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复仇Ⅴ 』恶魔之子(上)①

作者:霍诺迷奇 更新时间:2023/12/6 20:00:01 字数:5469

第十五章:『复仇Ⅴ 』恶魔之子(上)

*

5月2日的上午,

段内坐在停在路边的别克车里等了一会,直到确认了千秋他们不会再下楼以后,他才下了车。这辆车还没来得及送去修理,昨晚刮花的划痕还醒目地留在车门上。段内按下钥匙上的锁车键。车子响了一声。他收起钥匙,转身走向了大鼎中华饭店对面的中华料理店。

这家店的店门被红白相间的门帘半掩着,段内一直觉得这个配色很像一些国家的国旗。他掀开门帘走进去。老板正在料理台上工作着,他的身旁有一口在煮着热气腾腾的面汤的大锅。他们才刚开始营业,地也是刚刚拖好的。地板上的蜡被拖得闪闪发亮,光滑的木地板上能看到灯的倒影,看起来还十分干净。店里面很小,吧台对面只有四张桌子,此时店内只有一桌客人。老板问今天要吃什么,段内回答他:和平时一样。老板朝他脸上看了一眼,表情一瞬间变了,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犹豫地点了点头。

段内来到已经有人的那张桌子对面坐下。理部已经在吃饭了,他到得比段内快,点的东西也早就上了。他吃的是虾仁豌豆炒饭,段内看到他手边的账单很长,看来他点的远不止这个。理部抬起头来,段内昨天就告诉过他自己被打的事,所以看到段内半张脸都是绷带的模样时,理部并没有特别惊讶。

“哦,你来了啊,身体怎么样了?”

“别在意。”

段内把两只手放到桌面上,身体放松地瘫了下来。理部看见他的双手也被绷带包扎了起来,只有指头露在了外面。理部边嚼边盯着那双手,发现他的每个指头都变成了不正常的黑色。他放下汤匙,轻车熟路地抓住了左手的小拇指,对段内说道:

“让我来帮你吧。”

段内却立马阻止了他,重复道:

“不必了,我说了你不用在意我。”

“可是你被他打的时候,手臂上的血管也因为‘变异’而破裂了吧?我看到你的手指了,看得出来你出过很多血,恐怕你现在整条手臂都变黑了吧。要是不治疗的话它是不会恢复原状的。”

服务员拿了一杯水过来,段内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漠不关心地说道:

“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再说包着绷带别人也看不出来,没有人会特意关注别人的指头吧?你是因为知道我的情况才发现的。”他沙哑的嗓音稍微清晰了一些,但语气依然冷冰冰的,“而且我要是一走出这家店伤就好了,别人就会知道我们私下见过面。你不用担心我,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我的时间也不多。”

“我们本来就是老同学,这点很多人都知道,随便向那些人打听一下就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了,这种事就算想瞒也瞒不住的。但我想帮认识多年的朋友治一治伤有什么问题吗?别人要是问起来你大大方方地承认就好了。”

理部虽然这么说,但也没有继续坚持,转而问道:

“从那以后已经过了三天了,千秋看上去好像没有任何动静啊。”

“他可没有闲着,昨天他就安排了鼠王去上门找茬,只可惜有人多管闲事,让他的计划泡汤了。”

理部的眼神冷了下来,表情严肃地问道:

“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了吗?”

段内斜着脸看向墙壁上的菜单,漫不经心地说道:

“听鼠王组的人说,那人是个警察。”

理部神情中的紧张被惊讶冲淡,不解地说道:

“那个人真的自称是警察吗?但是警方不是尽在千烟会的掌控之中吗?就算有漏网之鱼,也不过是些职位低微没什么利用价值的小角色,再不然就是刚入职不久的新人警察,可我不认为那种菜鸟会有胆量插手千烟会的事。”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你一个,所以千秋今天才会召集其他骨干一起商量对策。”

理部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座城市里居然还有不怕死的人敢来坏千烟会的好事……不过这不是更奇怪了吗?警局里有个这么厉害的人物,千秋怎么可能会放任不管呢?对方该不会是别的帮派派来的人吧?”

段内兴味索然地说道:

“我知道的只有他姓‘千向’,以及他是一局的警察,就这么多了。”

理部的眼神骤然一惊,而段内好像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惊人的话,态度显得十分散漫。理部一本正经地问道:

“你确定吗?你说的不会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千向’吧?”

段内仍旧漠然地说道:

“我从鼠王组的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也想到了。不过千向集团的人怎么可能会在G市当警察,应该只是碰巧同姓而已吧。”

理部拿过账单,拿出自动铅笔按了两下,在账单的空白处写了一行字母。他放下了笔,把账单放在桌上转了一圈,将自己写的东西拿给段内看。段内低头看了一眼,白纸上写着“SENMUKAI”这个罗马音。理部问道:

“你刚才是这么读的吧?”

“是啊。”

“虽然‘仙’和‘泉’如果训读也是这个读音,但我们这些在这个地区土生土长的人听到‘SENMUKAI’都会默认写作‘千向’吧?而且现在也没时间再继续安慰自己了。再加上他的所作所为,基本上可以断定他就是千向集团的人了。”

理部托着下巴,一脸严峻地说道:

“事情的发展真是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这下可能有点不妙了,我事前根本没有想过会把千向集团这个势力也牵扯进来。”

段内随口安慰了一句:

“这种情况又有谁能预料得到呢。”

理部眉头紧锁着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计划实施起来比我想象中的困难多了。虽然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我的预料中事情会发展地非常顺利,所以我之前是很有把握的,因此目前的进展让我的心里总有一种‘怎么会这么难呢’的挫败感。不过,千秋肯定也跟我有同样的感受吧。”

段内事不关己地说: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理部思索了一番说道:

“那个人很可能会再来坏事,如果不解决掉这个麻烦,千秋就无法随心所欲地做他想做的事。想让他进一步行动,就要想办法帮他排除掉这个障碍才行。”

段内露出了自嘲的苦笑,说道:

“我们当初就是为了让千秋命丧黄泉才制定了这个计划,现在居然要反过来帮他解决问题,上帝还真是会开玩笑啊。”

他们聊到这里时,服务员端着菜走了过来。理部除了炒饭以外还点了炸酱面、特制炸猪排和炸饺子。桌子上一下子拥挤了许多。那个炸饺子段内也点过,外形很像春卷,但尺寸比春卷小,里面是脆骨陷的。炸猪排是整块不切的,理部直接夹起来咬了一口。服务员放下段内点的套餐后就离开了。他点的是麻婆豆腐套餐。盘子上放了勺子,但他更喜欢用筷子吃饭,便从箸筒里拿了一双筷子,顺便对理部说道:

“你的饭量还是跟高中时代一样大啊,那个时候运动量大我还可以理解,怎么到了现在你还吃得下这么多东西啊?还有天天在跑步吗?”

段内连着底下的酱舀了一大勺豆腐,根本没想要吹凉,就一口把还飘着热气的豆腐吃进了嘴里。被他和豆腐一起吞下去的那个麻婆酱红得刺眼,刚一吃下去,段内的额头就冒出了汗珠。理部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问道:

“你吃过早餐了吗?”

“没有。”

“空腹吃辣的不好吧。”

“我只有吃这个能尝出味道。”

“我知道,因为辣实际上是痛觉,而不是一种味觉。”

理部神情担忧地说道:

“说起来,你的病还好吗?我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的胃病就很严重吧。你那个时候也说了自己是为了锻炼身体才加入田径社的。虽然我们还很年轻,但身体的机能也早就一年不如一年了,就算你有特殊情况也要稍微节制一下,不然你的病情会越来越严重吧。还有,烟最好也戒了吧。”

理部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普通人只知道‘缺失者’在得到超能力时会失去一样东西,但我们都明白,‘缺失者’所失去的根本不止如此。‘缺失病’究竟让我们失去了多少东西,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在他们的眼里,你只是失去了味觉而已。但在没有了味觉后,你为了尝到世间仅存的味道,明明身患胃病却要逼迫自己吃辣的食物。因为‘缺失病’,不仅是味觉,你连健康也被一点一点地夺走了。”

段内这时凄然地笑了一声,用戏谑的口吻说道: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

理部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不安地问道:

“怎么了吗?”

段内头也不抬,轻描淡写地说道:

“今天早上我在医院体检的报告出来了,根据结果来看,我已经是胃癌晚期了。”

理部一时僵住了。段内若无其事地继续舀着麻婆豆腐,正要送进嘴里时,理部条件反射地抓住了他的手,用遭受了巨大打击后有些轻飘飘的声音说道:

“你还吃得下去吗?这样不好吧……”

“没关系,反正我也只能再活不到半年了。”

“别这么快就放弃啊,现在还完全来得及。”

“医生和我说了,病情发展到这个阶段,手术的成功率已经很低了。就算手术成功了,五年内的存活率也微乎其微。”

理部打断他道:

“你知道我在说的不是这个。让我来帮你治病吧,虽然我还没有治疗过癌症,但按理来说我的能力应该是能治愈世上所有伤病的。”

段内面色惨然地说道:

“谢了,理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不用再管我了。倒不如说,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刻,在看到结果的那个瞬间,我反而有种解脱了的感觉。这下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狱了。”

说着,段内憔悴的脸上露出了嘲谑的笑容。

“我还一直担心自己是不是不会死呢,在知道自己原来还是会得绝症的以后,我满脑子都是:真是太好了。我从来不让你帮我治病,因为我真的很想死。仔细想想,我这个身体也真是奇怪,明明不管受了多么严重的外伤都不会死,但身体里的内脏却还是会生病。这是想告诉我虽然外表已经变成了怪物,但里面也依然是人类吗?真是讽刺啊。”

理部一脸忧郁,声音低沉地说道:

“你早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所以才会答应协助我的计划的吗?”

段内不禁双手掩面,痛苦不堪地支在桌上,声音听起来像从泥潭深处发出来的一般阴沉。

“我也知道自己很不成熟,毕业后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却还在对高中时代发生的那些事耿耿于怀。我高中的时候就想杀了他了,可我却始终没有下手的决心,一转眼我都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拜我的软弱所赐,这几年我一直都活在过去从未前进过,身体虽然已经长大成人,但我的内心却还是个高中生。所以我无法接受只有自己悲惨地死去,而那个把我推向地狱的人却能快活地活在这个世上。”

说着说着,段内的语气渐渐变得凶狠起来。

“当一个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的时候,他一定会想要把曾经讨厌的人都拉下水吧。但直到快死了才有勇气报复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我真的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不过这次绝对没问题了,我马上就要死了,就算被判刑也无所谓,亲人也早就离开人世了,没人会因此受到牵连。如果有了这些条件我还不敢向他复仇的话,那我恐怕到死都会瞧不起自己吧。”

理部沉默不语地看着他。段内越说下去,头就埋得越来越低。

“其实我知道自己也有问题,是我太没主见老是听他的话,才会让他对我的欺凌变本加厉。如果我没有那么软弱无能,至少敢反抗他一次的话,说不定就不会被他欺负得那么惨了吧。我明明是为了身体健康才参加社团的,可是因为自己太过懦弱,我几乎没有好好跑过步,而是每天都在帮千秋跑腿。”

理部平静地说道:

“你的选择没有错,千秋就是那种人,你要是反抗他,只会被他欺负得更厉害。表面上服从他至少能保证自己可以过上相对安稳的日子。”

理部一脸凝重地继续说道:

“其实我之前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毕竟自己一边摆出一副很关心你的样子,一边却又在做着利用你的事情。我过去还以为,你总是表现出一副麻木不仁的态度是因为对自己被最信任的人利用而感到失望,实际上你根本就不在乎,就算计划失败了,你也会亲手杀了千秋为自己报仇。”

段内沉默地点了点头。两人都没有正视对方,理部又问道:

“可你明明自己就可以杀了他,为什么在得知我的计划后还要多此一举地来帮我呢?”

段内深吸了一口气,沉痛地说道:

“我也说服过自己很多次,只要我杀了千秋,她也会得到解脱。可这真的是她所期望的结果吗?我会不会只是在一厢情愿地夺走她的幸福呢?只要一想到她——想到伊水学姐,我就无法亲自对千秋下手。我什么都不怕,却唯独不想被伊水学姐憎恨。一想到那个画面,我就感觉比让我去死还要恐怖……我好不甘心,我真的很想亲手杀了他,可最终还是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向他复仇。真是让你见笑了,我说了那么多漂亮话,结果却还是期望别人来替我完成这件事。抱歉,理部,是我在利用你啊。”

理部没有再说什么。段内缓缓地抚了一把脸,随即重新面向了理部,情绪似乎稍微平静了一些。他用依旧很阴暗,但这就是他的正常状态的声音说道:

“还有一点很抱歉,那就是作为你的朋友我却完全理解不了你的痛苦,因为我从来不觉得成为‘缺失者’有什么好痛苦的。比起那个时候,变成‘缺失者’之后的生活简直不值一提。高中时代对我来说就像地狱一样,在千秋带头霸凌我以后,我不管是在班上还是在社团的同学眼里都成了一个人人都能欺负的对象,就这样每个人都开始像他一样对待我。多亏了‘全球性火灾’烧掉了我的学校,我才能离开那个地狱。”

虽然明显已经没了胃口,但段内还是又拿起了汤匙。在吃之前,他又开口对理部说道:

“对了,理部,你把我的能力拿去吧。你肯定比我更需要它,这也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了。”

时间过了中午十二点,两人沉默地从店里走了出来。

段内走到路边拿出了烟盒,抽了一根叼在嘴里。理部脸色难看地捂着左手大拇指走到他的身边,刚才用力折断大拇指的痛楚还鲜明地残留在神经上。因为这根手指很难折断,所以他一般不会用大拇指来储存经常使用的能力。马路对面传来了一阵刹车的声音,又来了一辆车停在了段内的别克车后面。下个瞬间,理部的余光注意到段内张大了嘴巴,还没点燃的烟也从他的嘴唇上掉了下来。理部转过头去,问道:

“你怎么了?”

段内目不转睛地看着从那辆车里走出来的人,一脸震惊地说道:

“小少爷?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理部望向了对面,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就是千秋的弟弟?我听说他们兄弟俩对待西塔的态度好像是截然相反的啊。”

说出这句话后,理部忽然转身朝向道路的另一边,背对着段内冰冷地说道:

“明白了,我去做准备。”

段内连忙叫住了他。

“你想做什么?你要杀了他吗?!”

理部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回答道:

“我已经说过了,为了让千秋能顺利地帮我对付西塔,我也会帮他铲除挡在前进路上的一切障碍。”

他话语中透露的无情令段内感到错愕。理部丢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段内没有再去阻止他,准确地说,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理部。因为自己对他说了那些话,理部心中的某个念头似乎更加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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