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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ONE将她的双手放置在胸前,指尖对准了胸口的方向,准备诱导黑刃破坏掉这颗心脏杀死身体的主人。就在这时,朝着心口突进的黑刃顿然凝滞在半空中,七原一言不发地举起手掌捂住了左眼,遏止不住的黑水挤过指缝啪啪哒哒地掉落在地上。七原在沉默中迟缓地挺直了上半身,THE ONE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关注了她太长时间。已经太迟了。七原的右眼无可避免地瞪向了这边。
这一刻,THE ONE的双手忽然不由自主地耷拉了下来。她看见周围的环境变得一片苍白,事实上身处的世界并没有褪色,而是她脑海中的空白辐射到了视觉神经上。虚空中蔓延的威慑力无形间席卷了全身,一时之间就连空气中的尘埃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漂浮。那是名为“愤怒”的情绪,又极大限度地跨越了“愤怒”的概念——
完了,最好别轻举妄动,不小心发出一丁点声音都会被杀掉。不对,我要快点把那个做完才行。咦,那个是什么来着?欸?等一下。不是。总之要快点,再快一点,要不然就来不及了,倒、倒计时准备开始了,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在侧脸掀起的一阵骤风猛地扇动了耳际的发梢,THE ONE战战兢兢地扭头看向了那边,一团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隔壁的黑茧此时正在骚动不已。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包裹在其中的应该就是被迫静止不动的濑虎等人。下个瞬间,动荡不安的黑茧突然迅猛地抽离了人群,犹如浩浩荡荡的海啸一般在THE ONE的侧面高高垒起。
这团物质体内的人们并没有恢复行动,但黑影却不再庇护任何人,而是散发着与它充当保护伞时截然不同的杀气,像泥石流那般从上至下地朝着THE ONE奔腾而来。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与真实的自然灾害无异的袭击摧枯拉朽地毁灭。明明心里很清楚几秒之后的未来,但THE ONE的身体却仍旧无动于衷。
是因为已经能够坦然地接受游戏结束了吗?怎么可能。THE ONE忽然惊讶地呆望着对面,她不确定眼前是否出现了幻觉,自己好像看见了辉月在黑色的浪潮背后奔跑的身影。辉月的正脸与一上一下的黑影间就像幻灯片那样切换着画面,他的面孔一眨眼便会在翻腾的黑潮中消失不见,让人总感觉眼中的景象很不真切。
辉月健步如飞地冲向了舞台中心,当经过濑虎身边的时候,他看也不看便干脆地从濑虎的战术背心口袋里顺走了一样东西。虽然明知道无济于事,但狂奔过程中辉月还是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
“住——手——啊!!!”
辉月刻不容缓地拔下了拉环,铆足全力将手中的物体抛向了高空。
紧接着,舞台的上空轰然迸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持续性地将体育场的天顶照得亮如白昼。突如其来的闪光肆意掠夺着这个世界的色彩,将夜幕下的每一个角落都渲染成纯白无瑕的颜色。七原的耳畔嗡嗡作响,她下意识地把手臂横在面前遮挡刺眼的光线。持续不断的耳鸣渐渐停息后,舞台的四周也重新归于黑暗。七原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手臂,蛰伏在舞台上的黑影已然被光芒尽数驱散,映入眼帘的是神色镇定的辉月,和被他挡在身后的THE ONE。
——而辉月此时此刻举起的日本刀正笔直地指向了自己。
“啧。”
七原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沉下脸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镜长官,我一直以为你是和我一样崇尚‘合理’的人,而你现在却要袒护自己的敌人,并且拿剑指着我吗?”
面对七原残破不堪的躯壳,辉月的表情出奇的平静。他静静地凝望着七原的半遮面的模样,淡淡地开口说道:
“请停手吧,七原君。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再这样下去你会把大家都杀死的。”
七原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
“没用的,你是杀不死她的。”
“什么?”
辉月的目光隐约动摇了一下,七原一脸阴沉地继续说道:
“我可以直接对她用‘灰烬之力’,但我不会那么做,因为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对付她了,所以我知道单纯地杀死她根本没有意义。这个人的本质和影生兽一模一样,如果不让她体会到再也不想活在世上的恐惧,她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复活。”
说着,七原将视线从警惕着她的辉月身上偏离,径直地投向了躲藏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THE ONE。她冷酷地睥睨着THE ONE,毫不留情地沉吟道:
“我是不会让她这么快就死的。ONE,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呢,我可没有说过可以暂停。”
辉月严肃地握紧了刀柄,眼神隐忍地向她问道:
“你要把京一也一起杀死吗?”
七原冷漠地看着辉月的脸庞,理所当然地对他说道:
“那种人就算死了又怎么样呢。”
或许是因为七原的回答令人毫不意外,辉月的内心就像麻木了一样风平浪静。辉月的神情缓缓地蒙上了一层忧郁的色调,他以沉痛的口吻镇静地对七原说道:
“我是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七原静默地低着头,随后说: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难道你还打算放他一马吗?你是西塔的执行官吧,那个地方怎么可能还会对他下达死刑以外的判决呢?”
“不——”
辉月语气坚决地打断她道:
“我不会宽恕京一的任何罪行,但审判他需要履行正确的程序。在这件事上你和我一样,都没有权利私自处决京一。”
七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
“你想要用人间的规则来约束我吗?”
辉月的神情慢慢地舒展开来,他冷静地对七原说道:
“你错了,七原君,那并不是你的想法。你比谁都更清楚‘灰烬之力’的效果,本来你可以直接通过消除矛盾和仇恨,来实现普通人与‘缺失者’之间的和平。但你那天在押运车上并没有对我们说你那么做过,请你好好回想一下自己的理由。我知道那是因为你不是一个会凌驾在全人类之上,以自己的意愿去随意更改他人观念的人。那样的你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
七原冷漠地回避了辉月说出这番话时真挚的目光,她毫不为其所动地垂下了眼帘,像是放弃交流似的面无表情地说道:
“最后再说一次,让开。”
辉月面色紧张地阖上了嘴巴,想不到一句能够说出来改变气氛的话语。这时,辉月的背后蓦地传来一系列湿哒哒的响动,不合时宜地干扰了他在双方对峙中高度紧绷的神经。沉默已久的THE ONE冷不防地开口,在后面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对辉月说道:
“你跟她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什么?”
辉月诧异地别过头斜视了她一眼,THE ONE为了他可以听清自己说话而用膝盖爬行了一小段,粉红色的器官在移动中又哗啦啦地从腹中向外流了一些。这么久都没有听到THE ONE传出动静,辉月本来很担心她会不会因为伤势过重而坚持不住,如今看来她只不过是在恢复体力的时候,顺便扮演了一会两人的听众罢了。这个异常生命体确实就像七原所说的那样,不会这么容易就断了气。
当THE ONE的面目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时,辉月惊讶地看到那张毫无生机的脸上竟洋溢着些许笑意。THE ONE完全忽略了潜伏在空气中的杀机,这个早已来到强弩之末的人不知所谓地呼吸着硝烟,像一个读不懂空气的局外人那样,在二人僵持不下时若无其事地说出了一句富有冲击性的发言:
“不如和我联手吧,镜辉月。”
辉月的瞳孔无意识地缩放了一下,第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说联手?”
THE ONE疲惫不堪地在靠近辉月脚跟的位置停下,挪到这段间隔内就不必浪费力气提高音量了。THE ONE无视了辉月一脸复杂的表情,像是剩余的生命力最多只能支持她再说几句话似的,用哆哆嗦嗦的声线争分夺秒地说了起来:
“没错,她现在失去了拟人态的外壳,变成了和影生兽一模一样的体质。你应该知道影生兽要是活到白天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吧?你只要和我一起把她拖到那个时候就足够了,她会在这座城市的第一缕阳光升起时灰飞烟灭。”
辉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说:
——“你是要我帮你杀死七原君吗?”
“你在说什么啊。”
THE ONE满脸失望地闭上了双眼,辉月听到她垂头丧气地小声抱怨道:“别害我解释那么多啊,我这个样子会很辛苦的好不好。”虽然辉月一开始会展现出不同意的态度毫不出乎意料,但THE ONE的时限已然所剩无几,没有多余的空闲可以用来与辉月慢慢周旋。她焦急地嗔视着辉月,理直气壮地对他说道:
“不用毁灭这个世界,也不需要牺牲一千多名‘缺失者’,而且在她死后我也会和她一起从你的面前彻底消失。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完美的解决方案了吧?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消灭我然后大开杀戒,还是趁着我还有余力的时候跟我合作解决掉她,你总不会做不来这么简单的选择题吧——”
辉月突然转过了头,背对着她答道:
“——我拒绝!”
“哈啊?!”
听到辉月斩钉截铁的否决,THE ONE顿时傻了眼,舌桥不下地望着他。
辉月头也不回地继续说道:
“我当然有办法能救七原君,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地在旁边安静一会。”
THE ONE的下巴都快要掉到了地上。
“什么?!”
“劝你不要给我添乱,根据你的表现,我说不定会对你从宽处理。”
“你你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啊?!简直就是不可理喻嘛!”
七原过了很长时间都按兵不动,只是一语不发地站在不远处,沉默地观望着对面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场景。
辉月重整旗鼓面对七原,身心的重压在说出一些话后缓解了许多。这时,他的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涌上了心头,之前所有想不通的事情突然全部流畅了起来。辉月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乙世告诉自己那件小事的用意,他的浑身上下意想不到地放松下来,湛蓝的眼眸中流露出了柔和的色彩。他微微张开了嘴,如释重负地说道:
“七原君,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在这个世上并不是孤身一人。即使你犯下了不可挽回的过错,却还是有人在知道你的罪愆后依然选择了相信你,并一直关心你,爱着你。”
七原的面部肌肉一瞬间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辉月静静地将她转瞬即逝的动摇看在了眼里。辉月熟练地倒转刀锋,做出了一个出鞘的姿势将日本刀斜在腰际。看到辉月摆出战斗的架势,七原的单眼中似乎悄然显露出一丝属于人心的悲伤之情。辉月无言地凝视着七原神态中细微的变化,认真而温存地说道:
“那些人还在等着你。快回来吧,七原君。千万别被他们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