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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匆匆略过的汽车里,乙世听到了车上的某个人向家人抱怨他不遵守宵禁的争吵声,她一语不发地挺起了上半身,迎着飓风将胸中积攒的气息一点一滴地吐了出来。新珠光体育场的脊梁宛如结束的号角一般迫近眼前,十岚初的歌声比在监管所时更为了然地传入耳中。她每一句让观众叹为观止的歌唱,都像不可企及的倒计时那般令人气馁。
玻璃窗上弹射的月光,在海面荡漾的黑色水波,还有仿佛搭着履带一般往下拖动的银白路灯,这些随处可见的琐事在乙世的风镜上层层递进,如同弥留之际在眼前播映的一幕幕走马灯。大桥入口处立着一块广告牌,宣传图的一角从锈迹斑斑的展板边缘脱落下来。风中摇曳的巨幅上翻腾着一行标语:
“欢迎来到新东京G市!”
乙世淡然地舒展了眉头,就像从容地奔赴下一个起点那样。不曾想耳机里唐突的噪点扰乱了她的思绪,小行星忽然开口说道:
【乙世,有一条你的来电,我替你接通了哦。】
“什么?”
乙世脱口而出一声惊呼。就像吹胀的泡泡糖猛地在鼻尖炸开,猝不及防的一惊让乙世险些没能平衡住车身。她莫名其妙地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只听耳畔响起了一道天真无邪的声音。
“嗨,小乙世~你在做什么呢,今晚有好好吃饭吗?”
对方的语气中透露着一份与当下格格不入的欢快,乙世听后差点就要与前车壮烈追尾。
“巧?!”
“是我啦,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所以就打过来了。是不是打扰到你啦?”
“什么嘛……我现在可没空回答你。”乙世一脸复杂地苦笑道,“不过说实话,我还以为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呢!事到如今还能跟你说上话真是太令人欣慰了。巧,你能不能帮我把手机递给历,让我最后再跟她说两句话。”
“我也很想答应你啦,可是她还在气头上呢。今晚桥上‘嘟嘟嘟’的笛声吵得她没法集中精神,这会她正在抱着课本诅咒追星族呢。虽然不想伤你的心,但你这时候找历说话只会被她当成出气筒吧。”
“要我变成她的出气筒也无所谓——”
乙世突然止住了呼吸。
“你说了什么?”
“就是说她现在很生气啦。本来我想问问你对‘白猫盖饭’那个账号突然间多了十几万粉丝有没有什么头绪的,既然你在忙那就算了吧。”
乙世急忙叫住了她。
“等等!先别挂断电话。你刚才说桥上的车笛吵得要死,难道你那边能看到京珠大桥吗?”
“什么看不看得到啊。”
听筒里流出了一小段落地窗在阳台上滑动的声响,巧不明就里地说道:
——“那座桥就在窗外啊。”
乙世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她的心中泛滥起一种久远的感情。自己到底有多少年未曾尝过此时此刻的体会了?如同水柱突破岩石,蓦然有股暖意从她每根血管中涌现出来,使她的浑身上下再度充满了力量。她不禁露出了反败为胜的笑容,对巧说道:
“巧,你来帮我一把吧。”
话筒里的巧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
“好啊,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乙世飞快地扫了一眼道旁的里程碑,随即目视前方对她说道:
“我正处在京珠大桥的后半段,距离下桥还剩五百米,我需要你帮忙把这个范围内的汽车全部抬起来。”
“这么多车吗?”
“如何,做得到吗?”
巧发出“嗯——”的闷哼暗自估量了一番,随后便用轻快的声音肯定地回答道:
“放心吧!为了你,我可以变得无所不能。”
这时,通话中夹杂进了另外一个女孩的声音。
“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巧温柔地向历解释道: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呢。你别不高兴了,等会我买马卡龙回来给你吧。”
在巧说完这句话后,历那声“一路走好”的告别便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连续不断的风声。不久之后,刮风的声音猛然停歇下来,乙世的耳中听见了自然而稳定的空气流动声。巧重新把手机放到耳边,对乙世说道:
“让你久等啦。我花了点时间飞到天上,这下子可以看清大桥的全貌了。”
两人恢复通话以后,乙世也回答道:
“我也准备好了。”
巧又爽朗地笑道:
“我担心人类形态下的力量不够,就从路过的鸟儿身上蹭了一点血来喝。我已经火力全开啦,别说让我举起几十台车,就是叫我搬起整座京珠大桥都没问题哦!”
“还真是可靠啊。”乙世受到她的影响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解释道,“听好了,巧。你在听到全世界都安静下来的瞬间,就把下桥前五百米范围内的车和地底下的东西全都升起来。”
“全世界都变安静的时候是吧,我明白了!”
乙世倏然变道拐进侧边的缝隙,从车辆之间冲上人行道,将摩托车暂时停靠在护栏边上等候时机。影生兽一鼓作气地拉开了间隔,眼看着就快消失在茫茫车海的尽头。乙世的视线仍然紧咬着目标不放,她对准影生兽的方向举起了手臂,随即在十秒倒计时设置完成的刹那启动了秒表。
下个瞬间,黑影如同推进器熄灭了一般骤然顿在地面上静止不动。宛如全世界掉入了真空中,声音顿时彻底从这个星球上销声匿迹。隔着车窗望去,只见所有人的动作都怪异地滞留在途中。
就在世间失去声音的这个瞬间,一片无形的引力从天而降。伴随着一阵混凝土松动的声响,乙世面前的车辆无一例外地飘飘然垂直升空,五彩缤纷的汽车就像游乐园里的空中秋千一般悬浮在半空。犹如从地板上分离一块顽固的口香糖,影生兽在这股不可拂逆之力的拖拽下,一点一点艰难地从地底下生长了出来。
影生兽的侧面正对着海湾,当它庞大的身躯与马路完全解离的那一刻,乙世铆足油门全速朝它巨大的身体撞了上去。她在抵达影生兽跟前时一把抬起了前轮,调整好车头的摆向后,她毫无怜悯地将整架摩托车带来的冲击陨落在它的身上。
乙世猛地向后纵身一跃,任由摩托车与影生兽一起在惯性的作用下坠向海面。她如平沙落雁般安稳地回到人行道上,随后对巧指示道:
“巧,可以了,把车全部放下来吧。”
话音刚落,密布连天的汽车就像慢动作般开始降落。乙世瞄准敌人抽出了手枪,她知悉自己依旧快如闪电,但这次拔枪在她眼里却显得迟缓无比。
乙世面无表情地扣下了扳机,子弹擦着轿车底盘飞行,利落地击中了摩托车的油箱。桥上骤然崩开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炽热的火焰肆虐地膨胀开来,无情地将影生兽的躯壳紧紧包裹在内。
摩托车的残骸激起阵阵水花,影生兽也随之自由落体。那具漆黑的不死之身,缄默地倒映在乙世冷漠的瞳孔中,亦如熊熊燃烧的陨石一般轰然坠落大海。
紧凑的车辆在整齐划一的落体声中回到大地上。乙世手上的电子表发出了计时终止的滴滴声,与此同时,海面上炸开了一阵巨大的水花声。各种各样的噪音重新喧嚣在听觉神经之上,车上的家庭继续着吵到一半的争执。只有少数人注意到了海面上燃烧的物体,而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竟然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流逝了十秒。
乙世踉跄地退到护栏边上,脱力地顺着栏杆徐徐坐了下来。她大汗淋漓地喘着粗气,身上流淌的汗水甚至能够渗透衣裳。她虚弱得面如纸色,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命中注定啊!”
她像发高烧一样神志不清地喊道:
“巧,这是从你给电视剧打分起——不,从你出生的那时起就注定好的命运啊!”
巧也悠闲地说道:
“虽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能把问题解决真是太好啦。”
接着,她又忧虑地说:
“唉,希望明早的报纸头版不会刊登‘昨夜惊现穿着浴衣的迷之少女在天上飞行’的报道才好呢。”
“谢谢你,巧。我真是爱死你了。”
乙世笑得连连咳嗽。在欣喜若狂地道完谢后,她挂断电话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朝着公演现场笨拙地迈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