起立，他们急忙看向花臂男人的落点，但冲击扬起的灰尘遮蔽了视线，使他们无法判断角落里的男人是生是死。
“在那边！”
仁科指着门口大喊一声，他们这才想起自己应该先关注入口是什么情况。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乙世湿漉漉地站在那里。她带着一脸友好的表情，仿佛只是来借宿避雨一般。
“晚上好呀，这一层就你们几个人吗？”
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所有人都汗涔涔地僵持在原地。最先被打倒的花臂男人此时也站了起来，他怒喝着猛然发力，那扇铁门发出崩溃的声音像是智能围栏一般被他的双手压缩在一块。
“很痛啊混蛋，你这家伙也是执行官吗？”他目露凶光瞪着乙世，捏着拳头咆哮道，“我想你是做好去死的觉悟了吧？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既然都亲自送上门来了，应该也不会介意让我亲手捏碎你那颗头吧！”
读不懂空气的女同学再度打破僵局。
“那孩子会死在大叔手上吧，感觉好可怜哦。”
讲介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说道：
“这就是红崎先生所谓的敌人吧？那就让我来牵制她，我就是为此而生的。”
每个人都有所行动，只有仁科站在人群后面倒退了一步。只听他颤抖着发出细不可闻的声音低语道：
“为、为什么……看穿不了？”
面对蓄势待发的众人，乙世像是在自家的花园里闲庭信步一般毫无紧张感地看了一眼手表。
“一、二……五个人的话，就先设置个三秒吧。”
乙世摁下了按钮，雨声骤然静止，她握住刀柄从五人之间一闪而过。秒表响起了计时结束的提示音，外界恢复了磅礴的雨声。黑暗中，花臂男人手上的铁块、讲介脸上的眼镜、还有其余三人手上的陶瓷杯皆在一阵清脆的响声中整齐地断裂。
她缓缓地将抽到一半的刀刃推回鞘中，留下地上那五个与世界断开连接的挡道者扬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