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飞鸟紧闭着双眼趴在地上,背上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像平时一样张嘴呼吸,结果却猛地吸入了一大口令人窒息的浓烟。他一边咳嗽一边抬起了头,倒映在镜片上的是在汽车内部熊熊燃烧的火焰,眼前这辆空车的座椅正猛烈地燃烧着,爆炸造成的冲击波震碎了汽车的玻璃,火焰的苗头从破碎的车窗里窜出来围住了车身。
停车场里没有一辆车的玻璃是完好无损的,每辆车都从内而外地燃烧起来,整个停车场都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火海中。飞鸟感觉背上很沉,一扭头就看到真影趴在自己身上。飞鸟明白了是真影在危急时刻扑在身上保护了他,自己才没有受伤。
“……剑哥,你还好吧?”
真影没有回应自己,他的头被坠落的瓦砾砸到流了很多血,但飞鸟的脸颊仍能感受到他微弱的气息。飞鸟屏住了呼吸,将真影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吃力地架着他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他竭尽全力才支撑着真影的重量在地上站好,压在真影身上的几块碎石在起身时顺着他的后背掉了下来,但由于真影自身没有出力,所以他的身体依旧沉重无比。飞鸟尝试就这样带着他向前走,但真影的头部受了伤,双脚完全使不上劲。
飞鸟不得不再次放下了真影,把他的身体翻过来调整成了仰躺的姿势。真影不由得发出了轻微的呻吟。段内好像并没有从火海中追过来,但以防万一,飞鸟还是抽出了插在裤子后面的左轮手枪,检查装弹情况然后扣下了击锤。他回头观察身后,看到后面的停车位有几个空着,火势也还未蔓延过去。飞鸟绕到真影的头顶上方,一面警惕着四周的响动,一面抓着真影的衣领将他向后拖动,带上他从那条安全的道路往楼梯间的方向撤退。
令人眼花的火光将飞鸟的面庞照得忽明忽暗,大火连绵的影子在墙壁上交错乱舞,犹如一幅描绘了地狱景象的壁画。飞鸟把真影拖进了楼梯间,让他靠着墙壁缓缓地坐下来,安顿好他后又回过头十分费力地关上了门。被门挡住后,火星爆裂的声音一下就变得好像离得很远。这里面的烟还不是很多,暂时可以好好呼吸。飞鸟总算不用再憋气,他猛地喘了一大口气,连续发出了粗重的呼吸声。飞鸟来到真影身边蹲下,真影仍然闭着眼睛,他拿出手机想打电话叫救护车,但是完全没有信号。
“……不行,在这打不通电话。”
真影似乎恢复了一些意识,他迟缓地抬起了手,颤抖着把手伸进西装内侧拿出一块手帕,接着随便捏成一团软弱无力地按在额头上。他那只手使不上多大力气,照他这样按压伤口是止不住血的。门外突然传来了很大的动静。飞鸟赶紧拿着枪站了起来,避开门上的小窗接近门后,小心谨慎地透过小窗查看外面的状况。原来只是附近一辆车的轮胎被火烧化了,车身朝塌陷的那一角重重地沉了下去,所以才发出了那么大的响声。吓了一跳,还好是虚惊一场。真影发出虚弱的声音问道:
“……段内呢,他走了吗?”
飞鸟侧着脸看了他一眼,确认了真影没有生命危险后对他说道:
“剑哥,我要出去看一下。等一下要是走得动了就上去通知敦哥让他赶紧下来,不过千万别勉强自己。”
“……小少爷,你还要回去吗?!”
真影立马坐不住了,十分激动地喊了一声。但真影的身体还没有好转到允许他站起来的程度,他逞强地试着动了一下,但身体只是朝飞鸟那边倒了下去·。
飞鸟冲他笑了一下,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
“他可是号称要杀了我哥的人啊,我怎么可能对他放任不管呢?”
说完,飞鸟就奋力拉开一条门缝挤了出去。他用一边衣袖捂住口鼻原路返回,因为汽车尾气会触发烟雾报警器,所以停车场的天花板上通常都不会安装烟感喷头,也就是说这场大火只能等到消防车来了才能扑灭。但这场火灾屏蔽了本来就很衰弱的信号,导致任何电波都无法传达到外界。飞鸟在他们待过的柱子后面发现了段内,他看起来似乎一直站在原地从未动过。段内也发现了他,飞鸟举着枪走过去跟他打招呼道:
“哟,这儿的空气可真难闻啊。你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呢?难道是这种乌烟瘴气的空气更加适合你吗?”
段内张开了嘴,几根黑线连接着他的嘴巴,黑线的后面只有无尽的黑暗,看上去就像一个下水道的排水口。他没有像飞鸟那样用手臂捂着嘴,但声音听起来却像用什么捂住嘴后发出来的一样。
“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为什么又要回来?”
飞鸟非常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说道:
“怎么了?现在突然觉得我是无辜的舍不得杀我了吗?明明都已经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了还有脸这么想,真是虚伪啊!”
段内不为所动地回答道:
“你死不死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我没必要现在就得杀了你。”
飞鸟露出冷酷的目光,凶狠地对他说道:
“你也别想去杀了我哥。”
段内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就像乌云背后的雷声一样沉闷。
“你还说我虚伪,明明你自己才是最虚伪的那个人!你哥是被你亲手害得那么惨的,而你现在竟然又要袒护他!这也太可笑了吧!”
飞鸟的眼里保持着冷冷的笑意说道: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是从前就一直拥有这份力量吗?那你为什么至今都没有用它来杀了我哥呢?哈,该不会是你不敢吧?‘神大人’还真是公平呢,把最厉害的力量给了你这样的弱者,可惜你却一点也不争气!”
段内被他这句话中的字眼刺激到,愤怒地大喊道:
“别跟我提什么‘神大人’!如果‘神大人’真的公平,那就应该平等地让我和其他人一样获得幸福,而不是给我这种根本派不上用场的能力!”
但他稍后就恢复了正常,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算了,我用不着跟你说这些话。我知道你想拖延时间,等敦哥收到消息后赶过来把我干掉。但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你是派真影去做这件事的吧?可是以他目前的速度不知道多久才能到达敦哥身边,等他通知到敦哥你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说着,段内迈出了一只脚,步伐沉重地向前走了过来。
“明白了就快点让开,别挡着我的路,不然我这次一定会杀了你。你说得没错,我以前确实不敢杀人,但现在事情做到这个地步,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但飞鸟依然不打算让步,指着段内的枪口也丝毫没有移开。段内对他说道:
“没用的,用枪是杀不死我的,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不是吗?你说是要来阻止我,但你根本就没有杀死我的办法吧?既然如此,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你哥今晚还想杀了你,为什么你还要包庇那样的败类?”
飞鸟却面不改色地说:
“等一下,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呢。”
段内没有回答,继续走着。飞鸟却擅自说了下去: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哥他过去都是怎么欺负你的啊?”
段内还是没有理他,飞鸟接着说道:
“你不回答也没关系,反正我也能想象到他都用了哪些手段,因为那都是我玩剩下的把戏。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在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时光,你却只能把那种虚假的东西当做精神支柱。”
段内停下了脚步,问道:
“你是什么意思?”
飞鸟露出了看到猎物上钩的表情,嚣张地笑道:
“那个时候伊水学姐一定很关心你吧?你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是因为她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吗?哈哈哈哈哈!当然不是啦!!”
段内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发出阴沉的声音威胁道:
“……给我闭嘴。”
但飞鸟才不会听他的,继续无情地嘲笑道:
“让我来跟你解释一下吧!就像我哥不敢轻易动我是因为我有我爸这个靠山,你也一样不管再怎么憎恨我哥都不会贸然跟他翻脸,这是因为你不想惹得伊水学姐不高兴对吧?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觉得她对你那么体贴是真心的吗?是我哥故意让她接近你让你心动的啦白痴!!!”
“——闭嘴!!!”
段内不想再听下去了,怒不可遏地从不远处直接加速冲了过来,迎面抓住飞鸟的头一路推着他向后面的柱子狂奔起来,然后将他的头重重地撞在了上面。柱子的表面厚重地响了一下。段内忍无可忍地发出颤抖的声音,在飞鸟的耳边低沉地说道:
“我受够了,把你哥叫来,我要当着你的面杀了他。”
飞鸟闭上了眼睛,鲜血从他被撞到的那边额头流了下来。他的一边眼镜腿毫无缓冲地撞到了墙壁,一下就被他的头与墙壁之间急剧缩短的距离夹断了。他轻轻地转动了头,断掉的眼镜腿在脸上停留了一会,便和独木难支的眼镜一起掉到了地上。他表情放松地往脚下吐了一口血,有气无力地笑着说道:
“……中国有一句古诗,叫‘潭面无风镜未磨’,意思是风平浪静的湖面就像还没打磨过的铜镜一样。电影里不是经常会有那种一个人仰望着湖面,然后看到湖水中倒映出了自己的真面目的桥段吗?但是没有打磨过的镜子是照不出真实的自我的。我哥在仰望湖面的时候,一定是不小心把倒映出来的你的样子当成了自己,才会像惩罚无能的自己一样不断地虐待你吧?你还真可怜啊……”
段内并不想再听他说话,对着他大吼道:
“——把你哥叫来!听到没有?!快把你哥叫来!!!”
下个瞬间,段内的胸口突然被刀刃贯穿,一截刀锋毫无征兆地从他的胸前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