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烟男Ⅵ 』深渊噬尽②

作者:霍诺迷奇 更新时间:2023/10/10 19:54:50 字数:5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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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一的双眼失去了光明,一股来自黑暗的气浪如剃刀般席卷了他的全身,迎面掀起的风暴中夹带着腐肉味和血腥气,让他一度以为自己来到了死后的世界。京一本就罪不可赦,即便堕落地狱也不足为奇。京一心想着原来这就是“拥抱黑暗”的意思,他陶醉地闭上了眼睛,眼角不由得淌出了满足的泪水。他感慨“神大人”究竟是多么温柔,甚至能让他毫无痛苦地前往地狱。

“——京一!”

听到熟悉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京一猛然觉醒。他发现跟前这片黑暗似乎正在他的余光中缓慢地铺开,在黑边与视线的夹角处,他恍惚间看到了夜空中流动的乌云。

——我现在到底在哪个世界啊?

就在京一迷惘之际,辉月冲刺到他身后一尺果断将腰间的日本刀出鞘。他在心中默念道:别伤害京一的身体,一定要成功啊,拜托了,“剑月”!穿过去!一道锐利的剑气穿过京一的脖子凌厉地飞过,顺势削掉了他的几根头发。京一呆若木鸡地望着切断后飘散在眼前的发梢。下个瞬间,他看到剑气攻击的尽头像是被瓦片击中的池塘那样向两边炸开了水花。

京一突然听见了一种极其怪异的叫声,笼罩他的黑暗随之像桌布一样从面前快速地抽离。高处的新鲜空气和处于鼻尖的腐臭味彼此割裂,左右两边的场景也再次回到了那个风萧萧的天台。细密的雨点湿润了京一的脸庞,几滴黑色的液体混入其中粘在了他的脸上,那上面散发着他认为是属于地狱的气味。京一的内心警笛大作,但还是机械地向上看去。

——那是他一生中最后悔的几个决定之一。

他的头顶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匹比夜晚更加漆黑的生物,“它”遍体覆盖着禁止一切光芒通行的黑暗,犹如暗影的化身般与夜色融为一体。京一仍然分不清这是人间还是地狱,周围毫无疑问是他熟知的景色,但他却觉得所见所闻很不现实。

夜幕中勾勒出了一张巨口的轮廓,口中凌乱生长的利齿仿佛剪纸画般映照在天边,京一心惊肉跳地联想到了凡尔纳书中那头吞噬潜水艇的深海巨兽。铺天盖地的口腔投下了成片的阴影,让京一意识到这就是险些吞没他的那片深黑的正体。

辉月那一剑斩断了“它”的咬合组织,“它”受伤后不甘心地仰天长啸。那简直就是妖怪绘本中所谓的能让婴儿停止啼哭的恐怖叫声。“它”努力地昂起头部企图借此合上垂挂的下颚,但却只是令伤口撕扯得更大,让口中的黑水仿佛火山口满盈的岩浆般喷射四溢。明明身上在不知不觉中淋到了越来越多的黑水,但这次触感和嗅觉都没有发挥作用,京一好像很关心“它”的尝试能否成功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使京一的倒影晃动个不停的风雨停止了,“它”也终于安静下来,与夜晚浑然天成,而京一依然像那颗注定要被滴水穿透的石头般固定在原地。他做了今晚第二件后悔的事情,那就是凝望“它”太长时间。

万籁俱寂,黑夜突然睁开了一堆血红的眼睛。京一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看到所有的眼球如同机械鼠标的滚轮般胡乱地转动着,最后锁定了自己的存在。光是与之对视,京一的精神都快要崩溃了,在惘然间觉得自己本应该像那艘潜水艇一样沉没在“它”腹中那片黑色的海洋。

这时,辉月刻不容缓地用另一只手快速拔出手枪。与被美杜莎之瞳石化的京一相比,辉月的身体没有丝毫的僵硬,反而将怪物露出的红眼视为弱点连续射击。黑暗中的眼球被子弹不偏不倚地命中,惨叫的巨口上方流出了黑色的血泪。辉月迅速将京一拉到身后,朝着“它”攀附在外墙上的四肢开了几枪,然后一脚将“它”踢向了对面的建筑工地。

黑暗的生物强制沿着被驱赶的方向飞去,与“它”刺耳的哀嚎一起坠落到更深邃的夜色当中。那副巨大的身体瞬间摧毁了半个施工项目,半成品的顶梁柱在遭到冲撞后立即分崩离析。在这之后,“它”或许是被钢筋之类尖锐的物品所刺穿,此时正像翻不过身的海龟一般剧烈地挣扎着,复数的眼睛也划出了无数道清晰可见的虹色轨迹。

视野内伴随着排山倒海般的巨响尘土飞扬,京一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肉都颤抖不已,眼中却莫名其妙地流露出了向往的情愫。他一边病理性地喘气,一边发出支离破碎的笑声问道:

“……呼哧哧……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个,镜长官,这到底是什么啊?不会……这就是‘神大人’的化身吧——”

“不对。”

辉月仍旧维持着保护姿态,如临大敌地答道:

——“那是‘影生兽’【ShadowBeast】,是神的敌人。”

说着,辉月又一脸严肃地自言自语道: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京一的瞳孔猛然收缩,他想起自己刚才在心里对这头怪兽吐露了献给神的话语。也许是因此感到恼羞成怒,京一的颤抖中所传递的情感变为了愤怒。

“……那它现在是死了吗?”

辉月收起了手枪,他的额间渗着冷汗,紧张地说道:

“没有,影生兽在夜里不论受到什么样的伤害都可以恢复原状。”

像是印证了辉月的答复般,影生兽的嘴角涌现了生长的迹象,仿佛被夜晚重新上色一般,崭新的黑影修补了巨口缺漏的部分。“它”仍未挣脱钢筋的限制,全身上下只剩头部能够自由活动。“它”合上巨口拼命地抬起头,齿缝间流露出了与黑暗不甚相称的点点星火。

京一在辉月背后蠢蠢欲动,他咬紧牙关隐忍地低喃道:

“……这怎么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存在?莫非是为了消灭‘神大人’的信徒吗?”

辉月只是回首对他镇静地承诺道:

“京一,你什么都不用想,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为了和京一说话,辉月的注意力从建筑工地上离开了片刻。这时,他向外的侧脸忽然被一袭橙色的强光照亮,胸前也随之感到有股浓烈的灼热擦身而过。京一目瞪口呆地指着后面,辉月回过神来惊讶地回望脚下。只见一柱直冲云霄的烈焰剥开了烟尘的包围,犹如一杆长枪般势如破竹地刺穿了重重叠叠的云层,为乌云密布的天空打通了一环又一环广而扩散的烟圈。

京一差点被火焰掀起的热风卷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辉月就拉起他的手臂拼命往里面撤退,他一边奔跑一边对京一大声说道:

“京一!马上让你的同伴停止干扰。”

京一面色煞白地跟着跑动,他好像未有听见辉月的声音,亦或是没有精力理解辉月的意思。辉月见状再度高声喊道:

“请快按照我说的去做!否则我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

“——啊!”

京一如梦初醒地惊呼一声,眼瞳也终于重现高光。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空空如也,但就好像他的同伴无处不在似的,京一深呼吸后随意朝一个方向大喊道:

“——爱染!”

这时,辉月那架静默已久的蓝牙耳机发出了杂音。听筒里的声音经过简短的过渡从噪点转化为人声,小行星那完整的公式化语音久违地传入了辉月的耳中。

【看到你没事我真是太高兴了,辉月。】

辉月带着京一在楼梯口前停下脚步,他板着脸转过身,用比机械还要无情的声音说道:

“我也有同感。能再次听到你的声音真是太好了,小行星。”

【辉月。关于刚才没有通知你的突发状况——是监管所内有一名执行官误杀了一位‘缺失者’,并且被射杀的尸体目前下落不明。】

辉月面色庄重地说道:

“什么?那可是监管所,西塔的执行官也不可能轻易杀害‘缺失者’。”

然而话音未落,辉月忽然凝神笃定地喃喃道:

“——他是被‘煽动’了。”

【怎么了,辉月?】

“你说错了,小行星。”辉月湛蓝的明眸蒙上了一团阴霾,他露出遗憾的表情沉重地说道,“他并没有消失,恐怕现在正以另一个姿态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火焰的势头渐渐衰弱,最终像泡沫一样随风消逝。此时影生兽体内的热量沸腾到了极点,插在身上的钢筋无法再保持形状,就连融化后的铁水都变成了从体表升起的一股蒸汽。野兽的叫声越来越近,影生兽冲破了雾霾从二人面前腾空而起,犹如星球陨落般声势浩大地降临。“它”的四肢踏碎了天台的地板,让人担忧烂尾楼单薄的承重能否经受住这番地动山摇。

透明的热风扑面而来,影生兽身上释放的高温令周围的景色梦幻般地扭曲起来。辉月见大事不妙,不顾喉咙被烫伤的风险发号施令道:

“小行星,请通知濑虎队长马上带队冲进来,刚才喷出火焰的位置出现了影生兽!”

【是。辉月,请你再坚持大约三分三十秒。】

“我知道了,还有,请他们务必疏散这栋大楼里的住民。”

辉月将日本刀举在面前,像是切断了心中的牵绊,他整个人散发着肃杀的气息。他像屠龙者般面无惧色地正视着影生兽,明亮的刀身倒映出他那双果决的眼神。

“——以第三代的名义。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就让我来为你解脱吧。”

影生兽却没有将辉月视为威胁,“它”的视线跳过辉月集中在他的身后,辉月会意地背对着京一对他交代道:

“京一,你哪里都别去。我要在这里解决掉影生兽,它的目标是你,如果你逃走它也会跟着你跑到有人的地方,所以你千万不能离开我的身边。”

京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辉月诧异地望向他。面对连钢铁都不在话下的炙烤,京一却瞪大了眼球毫无防备地审视着影生兽。京一心目中的“神大人”一直是纯白无瑕的形象,但这份超凡脱俗的纯洁就如脆弱的花瓣般极易受到污染,而横亘在眼前的这头凶兽毫无疑问是能将洁白染黑的存在。京一的神情变得恐怖,他暗自下定决心:我必须要……

辉月一声声地呼叫着京一的名字,但就像在不断地敲打一扇遥远的天窗,屋檐下的京一只能看见晃动的人影、听到微弱的声音,而并不能得到辉月真正想要传达给他的信息。

现实不允许他们喘息顷刻,影生兽蓦地张开巨口对他们咆哮起来,辉月的鼓膜都快要被震破,来势汹汹的风压也吹得他睁不开眼睛。他艰难地撑起眼帘,影生兽在山呼海啸的同时从口中的深渊里射出了多条漆黑的触手,辉月立即凭借眯成投币口大小的视野条件反射地行动起来。

触手就像被竹竿引导的牵牛花那样向着京一疯狂生长,而辉月却没有让任意一根跨越楚河汉界。他自下而上利落地挥刀,飞行中的触手被他在半空中画出的半月尽数斩断。这时,辉月的余光瞟到了惊悚的一幕,只见京一面目狰狞地对准影生兽举起了双手。

辉月赶紧对他喝止道:

“——不!别使用能力!”

而京一终于发出了声音,大吼道:

“——下地狱去吧!!!”

像是破坏了输气管道,从袖子里爆发的红烟迅速地填满了整个天台,在烂尾楼的上空升起了一朵猩红色的彩云。辉月瞬间就被包裹在浓烟中,他的四肢很快失去了力量,不由得将日本刀杵在地上缓缓地跪了下来。

京一对虚弱的辉月不管不顾,狂妄地上前叫嚣道:

“怎么样!这就是‘神大人’赐予我的力量!”

然而下一刻,散兵游勇的红烟忽然看齐一处聚拢,仿佛被抽取的水流一般形成一条狭管向前灌注。京一惊恐地看着影生兽从徐徐散去的烟雾背后露出了长长的吻部,“它”贪婪地吸收着庞大的红烟,京一用来对付“它”的杀手锏竟然被当成了饱腹的粮食。

影生兽转眼间便抽干了缠绕在天台上的红烟,“它”的体型在进食后变得更加巨大,一堆红色的瞳孔也在眼球中欣喜若狂地转着圈。就在这时,京一悚然间听见深渊当中传出了空灵的声音。

“……好香啊……”

“喂……镜长官,它是不是说话了?你以前有见过这种情况吗?”

京一惊慌失措地摇晃着辉月,而辉月却依然不省人事——

……这里是?

……这是约定的场所哦。

……我知道了,将来我一定会成为你真正的家人。

……好啊。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就是矢岛辉月了。

……不是应该你改名叫镜历吗?

……欸?

……欸?

……算了。历,下次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们——

对话戛然而止,梦境的最后,画中人变成了一滩鲜血,两排漆黑的獠牙跃入眼帘,齿间还挂着思念之人断掉的手臂。

影生兽的口中含着火球,“它”将辉月视为消灭对象喷射了火焰,京一顿时连滚带爬地躲到了辉月的身后。千钧一发之际,京一的眼前突然狠狠地闪了一下。辉月依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持剑的手却不知何时抬了起来。京一瞠目结舌地趴在地上,他亲眼见到辉月闪电般挥出的一剑硬生生地劈开了熊熊烈焰。

对半分开的火焰避开了二人从两侧冲过,辉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脚步游离地阻挡在京一面前。

辉月抬起了布满血丝的双眼,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说出了可怕的话语。

“你竟敢——就算剖开你的肚子,我也要将她解救出来。”

京一对辉月所说的“我会保护你”的话语深信不疑,但从现在的辉月身上却感觉不到那种想要守护他人的心意。辉月一反常态地抛下京一不管,独自以俯冲之势朝着影生兽狂奔过去。影生兽毫不留情地向他吐出火球,火焰在地面上炸裂扩散开来,辉月的身影刹那间消失在了茫茫火海之中。

“——镜长官!”

京一不敢相信辉月竟然会这么轻易就死去,他悲鸣着对摇曳的火光无助地伸出了手。影生兽并没有顾虑人类的心情的高级智商,“它”毫不迟疑地跳到半空中从头顶扑向了京一。此刻京一深知自己已经无处可逃,然而就在“它”的腹部从火海上方路过的瞬间,一柄霜刃骤然掀开了烈焰的罗网,笔直地捅进了黑色的皮肤内部。

影生兽猝不及防地发出惨叫,那是一种听过后恐怕会让智力退化的尖啸。辉月从火海当中毫发无伤地现身,他一脸冷酷地借助影生兽向前腾飞的惯性划动锋刃,像一艘乘着海浪一往无前的帆船般顺势破开了“它”的腹部。

然而下一刻,从辉月切开的伤口中流出了无数漆黑的肉块,一大滩黑水冲着辉月劈头盖脸地浇下,他为此陡然清醒过来。

“……京一!”

辉月来不及处理身上的黏液就急忙回首,影生兽仍然无法停止地扑向京一。辉月毅然决然地向影生兽投掷出手中的日本刀,将“它”的前掌死死地钉在了地上。但即便前进受到阻挠,影生兽也仍不死心,甚至作势要将头颅猛地向下扎去。

于是,辉月不假思索地扑向了京一。他的本意是想把京一和自己一起推进楼梯口,但影生兽却抢先一步咬住了他的肩头。鲜艳的血花从辉月的肩上绽放,辉月在失去意识前恍若看见了京一惊恐万状的面孔。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十分漫长。

——我肯定露出了憎恨的表情吧……

——不是的,京一,我并没有后悔。

——只是我死在这里的话,就再也没机会见到她了。

——历……就算我为了挽救他人而死,你也不会感到高兴吧?

——没有完成对你的约定,我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啊。

——对不起。但失信之后道歉也没有任何意义吧。明知道这样不对却还是这么做了,你也只会感到更加失望吧……

影生兽咬住辉月将他抛向空中。在京一渐行渐远的呼喊声中,辉月的意识和身体一起飞向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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