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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想要杀了自己的弟弟,真是疯了!
但事到如今段内不会再听从任何人的摆布去杀飞鸟了。他插好钥匙转动点火开关发动了车子。车灯亮了起来,仪表盘上不停闪烁着驾驶员未系安全带的提示,但眼下根本就不是可以慢悠悠地系好安全带的时候。而且不只是他,车上的每个人都没有系安全带。其他三个人也忘记了这回事,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那几个人现在满脑子都是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完全没有心思在意安全带的问题。
段内决定把握这个机会。他打算先按照蓝嘉的意思开车冲过去,然后在快要撞到飞鸟的那一刻突然踩下刹车。只需一刹车,车上没系安全带的人就会因为惯性而撞到前面。虽然到时段内也会遭受相同的冲击,但他早有预感,身心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而那三个毫无防备的人恐怕就没这么好运了,要是被这种力道狠狠地撞一下,应该会好几秒都缓不过来吧。
他不指望能直接把人撞晕,只要能让他们晃神一会就行了。哪怕只是将他们的注意力分散几秒钟,这点时间也足够让飞鸟反应过来,而他也刚好能趁乱逃到车外。
计划好整个过程后,段内抓着方向盘,用余光快速朝身旁扫了一眼。越过黑洞洞的枪口,他看到蓝嘉的眼睛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在目不转睛地关注着窗外的变化。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迎面走来的飞鸟身上,所以不用担心他会看穿自己的那点小心思。
蓝嘉没有把枪拿开,但目光却全然未有放在段内这边,连枪口离太阳穴稍微偏离了几毫米都未曾察觉。段内突然觉得只要别花太长时间,此时就算自己当着他的面搞些小动作,蓝嘉估计都毫不知情。
蓝嘉紧张得满脸是汗,段内看得出他在极力控制面部肌肉,但脸上的表情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内心的恐惧。段内听出了他拿着枪的手正轻微地颤抖着,如果这时他果断一点,那他完全可以夺下蓝嘉的枪进行反击,遗憾的是他并没有那么强悍的心理素质。
透过车内的后视镜,他看到坐在后面的是两个见都没见过的小弟。两人应该只是被强行牵扯进来的,他们表情僵硬地握紧了枪,缩在后排的黑暗中连大气都不敢出。因为受到蓝嘉的情绪感染,他们的神色也表现出了难以掩饰的恐慌。
段内觉得他们很无辜,像刺杀老大的儿子这么出格的举动,整个组织最多也就只有蓝嘉这种对千秋忠心耿耿的干部才能做得出来。蓝嘉丝毫没有发现段内一直在偷看自己。似乎是在沉重的压力下忘记了自己原本的面目,他竟然不像平时那样暴躁地催促段内赶快开车。段内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做这么大胆的事情,真想把手伸进胸口捂住心脏让它别再狂跳了。
他踩下了油门,拐过停在一旁的车辆,将加速踏板踩到底冲到了过道上。
飞鸟下一刻便出现在视野前方,耀眼的车灯将他全身都包裹其中。段内看到飞鸟有一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他并未惊慌失措,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就在别克车冲到过道中间时,停在两边的几辆车突然打开了车门,数十名不知何时藏匿在车里的男子拿着枪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对着这辆朝飞鸟高速驶来的别克车开火了。
两边的车窗转瞬间亮起了应接不暇的枪火,一颗子弹射穿了玻璃,在段内的耳朵上擦破了一个缺口。他慌忙低下了头,慌乱之中依靠本能松开油门,转而踩下了刹车。来不及趴下的蓝嘉瞬间身中数枪,身体在两面夹击的扫射中剧烈地摇晃着,连叫声都还没能发出就一命呜呼了。
不知是枪声太大,还是车上的人死得太快,段内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过一丁点惨叫声。车内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厚,玻璃爆炸的声音不绝于耳,被打成粉末的玻璃碎片成片洒在了段内的背上。
不知过了多久,狂轰滥炸的枪声貌似停止了。究竟是他们认为可以停手了,还是单纯地用光了子弹,段内不得而知。在确认了他们不会再开枪后,段内胆战心惊地抬起头来看向了四周。坐在身旁的蓝嘉已经被射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后排的两个小弟也被射得面目全非,早已失去了呼吸。
车上到处都是血,座椅套沾上了连着头发的头皮组织。段内推开车门,窗框上松动的玻璃碎片向外洒了下来。车外满地都是玻璃渣,他还没走出那些碎玻璃的范围就跪下吐了起来。
段内晚上还没吃过饭,吐出来的全是中午吃的那顿麻婆豆腐。在胃里沉淀了一天的辛辣冲上了喉咙,不断地灼烧着他的咽部。
还没等他喘口气,后面就走过来两个人抓起他的手臂强行带走了他。段内的鞋底卡住了不少玻璃渣,在地上摩擦时发出了一阵难听的咯咯声。他被那两个人一路拖着带到了飞鸟面前,而剩下另一部分飞鸟的手下则靠近了别克车查看里面的情况。
“小少爷,坐在车上的人是蓝嘉。”
飞鸟拍了拍外套,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
“真令我吃惊,没想到他竟然对这么可爱的弟弟都能下得了手。人们常说世事难料,想不到我居然因为你而捡回了一条命,只能说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妙不可言呢,段内先生。”
最后一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但段内一时间没听懂他的意思,是指自己及时踩下了刹车吗?这时,背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站在后面将某种液体从他头顶倒了下来。段内那头乱糟糟的卷发瞬间顺了下去,一股令人难以下咽的苦味流过了他的嘴角,看着那些顺着西装从上面流下来的半透明液体,段内立刻反应了过来——是汽油!
人群中的一名小弟走到真影身边将一杆霰弹枪交给了他,真影接过枪后立马拉开保险将枪口对准了他。段内这才意识到所有人都拿枪指着自己。飞鸟拿出打火机打起了一束火苗,用略带遗憾的口吻说道:
“让你死于这么痛苦的方式并不是我的本意,如果有的选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不这样杀死你的话就会让你变成更危险的怪物。所以,请原谅我吧,段内先生。谁让你动了不该动的念头呢。”
段内立刻抬起头来对飞鸟大声说道:
“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计划!我只是被逼迫的!”
飞鸟却对他说:
“我知道,看来你完全不明白我把你单独留在停车场里的用意呢。我知道你们肯定会想要找人除掉我,所以我事先让自己的人埋伏在这里,等你们动手之后再将所有人一网打尽。只是没想到我用来对付你们的后手,最后居然用来清理我哥派来暗杀我的刺客了,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巧呢。”
段内的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他完全不知道这个人在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被眼前之人杀死,因为他不仅是千烟会的叛徒,并且还企图致他的兄弟于死地。可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飞鸟是怎么做到一回来就知道这件事的?而且他刚刚说的是不是 “你们”?他失魂落魄地发出不连贯的声音问道:
“你、你在……说什么?”
飞鸟勾起了嘴角,对他笑道:
“上个月,也就是4月29日的晚上通知我哥的人赶去赌场的人就是你吧?当时你为什么会刚好出现在那里呢?在那之后,你的动作又为什么能那么迅速呢?这简直就好像你提前知道那天晚上会发生什么大事一样。”
段内连忙解释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让我待在赌场里是千秋的意思!”
飞鸟的嘴边依然挂着笑容,但段内与他对视时却感到不寒而栗。他微笑着说道:
“我想你大概没有在说谎吧。我哥让你混进赌场的原因我也能多少猜到一点,应该是想要接近敦哥找出他的弱点,并找机会解决掉他吧?毕竟敦哥是我这边的人,像他这么棘手的人物,我哥自然是盼着能尽早将其铲除掉了。而这一点也刚好为你和理部的计划提供了便利,我说得对吧?”
段内极力抑制着张嘴的冲动才没有跟着他复读理部的名字。怎么回事?为什么连理部的事都知道了?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得知真相的?但考虑到飞鸟也许只是在试探自己,段内没有轻易透露理部的信息。然而事情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飞鸟看着他近乎绝望的眼神,继续说道:
“我本来是决定倘若你今晚开车逃走就绝不会再去追杀你的,只要从今往后别在其他地方让我碰见你,我就会从此放你一条生路。只可惜你自己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不过放心吧,至少我是不会让你死不瞑目的。你一定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会知道你和理部的事情吧?让我来告诉你正确答案吧。”
飞鸟说道:
“你知道我哥的钱包里有一张你们高中时候的照片吗?”
段内双眼空洞,麻木地重复着那个字眼:
“……照片?”
飞鸟带着亲切的笑容接下去说道:
“没错,他一直保留着那张照片,看来那个时期的回忆对他很珍贵呢。你仔细回想一下,在你眼里一无是处的那段高中经历真的有那么糟糕吗?会不会有一些美好的地方被你遗忘了呢。”
段内没来由地大吼着打断了他:
“——别开玩笑了!他是加害者,我是受害者,我们看待问题的视角完全不同,对于那个时期的感受又怎么可能会一样啊!!”
他从一地汽油形成的黑色水洼中站了起来,扯着嗓子大喊道:
“他珍藏那种照片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打算未来的某一天拿着那张照片来跟我开心地叙旧吗?!我拜托他别再把那种只有他觉得美好的回忆,从那段跟下水道一样恶心的过去中捞出来分享给我了啊!!!”
说着,段内猛然将双手伸向飞鸟,朝他激动地扑了过来。而飞鸟却面不改色地将点着的打火机扔到了他的身上。
段内浑身沾满了汽油,火焰迅速地蔓延了他的全身,熊熊烈焰如同牢笼一般将他的身体困在其中。段内在烈火中痛苦地哀嚎着,在耀眼的火光的映衬下,那道挣扎扭动的身影很快变成了一条黑色的影子。段内惨叫着扑到地上拼命地打滚,但地板上到处都是汽油,在他衣服上肆虐的火焰不仅没被翻滚扑灭,反而烧得更加旺盛了。段内终于筋疲力尽了。他喉咙外面的那层皮已然被烧毁,再也不能发出声音了。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似乎是被烧死了。边上的人想看看他的后背还有没有在起伏,可隔着灼目的火光什么都看不清,不过在他们眼中,这个静静燃烧的状态怎么看都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飞鸟没有选择再看下去,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对背后的手下说道:
“之后的处理就交给你们了。”
——“你要去哪里?”
突然间,背后有人开口说道。
“——这就要走了?不想见证到最后吗?”
段内的声音冷不防地从身后响起,飞鸟不由得大吃一惊,迅速地回头向后看去。段内不知什么时候重新站了起来,他身上的烈焰消失了,只剩下零星的火苗在衣服的破损处扑腾着。他仅剩半边头发,脸也被烧毁了一半,烧焦的肉和血肉模糊的骨架露在外面,就像一个仿生人被撕毁了皮肤,身体里头残破的零件全部露了出来一样。
所有人同时举起枪对准了他,而他却不为所动地发出嘶哑的声音说道:
“……我原本不想杀你的,小少爷。但今天的一系列事情让我明白了,千秋那种恶劣的性格有一半都是被你造成的。在此之前,我一直都以为自己不幸的原因是遇到了千秋,但你今日让我明白了,我会遭遇不幸其实是因为遇到了你们一家。所以我正式决定了,我要杀了你。你才是恶魔背后真正的恶魔,既然我要为自己报仇,那我就不能只处决千秋一个。我已经明白了你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所以如今我也没有理由放过你了。”
飞鸟神情严肃地说道: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段内向前走了一小步,这个普通的动作惊动了他周围的人,众人顿时下意识地扣下了扳机。而就在子弹飞向他的一刹那,段内突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吼声。一股无形的热浪通过声音从他的体内释放出来,一瞬间就融化了子弹并迅速地朝四周扩散开来。众人一下就被热浪吞噬,真影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当机立断扑向了飞鸟。
“危险小少爷!”
真影在热浪袭来之前将飞鸟推到了旁边的柱子后面。飞鸟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向了那群被热浪侵袭的人们。只见他们的衣服都被烧光,裸露的皮肤中透出了一团清晰可见的橙光,他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痛苦地张着嘴从口中吐出了火焰。所有人都从体内燃烧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味道,飞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真影则看准时机毫不迟疑地朝段内的头开了一枪。
飞鸟来不及捂住耳朵,突如其来的耳鸣令他的大脑嗡嗡作响。霰弹枪的子弹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段内的头部,段内的头一眨眼就像西瓜一样炸开,真影抛出了弹壳,随时准备向他开下一枪。段内正如真影预料中的一般并未倒下,他的下巴断面源源不断地涌出了黑色的血液,它们像活物一样凝聚在一起,逐渐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头部。真影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没有五官的漆黑面孔,紧接着,他看到段内把手伸到后脑勺去,从那里抽出了一把外形跟真影那把一模一样的黑色霰弹枪。
黑色的头部张开了嘴。几根好似快要绷断的黑线连接着那个嘴巴的上下部分,它们的下面那头比上面细,如同深海鱼类密集而锋利的牙齿。段内用力咳了一下,用手接住了从口中吐出来的一颗子弹。他拆开枪管,把子弹放进了弹匣中,随即将枪管复位拉动了护木,举起来瞄准了柱子。
飞鸟和真影赶紧把头收了回来。下一秒,段内扣动了扳机,柱子的一角在他们的头上炸裂开来,散落了几块碎石。
段内放下了霰弹枪,那把枪又恢复了液体的形态,顺着他的衣袖内侧回到了他的体内。段内呼出了一口气,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小少爷,还记得你出国前我们一起看的那部叫《林中小屋》电影吗?女主角放出所有怪物那一段的台词是什么,你还有印象吗?”
说完,段内就再次使出浑身解数大吼起来,一波比刚才更加炽热的高温浪潮汹涌而来,所有被它波及的柱子都烫得像放在火上烤过的石板一样。飞鸟连忙用手挡住了脸,下一秒,向外摊开的掌心就立即清晰地感受到了柱子表面散发出的热量。整个停车场里的汽车纷纷亮起了橙光,它们的金属表层开始急剧地发光膨胀。段内停止了呐喊,从口中呼出了最后的一小簇火焰,发出干涩的声音说道:
——“派对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