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烟男Ⅶ 』台风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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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原近日来总是噩梦连连,睡眠并没有为她消除白天积攒的疲惫,反而让她在沉睡中进入了更加煎熬的领域。她每次都对自己在梦中经历了什么浑然不知,仿佛溺水者在海里无法睁开眼睛,只是在黑暗中不断地下潜,皮肤依稀感受到鲨鱼的游动和礁石的撞击,身体能够记忆这些危险的时刻,却无从知晓自己究竟与什么样的存在有过一面之缘。
这时,安静的卧室中响起了连续且富有冲击力的铃声。没记错的话昨天应该跟学校请过假了,除非校方贵人多忘事,不然还有什么人会在这个时间打来不合时宜的骚扰电话呢?七原努力克服着困意,双眼不情不愿微微张开了一点。
单薄的窗帘透着淡蓝色的光芒,半遮半掩的落地窗送进了凉爽而不寒冷的清风,米白色的丝绸在窗前轻盈地飘扬着。眼中毫无疑问是早晨的景色。
七原机械地拿过手机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那并不是谁的来电,而是日复一日的闹钟。看来是她昨晚不记得把它关掉,真正贵人多忘事的原来是自己。
当她再度合上眼睛时,脑海中忽然迷糊地想到:现在几点了?刚才看过时间……7点30分……还是17点30分……到底是哪一个?她又唤醒手机确认了时钟显示的是早上七点半,幸好一枕日红的传说并未得到延续。
昨日亦如那些流逝在岁月中的时光一样离去,即便是漫长又曲折的一天也终将被冉冉升起的旭日跨越。今早不必为出行准备忙碌,七原得闲回忆梦境中的林林总总。她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而困扰她的梦魇却没有因此揭开神秘的面纱。
就像把她所知的讯息写在纸片上投入抽签的盒子里,然后再与其他不需要获取的信息碎片搅拌在一起,最后变得连本人都无法从中抽取自己想要取回的那一部分。每当七原想要探索这个挥之不去的噩梦时只能体会到类似的无力感。
七原默默地闭目养神,耳边传来了消息提示音,倒映着她的睡颜的黑屏毫无征兆地自动点亮。由于留言数量还在节节攀升,手机屏幕过了很久也没有黯淡下去。
恐怕是有人在聊天室里为哪个热门话题开了头吧。可是诸位为什么一大清早就这么活跃,难道这样才是常态,像我这样浑浑噩噩的反倒不太正常吗?七原边想边解开了锁屏查看起聊天内容。然而就在她加入谈话没过多久,屋外便不凑巧地敲响了门铃声。
七原整顿衣裳下了床,门外的访客似乎并不着急,玄关的门铃只是悠哉地响了两番,她也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开门。出现在走廊上的人是遥夜,他穿着一套黑色的运动服,七原看见他的肩膀上粘了些落叶的残片,脸颊也印着若隐若现的汗迹,想必是起早去过公园锻炼。
遥夜的嘴巴仍在气喘吁吁地调理呼吸。他左手提着白色塑料袋,右手托举的硬卡纸托盘里并列放着两杯饮品。
“早上好,前辈!我想你大概还没有吃过早餐,就在路上买了戚风蛋糕和热可可给你,饮料一定要趁热喝哦!”
七原却没有立刻接过东西,而是看着遥夜兴冲冲的表情平心静气地说道:
“谢谢你,雾宫君。不过你怎么也没去上课?”
遥夜僵硬地露出了尴尬的微笑,不好意思地答道:
“我昨天放学前就跟班主任请过假了……怎么说我也做好了从蛇腹湾慢慢徒步走回来,走到磨穿鞋底的心理准备了……”
想不到昨夜的闹剧竟然还未完待续,但七原早就把责备的话语说到厌倦了。她不再训诫遥夜,转而向他提出了别的问题。
“雾宫君,你每天都会晨跑吗?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健康的习惯,怪不得昨天能拉着我跑得那么快。”
遥夜却否认道:
“不是啦!这是因为昨晚一下子接收了太大的信息量,对我来说如果不抱着‘不跑就会死’的心情去跑步的话,我就根本消化不了大脑中的混乱啊!”
“……就算不这么做你也会慢慢接受现实的,你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随便做好必死的觉悟,再说为了这种理由而去奔跑一点都不合理。”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前辈好像很讨厌跑步的样子。”
“没错,我跑50米都会断气,下次千万别再拉着我狂奔了。”
七原转身放开了门把,在离开前回头对遥夜说道:
“别光站在门口聊天了。雾宫君,你把蛋糕放到桌上随便坐坐吧,我再去做点别的东西。”
“是!——欸?”
七原说完后毫无防备地返回客厅,把遥夜单独留在了原地。遥夜不知所措地回味着她的言外之意,直到七原的背影和脚步声都消失不见,他才后知后觉地支支吾吾道:
“随、随便坐坐?!前辈,这、这样不太好吧,我的意思是说,啊,这个,我确实该抽空过来做一次客的,可、要不然,今天就算了吧?”
遥夜待在门口迟迟得不到回应,过了一会,他听见一阵来自室内的流水声。估计是遥夜发言得太晚,等到他开口时两人的交流早就被洗漱的声音隔绝了吧。
其实遥夜并不害怕去别人家做客,实际上他每次都对好友内海的家宾至如归。他可以大大方方地造访任何家庭,可唯独面对七原家的门槛却小心翼翼的。自从二人相遇以来,遥夜就一直盼望有朝一日能够亲眼见识七原生活的地方。而如今憧憬的事物临近眼前,他却在一线之间裹足不前。
遥夜盘算着要不要把早餐放上鞋柜就打道回府,但那么做也太不识趣了,在七原的盛情邀请之下不辞而别一定会让自己的形象一落千丈。
楼宇间的晨风为遥夜的后背吹来一丝寒意,家中小巧的摆件也被风拂得轻轻晃动,让邻居的大门一直为自己敞开未免太叫人无地自容。遥夜神使鬼差地走进来关上门,事到如今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他脱掉运动鞋胆怯地步入了客厅。
“前辈,那我就打扰了!”
遥夜匆匆取出两盒戚风蛋糕,再与热可可一起在餐桌上分成两份摆好。洗手间的水声静静地停止,遥夜赶忙抬起头来冲里面询问道:
“前辈,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
关好了水龙头以后,七原这次总算是在洗手间里听见了遥夜对她说的话。她用由于隔着木门而变小了的声音回应道:
“不用。你坐下稍等一会就好了。”
遥夜惶恐地在他那份早点面前坐下。突然的拜访令他的内心既忐忑又雀跃,一系列情感波动使他的心跳声十分明显,不久前才冷却下去的肌肤此时又再次燃烧得旺盛。
七原的家里散发着一股安心的味道,但他却像入室盗窃似的紧张地左顾右盼。明明厅堂内的摆设井然有序,遥夜却看得目不暇接。他很快便自觉东张西望的模样过于冒失而收回了视线,最终也只对家具装潢留下了整洁和女性化这种粗浅的印象。他灰溜溜地盯着桌面,好像蛋糕的塑料壳上印的不是成分表,而是“如何在倾心的女生家里表现得和平时一样”这个世界未解之谜的答案似的。
在简要的洗漱过后,七原走进了厨房。她启动了抽油烟机,将最大的一口平底锅架在灶台上开火加热,等到锅内白烟缭绕时倒入食用油并打下了两个鸡蛋。生蛋在高温油煎下迅速地成型,七原熟练地给煎蛋翻面,在等待蛋黄熟透的同时又在剩余的空间内平铺了四条培根。
当七原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西式全餐来到客厅时,遥夜仍然保持着那副如坐针毡的模样。他就像被人用刑具固定在椅子上,全身上下都渴望逃走却又力不从心那样。七原把其中一盘培根煎蛋呈递给他,在此之前遥夜始终心不在焉地低着头,居然没有注意到七原靠近了自己。
炙热的气息和七原头发的香味于同一时间芬芳扑鼻,遥夜整个人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掩饰着自己的失态慌慌张张地说道:
“……前、前辈,不好意思!哇……看起来好好吃哦,前辈肯定很擅长下厨吧?哈哈哈,也对哦,前辈是一个人住的嘛……”
遥夜打从心底恳求自己别再说多余的话了。
七原却对遥夜不成体统的举动视而不见。她放下了餐盘,依然风度翩翩地移出遥夜对面的靠背椅坐下。只见她掩面轻声干咳了两下,然后用如同露水般清净的嗓音说道:
“雾宫君,你不用这么拘束。客人太难为情的话,主人也会觉得很不自在。”
“我明白!抱歉!……啊不是,不好意思!啊,是!我知道了!……不对!”
“那到底是怎么样?”
“对不起!”
七原无计可施地轻叹道:
“我和这间屋子都不会吃人的,稍微放松一点吧。”
“嗯嗯,前辈,我明白的!我平时不会这样的哦!只是今天有点不同……”
遥夜幻想着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不禁血脉喷张,他手忙脚乱地拆开蛋糕的包装,然后拿起隔热纸杯准备喝热可可,却在目标明确的前提下三番五次都没能将吸管伸入对应的插孔。七原波澜不惊地把餐盒推到饭桌中间,对他说道:
“餐具在这里,请用吧。”
七原纤细地用餐刀挑断封条揭开了遮盖,拿叉子刮下蛋糕的玲珑小角尝了一口,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好好吃”。遥夜惊讶之余慌忙地举起了刀叉,他切开部分煎蛋和培根叉在一起大块送入口中。烟熏的肉味和薄盐淡淡的咸交织在嘴里,遥夜的唇舌仍在向外呼出热气就迫不及待地赞叹道:
“太好吃啦!”
他们互相品尝彼此赠予的食物,七原不嫌弃遥夜带来的甜点,遥夜也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
“前辈,你真是越来越好了,完全不像有些人会在了解以后发现讨人嫌的一面呢!”或许是美食令人豁然开朗,遥夜不知不觉间缓解了紧张的情绪,“说实话,本来我买早餐是为了感谢前辈帮我的忙,真没想到我会和前辈一起吃早餐,怎么搞得好像这才是我的真实目的一样!”
“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这就是我的心声嘛!那些照片我都按你交代的删除了,一张也没有发出去,你放心吧!”
“那就好。”
两人之后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七原一看就不是健谈的类型,遥夜也不熟悉她的兴趣爱好,贸然开口伴随着风险,说不定会破坏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舒适氛围。遥夜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分割着肉条,总是有意无意地偷瞄两眼七原的一举一动。七原貌似不太有胃口,蛋糕只在一开始出于礼貌沾了一点,对于盘中餐也只是冷淡地细嚼慢咽。
遥夜猜测现在也许并非七原休息日的起床时间,不免有些担心自己是否给她造成了麻烦。
“雾宫君。”就在遥夜暗地里感到过意不去的时候,七原毫无征兆地出声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遥夜又是一惊。
“是!有什么事吗?”
七原无言地停下了刀叉,看情形似乎没有继续用餐的意思。从七原一本正经的神情看来她要提出的绝非是个轻松的问题,遥夜不由得产生了不详的预感,忍不住胡思乱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接下来她终于要对我说出“你的单相思让我很困扰能不能到此为止”这句话了吗?!想到这里,遥夜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直接听到她对自己说这种话果然还是有点可怕。
而七原却出乎意料地说道:
“你说自己接受赏金任务是为了去看演出,那其实是骗人的吧?”
遥夜猛然感觉被命中了要害,悻悻地说道:
“……前辈怎么会这么说?”
七原真诚地正视着他的眼睛,严肃地说道:
“换句话说,你这么做真的只是为了钱吗?”
“是,是啊。”
“不对。”七原果断地否决,冷静地阐述了她的看法,“我知道你非常希望去听演唱会。但是昨天你在街上遇到我,我想那个时候十岚初对你同样重要,可你不惜冒着再也见不到她的危险也要从黑帮手上救下我。你的行为远不止是自我满足,你的内心深处肯定有着某种‘道义’存在,你就是为此而行动的。”
遥夜顿时无言以对,七原觉察到他的脸色正渐渐地凝固。遥夜仍然把握刀叉切割着培根,却不曾发现猪肉纤维早已断裂,自己不过是在反复地摩擦着光滑的盘底。眼前的他比起坐立难安,不如说是灵魂出窍飞往别处,而变成空壳的肉体根本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即便陷入了窘境也毫无自觉。
但七原相信遥夜不会逃避她所分析出来的真相,随后他果不其然苦笑着说道:
“前辈,你是智慧女神吗?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呢。”
遥夜的嘴角浮现了与平日大相径庭的浅笑,那抹笑容不似以往那样鲜活,而像是用树脂凝胶制成的标本一般缺乏生物的温度。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止是需要钱,我真正渴望得到的是‘名声’。”
“名声?”
遥夜又说道:
“前辈,我个人认为人生在世必须要遵守的就是‘仗义’二字。说起这个,虽然鼠王警官是个坏人,但他是个仗义的男人,所以我不讨厌他哦。”
“我也这么认为。”七原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小口热可可,遂说道,“我还知道你以前是个大阪人。”
遥夜诧异地微微张开了嘴。
“前辈,这你都能看得出来,莫非你是睿智的化身吗?”
七原心平气和地向他解释道:
“兴许你受环境的熏陶不深,但你偶尔也会不由自主地带点关西腔,再加上你爱吃炸物,我就猜想你会不会是在那边生活过的人。”
“这都让你猜到啦。没错,我原来是大阪此花区的人,那可是一个古老的城市啊。”
遥夜忍不住露出了心驰神往的表情,但没过多久又黯淡了下来。
“当时我爸在搞一个当地小有名气的社团。”
遥夜有些难以启齿地道出了关于他的实情。
“——也就是说我家是混黑道的啦。”
七原的脸上没有因此掀起风浪,她依旧面无表情地聆听着遥夜的坦白,随后温存地说道:
“果然是这样。我在看到你的言行举止和鼠王警官、以及我见过的那些黑帮成员大同小异的时候,我就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了。”
“是吗?前辈可真是太聪明啦!”
七原漠然地注视着遥夜强颜欢笑的模样,不苟言笑地对他说道:
“雾宫君,你不用在我面前感到羞耻,我自己也是个从小到大都和黑帮私交甚密的人。”
七原冰冷的声音中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感情,遥夜却对她展露了纯真的笑容。
“我就觉得前辈一定会理解我的!不过你说错了,我从来不觉得羞耻,我会永远为我爸的事业感到自豪!”
遥夜说话时春风得意,眼中闪烁着向往的光辉。
“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继承家业怎么也轮不到我的头上,所以小时候我能尽情地享受动画片和游戏。虽然我爸给人感觉凶神恶煞的,不过有一次我玩坏了同学的游戏机哭着跟他说要赔钱的时候,他却没有碍于面子当众揍我一顿,带着钱去登门赔礼的时候也没有逼我给人家下跪道歉,那天晚上还给我买了全新的游戏机呢。”
七原舍不得打断遥夜热切的兴致,任由他继续回忆道:
“我爸他天天把‘所谓子女必须要继承父母的衣钵’挂在嘴上,背地里却老是跟我强调一定要做自己最想成为的人。虽然他有只想自己成为最伟大的人的私心,但我还是很敬爱他的!”
遥夜兀自低下了头,他的笑意和眼神都逐渐柔和,仿佛脸上漂浮着一层温润的微波。
“‘全球性火灾’发生的那天也是,我爸作为社团的主心骨坚持要留下来救人。明明我是死了也对家族没有影响的孩子,可他压根没想过要放弃我。当时我们一家人都很团结,我爸保护着我妈,我妈保护了大哥,大哥和二哥又来保护我。可惜他们没有一个在乎自己的安全,我就这样一个人活了下来。”
说着,他又抬起头来真挚地说道:
“但我不会为独自苟活而惭愧,因为我是被他们对我的爱给拯救的!”
七原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你做得很好。”
遥夜接着说道:
“我爸生前一直有个执念,他每天都唠叨着‘目前的势力还不够大’啦、‘至少得像隔壁东京那个叫矢岛的小鬼一样成为街道的主人才行’啦之类的话。我已经是世界上唯一背负‘雾宫’之名的人了,虽然子女不是非要跟父母的理想捆绑在一起,但我要是不帮我爸了却他的心愿,我会死不瞑目的!”
说了半天,遥夜方得闲暇喝一口热可可,干燥的嗓子这才得到湿润。
“我不是说自己要得到‘名声’吗?想要成为街道的主人,名声是必不可少的吧!我家还在的时候总是有一个讨厌的叔叔来串门,有一天他喝醉酒后单独塞给我一张纸,告诉我照着那一连串步骤就能把偷拍的美女相片拿来赚零花钱。”
七原大致料到了九成,遥夜继而解释道:
“我当时觉得很下流!但总觉得日后会用上这张纸就保存了下来,那就是我后来用来获取赏金任务的暗网地址啦。不过比起酬金,我更想要的还是名声,我昨天就想着要是能揭发东塔的罪行,那我一定会在街道上声名大噪吧!”
遥夜兴高采烈地说完了一切的经过,而他向前望去时,却看到七原露出了一副无语凝噎的表情。
“……前辈?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太正常啊?”
“没错,雾宫君。”七原坦诚道,“……你也太不经世故了,讨伐东塔听起来像是一桩美差事,实际上只是有人利用你为他卖命罢了,而他根本就不打算让你从他身上得到金钱和声望。”
遥夜看似鬼马精灵却有着迟钝的一面,七原默默庆幸还好他那非常规的脑回路还没铸成大错。即使后果并不严重,但七原还是领会到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悲哀。
“说得也对哦,嘿嘿。”遥夜傻笑了一会,看起来把七原的劝告当成了马耳东风。“啊,说到东塔,前辈说过他们是要通过挑起矛盾来让同类站在自己这边吧?明知道当今世道大家光是活着就已经很辛苦了,为什么他们还要和同伴互相伤害呢?虽然我爸也会靠打架来招募同志,但我觉得他们的做法好像不太一样耶。”
“因为他们只是棋子,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和同伴自相残杀。”七原整理了一下耳边的鬓发,沉静地说道,“我的敌人最惯用的手段,就是躲在暗处玩弄人心。”
“听你说得这个人好像无处不在一样,这也太可怕了吧。”
“但我可以一眼认出她来。”七原笃定地说道,“她的眼睛和寻常人不同,肉眼就能分辨出来。”
遥夜靠着椅背双手抱胸,并煞有介事地说道:
“我昨晚实在是太冲动了,得了‘缺失病’本来就够可怜了,我还随随便便就叫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们消失,真是太过分了!谁叫我不像我爸那么厉害呢,要是我的双手能让所有人都变得幸福,我说什么也会向他们伸出手的。这才是货真价实的‘街道的主人’吧!”
谈话间时光匆匆流逝,不曾想二人餐盘中的菜肴都已经放凉,遥夜又被提起了食欲享用着肉和蛋。在七原精湛的厨艺下,这些食物尽管冷掉了也依然可口。七原无以言表地低下头去,一脸宁静地在用餐之前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是一个好人,你的父亲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对面的金属碰撞声倏然静止,七原不可思议地望着遥夜。只见遥夜维持着切肉的手势哽咽起来,他的眼中闪动着泪花,嘴角也不自觉地抽搐起来。
“……对不起,前辈,我好久没有听过别人向我提起爸爸了,我知道这样不太好,但情绪突然就控制不住了,我……”
遥夜在说话间不慎牵动了面部肌肉,被他拼命擒在眼眶里的泪水也私自扑簌地滴落在桌缘。
七原一言不发地把餐巾纸放在遥夜的面前,对他柔声说道:
“我知道。”
七原跟前发出一阵抽纸的声音,遥夜很快便从不能自已的感情中恢复过来。遥夜还在整理他的心情,七原主动开口说道:
“雾宫君,你吃过河豚火锅吗?”
遥夜勉强在哭泣中挤出笑脸,仍旧带着些哭腔地说道:
“那是号称来大阪必吃一次的本地特产吧?我好久没有吃过了呢。”
此时天色渐变明朗,七原冷淡地与遥夜对视着,亦如来自阳台外的微风般了无痕迹地说道:
“我今晚准备做这道菜。方便的话,不妨过来尝尝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