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段内那由血液构成的脸上并没有齐全的五官,但他似乎在变成这样的脸后依然拥有视觉,所以站在他的对面应该还是会有与之对视的感觉。大概是把敦的话当成了对自己的挑衅,段内没有别开脸,始终将有嘴巴的那一面正对着敦,然后无所畏惧地用那道看不见的视线直视着敦的双眼,再一次对他开口说道:
“我刚刚说了,我本来想让她亲眼看着我夺走她最重要的事物,可惜她看不见我为她精心设计的这个镜头了。我知道你很想为她报仇,但我没时间再跟你纠缠下去了。你的仇等我报完自己的仇之后再说吧,反正我也没想要活到明天,到时候我会自动送上门来让你杀个够的。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
敦满意地笑了起来,冷冷地笑道:
“——好,你就站着别动,等我过去把你碎尸万段。”
段内对他与敦的对话感到厌倦,他不耐烦地想到:又是一个听不懂人话的家伙,难道你这么说我就会乖乖听你的话吗?段内这样想着,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忽然间动不了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的身躯突然不受控制地僵住,而且也无法变成液体的形态逃脱。飞鸟惊讶地看着他挣扎的样子,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敦指着自己的眼睛,露出狂妄的笑容解释道:
“我来跟你说明一下吧,我的这双眼睛可是‘魔眼’啊!凡是与我对视的人都会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这可是连‘神’都无法违抗的力量啊!像你这种垃圾又怎么可能反抗得了它的支配呢?!!”
敦冷笑着说道:
“伤害了我重要的家人还想一走了之?!你想得倒美!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啊!!”
飞鸟顿时看到了希望,马上在地上大声告知了敦一句:
“等等敦哥,这个人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容易解决!他不仅不怕攻击还可以复制其他人的力量,甚至有可能连你都无法将他直接消灭。如果你的攻击没有一次性杀死他,那他就会反过来将你的力量化为己有,然后利用这股力量来对付你!”
敦却只是很单纯地回了一句:
“嗯?那我使出地球上的生物绝对抵抗不住的力量不就好了吗?”
飞鸟被他说得一时傻了眼。敦说出了一个简单到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但如果这件事真能像嘴上说得那么容易做到,那他们就不至于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了。敦望了一眼飞鸟的表情,无可奈何地笑道:
“真拿你没办法啊小少爷!那好吧!我就为了你勉为其难地使出一次全力吧!”
说着,敦一边继续盯着段内,一边蹲下来把手靠近了乙世的身体,让自己的手掌沾到了一些她的血液。随后,他重新站了起来,保持着面向前方的站姿,对站在废墟对面发愣的千向说道:
“喂,那边的,你叫什么名字?”
千向听见敦在叫他后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地说道:
“……千、千向。话说我可要比你年长啊!”
敦用轻易盖过了千向的音量高声说道:
“千向是吧?好,我知道了!你接下来会成为我的恩人,我就先记下你的名字了!等一下天花板可能会塌下来,可是我要继续盯着这家伙防止他脱离控制,所以没办法照顾到身后的情况,到时候就拜托你帮我照看好他们两个了!”
敦边说边用双手摆出了一个三角形的造型,继续说道:
“地震的时候大家不是都会躲到房子塌下来形成的三角形里避难吗?我需要的就是你来成为这个三角形。你一定要用自己的身体拼死保护好他们二人,就算被活埋了也没关系,反正三角形这种东西生来就是要被埋起来的嘛!只要下面的人没事,那你这个三角形的使命就算达成了!”
听了他的话,千向立马一脸难以接受地说道:
“等一下!那楼上的人要怎么办?!”
敦却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你不要强人所难好不好!我又不是‘神’,怎么可能拯救得了所有人啊!我现在想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像刚才对你那样一拳把这个弄伤了乙世的混蛋给灭得连渣都不剩!”
千向还在踌躇不定,而另一边的飞鸟已经把乙世架在了肩上,对他喊道:
“快跑吧千向警官!他是认真的!”
千向犹豫地看着他们。但是天塌下来的话,究竟躲到哪里才算安全呢?而且更要命的是,还没等千向等人开始撤离,敦就已经自顾自地背对着他们朝反方向迈开脚步了。
段内惊恐地扭动着身体想要尽快脱身,但他的双脚就像胶水一样牢牢地粘在了地面上,无论他如何使劲都没能从原地移开半分。敦维持着笑容边走边说道:
“本来觉得人类根本不配让我使用这份力量,但是为了乙世和小少爷,今天就只好便宜你了。”
说完,敦把那只沾上了血的手举在面前,接着舔了一口染红了手套的鲜血。在品尝过血液后,敦的身上散发的气场骤然改变了,他的耳廓逐渐向后伸展变形,变成了一对不符合人类形象的、又长又细的尖耳朵。他的头发瞬间长了出来,长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的双眼,紧接着,那双掩藏在刘海之下的眼睛突兀地亮起了狰狞的红光。段内似乎能看到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敦的体内无穷无尽地涌了出来,他的周身仿佛环绕着一圈沸腾的蒸汽,四周的空间都在他释放出来的这股能量之下发生了扭曲。
段内就像被固定在断头台上一样只能坐以待毙,事到如今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体能够承受住敦的全力一击上了。段内觉得无比讽刺,明明自己早就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可没想到在死到临头的这一刻,他的内心竟然还是会产生这么强烈的求生欲。敦踏出的每一步都踩碎了脚下的地板,当他走到面前时,段内才发现敦虽然笑得很灿烂,但他的额头上却早已暴起了夸张的青筋。
伴随着敦举起了拳头,刚才段内心中的那些想法全部都化为了泡影。
面对这一幕,千向终于不再迟疑,转身向后迈开了双腿。
下个瞬间,
千向的背后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整个停车场都在这个瞬间发出了墙体破碎的声音。千向刚跑了一步就被一股不可估量的后坐力掀翻,就在即将倒下之际,他眼前的地面由于剧烈的震动而接连崩裂并且成片翘了起来,猝然将摇摇欲坠的他甩了出去。千向从半米的高处重重地摔了下来,他忍着晕眩和钝痛抬头向前看去,看到飞鸟他们也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趴了下来。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发出一系列电流声尽数熄灭,周围霎时暗了下来,一缕缕墙灰在黑暗中从头上洒了下来,千向的头顶传来了一阵阵如同打雷一般沉闷的隆隆声。在一道震耳欲聋的崩溃声中,天花板塌了下来。千向不顾一切地从裂开的地板上爬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冲向了乙世和飞鸟,然后飞身扑在两人身上紧紧地抱住了他们。
崩塌的屋顶发出阵阵混沌的声响,千向仿佛听见了楼上的人们的惨叫声。
他不禁为自己不能拯救他们而感到痛苦,如今的他只能努力保护好怀里的这两个人。正如敦说的那样,自己确实是扮演“三角形”这个角色的最佳人选,他的身体不管受到什么样的伤害都能在短时间内恢复,虽然从来没有被重达千斤的屋顶压过,但此刻也只能祈祷自己的身体强度比他所知的更为坚韧了。千向做好了迎接冲击的准备,但不知为何,背后被落石击中的触感却一直没有降临。
千向感觉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他诧异地抬起头向后看去,紧接着,他看到一名少女凭空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少女现身之后,本该塌下来的天花板莫名地静止在空中,无数巨大的石块如同电影里的浮空岛一般壮观地漂浮在天上。明明毫无根据,但千向却下意识地相信是她停止了天花板的坍塌。在千向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四分五裂的天花板慢慢地上升,一块块填充到墙体的空缺中恢复了原状。千向此时还不知道,这位在他眼里宛如神一般的少女,就是昨天地居口中那名令他在意的读者,以及遥夜常常提起的那位住在隔壁的“前辈”。
她是来救我们的吗?千向忐忑地想到。这时,她转了过来,千向看到她的脸上有一道裂痕,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里油然而生。她看向了千向的双眼,就在与她对视的刹那,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如同电流一般侵袭了千向的全身,只听她缓慢地开口说道:
“——能让一下吗?”
千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叫自己让开?难道她的目标是下面的那两个人吗?虽然害怕得不敢动弹,但千向还是坚持护住了位于身体下方的二人。
她不再说什么,默默地对他举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