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出东方,真影悠闲地在院子里料理花圃。今天似乎不会再下雨,晨曦携带着点点暖意挥洒在此消彼长的屋檐上,黎明的微光在泛蓝的天际宛如油水交融般描绘着奇幻的色彩。真影熟练地给花团锦簇的花坛浇着水,条条分明的水流在阳光的照射下形成了彩虹。随后,他又蹲下来细心地裁剪着植物的枯枝败叶。
伴随草坪上遍布了落叶,真影慢慢力不从心,长期保持一个姿势令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他决定站起来稍作休息。真影准备做点拉伸舒展筋骨,却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两道高亢的犬吠。
矢岛家的宅院里饲养了一条金毛猎犬和一条杜宾犬,叫“光速”和“彗星”,名字是敦取的,他似乎还对自己的起名品味相当满意。真影下意识地循声望去,两条大型犬正在门前激动地摇着尾巴,一名面熟的青年从栅栏外面伸出手来安抚着它们。
家中的看门狗好像对来者并不陌生,它们友好地舔舐着对方的手背。见它们没有龇牙咧嘴地驱赶靠近房子的人,真影不免感到讶异。青年缓缓地单膝跪下,用久别重逢的口吻对它们说道:
“你们好,彗星还有光速。”
“请问您是哪位呢?”
真影从这边看不太清那人的容貌,便放下园艺剪大步流星地走向大门。青年闻言迅速站了起来,彬彬有礼地对真影说道:
“打扰了,我是镜。抱歉,我应该按门铃的,可是它们两个对我实在是太热情了。”
真影这才认出上门拜访的人是镜辉月。辉月童年时曾经在矢岛家的故居生活过一段时日,过去也经常来敦的宅邸请安,可谓是与这一家人关系匪浅。尽管他早已离开大家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大人,但家里的长辈却始终将这个失去了归宿的年轻人视如己出。
听到辉月这么说,真影立即摁动墙壁上的按钮为他开锁,然后拉开半扇铁门并恭敬地说了声:
“请进。”
辉月道谢后走进了大院。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轰炸机夹克,表情虽然毫无生机,气色却显得精神饱满。辉月的腋下抱着一款礼盒,真影从他的臂弯中模糊地看到外壳上印着白兰地的英文。他既要拿着酒盒又要抚摸大狗们,确实没有空闲再去按响门铃。
“昨晚给敦哥添了不少麻烦,我记得他很喜欢喝酒,这支酒是我为他带来的赔礼,请收下吧。”
辉月把白兰地呈递给真影,等他接过去后问道:
“请问他人在家吗?”
“先生还没有回家,不过他常常夜不归宿,您不用放在心上。”
辉月又说道:
“是么,我能上去见见乙世吗?”
“我明白了,请您随我来。”
两人互相寒暄了几句,辉月在真影的引领下来到了别墅面前,这幢双层建筑像皇宫一样金碧辉煌,很符合辉月印象中敦的品味。他觉得别的都还能理解,但台阶旁那两尊刻耳柏洛斯的雕塑明显是多余的。
彗星和光速似乎很喜欢辉月,它们一路跟在辉月的后面兴高采烈地转着圈。真影招招手示意它们到别处去玩,两条大狗才依依不舍地跑回花园里你追我赶去了。
辉月和真影一起走到二楼乙世的房间门口,真影文雅地敲了敲门,二人候了好一阵子也没听到门后的任何回应。辉月考虑了一会,对真影说道:
“真影先生,劳烦您去帮她做一份早餐吧。”
真影虽然不太明白所以然,但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点了点头遂下楼了。
辉月独自一人再次隔着门板朗声说道:
“乙世,我要进来了。”
因为房门并未上锁,辉月转动把手径自推门而入。乙世的房间依然和辉月记忆中一样冷清,没有几样家具的卧室显得空荡荡的,四周的墙壁既不挂画也没贴纸,整体的色调因此十分暗沉。整间房与其中的摆设都停留在初始状态,这间从未好好布置过的房间让辉月觉得这里并不是卧室,而是一间招待朋友用的客房。或许对于乙世而言,卧室只不过是一个睡觉的地方吧。
乙世正背对着辉月躺在床上,她好像仍在酣睡当中,被子随着她细不可闻的呼吸微弱地上下起伏着。辉月随手抄起一张折叠凳放在床沿坐下,他不管乙世到底会不会理睬自己,便对着看起来还处于睡梦中的她说道:
“早,你还好吧?”
只听乙世发出幽怨的声音简短地嘀咕了一句:
“……后背好痛。”
辉月吃惊地说道:
“你受伤了吗?”
乙世却意味不明地轻声笑了笑,梦呓般地回应道:
“……没有啦,不小心惹到了不能惹的人而已。”
乙世像猫一样慵懒地从床上坐起,宽松的睡袍仿佛贵族精心剥下的蛋壳一般,优雅地从她白皙的肩膀上滑落。她哈欠连天地大伸特伸懒腰,慢慢悠悠地缓解与起床配套的困倦。她的双眼即刻精神焕发,难以想象她在进行了一场厮杀后还能休息得如此安逸。
只见乙世拉起了滑下去的衣襟,然后百无聊赖地说道:
“东塔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啦。”
“对了,我就是特意来向你汇报这件事的。”辉月如梦初醒地说道,“因为你清剿了他们的大本营,我们的工作也取得了巨大的进展。如今他们大势已去,已经没有办法再危害这个社会的安定了,虽然被他们逃掉了两个人,但现在要做的也只剩下等待全员落网的那一天了,真是多亏了你。”
说着,辉月又失落地垂下了眼帘。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在查到蛇腹湾以后就把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乙世盯着被单上的褶皱似笑非笑地说道:
“以你的能力当然足以解决东塔事件,可谁让你们全都拿‘烟男’束手无策呢。”乙世乏力地拿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潦草地喝了一口便拿在手上摇动着里面的冷水。“说起来,‘烟男’呢?”
“京一和另一位同伴仍下落不明,我们的人还在全力搜捕当中。”辉月如实说道,“我们半夜去调查了他以前的住所和打工的便利店,但还是没有任何发现。既然你能追查到东塔在蛇腹湾的据点,是不是也对京一的去向有什么头绪呢?”
乙世却哼哼地冷笑了一声,说道:
“我哪有什么头绪啊。说到底,要不是‘烟男’随便乱扔他自制的那些玻璃瓶,我还不能这么顺利地查到这个蛇腹湾垃圾场呢。”
“说得没错。”辉月若有所思地托腮道,“他一定是还没能很好地掌控自己的能力,才做了这种方便使用的简易投弹。”
辉月冷淡地继续说道:
“听说京一住在G市的时候遭到了不少恶意骚扰,找出这些人费了我一点时间,他们都让当地警局以寻衅滋事的罪名拘留了。”
乙世忍俊不禁地说道:
“干嘛要做多余的事情?”
辉月却郑重其事地回答道:
“做了伤害他人的事情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合情合理的吧。”辉月又沉重地说,“不过他们会不满也是情有可原的,虽然在G市是第一次发生,但城墙之外的超自然犯罪可从未停歇过。可是‘缺失者’本身并不是原罪,找到治愈‘缺失病’的方法,帮助他们回归普通人的生活,我认为这才是我们的职责。”
“我们还真是任重道远呢。”
辉月忽然认真地凝望着乙世心不在焉的侧脸,眼神中隐约显示出审视的意味。
“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间回到G市?难道说指挥官早就注意到了东塔的存在,你是专门被他派遣过来的吗?”
乙世却满不在乎地笑道:
“怎么会,我是为了你才回到G市的哦。”乙世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想也是时候让你正式认识一下零了,还记得你们约定要共同恢复这个世界吗?老师也很期待你们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哦。”
辉月含糊地应了一声。
“是么。”
乙世抓着水杯看向了他,继续问道:
“从蛇腹湾逃走的那两个主使者也抓到了吗?”
“没错,我们将东塔的两名头犯缉拿归案,明天新闻应该就会有相关报道了。”
辉月拿出手机低头翻阅着文件,向乙世复述道:
“我连夜拜托小明帮我调查了他们的背景,根据资料显示,他们两个的名字分别是‘红崎烈斗’和‘冬月凛’,过去是月池一所学校的同班同学。他们在校期间隐瞒了自己的‘缺失者’身份,于两年前从学校辍学。同年离校的一共有四个学生,除了一个叫‘最上’的学生是因为家庭关系转校以外,还有一位和他们一起离开学校的叫作‘爱染慈’的低年级女生,这应该就是和京一一起逃亡的那个人了吧。”
“原来如此。”
乙世静静地喝着水,辉月抬起头望向她接着说道:
“还有一件事。”
“是影生兽吧。”
乙世抢先一步说出了辉月心中所想之事,辉月对此毫不意外。
“是的。昨晚我们的执行官离奇枪杀了监管所里的一名‘缺失者’,导致他化为影生兽在市区作乱。还好当时的目击者不多,托敦哥的福,所幸在事态严重之前把它消灭掉了。”
“真是麻烦你们挨家挨户上门封口了呢。”乙世戏谑道。
辉月愁眉不展地继续道:
“以往也发生过多起类似的事件,执行官莫名地杀害了已经放弃抵抗的‘缺失者’,故意让他们变成了影生兽。而这不是他们的本意,据我所知他们都是被谁给煽动了。每个当事人之后都回忆说:‘耳边突然间听到了奇怪的话语,思想就逐渐不受控制了‘。虽然从没亲眼见过他,但我们给那个人取了这样的代号。”
辉月昂起头来一脸严肃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THE ONE’。”
辉月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屋外却不凑巧地响起了敲门的声音,辉月默默无闻地起身过去开门。开门后,只见真影用托盘端着两碟三明治站在门口,他为辉月竟会从房间里走出来而诧异不已,辉月则对他解释道:
“我知道她肯定在装睡。按照乙世的观察力,自从楼下有狗叫开始她就注意到我了。”
真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邀请辉月与乙世一同共进早餐,辉月却婉言谢绝了他。
“不好意思,还劳烦您费心,我还有点急事就先告辞了。”
辉月目送着真影把早餐送进房间。在这之后,他就头也不回快步走下了台阶,临走前并未留意自己离开时,乙世在以什么样的眼神端详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