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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世猛然掉入水中。这里是,“月影世界”?她屏住呼吸想到。水流环绕在她的耳边,使周围的声音变得格外沉闷。乙世调整了姿势,慢慢地向上游去。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乙世一口气浮出了水面,浑浊的听觉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一块浮木漂到了面前,乙世抓住了它趴在上面。THE ONE乘着一个倒扣的水桶漂了过来,对她说道:
“哟,TWO,我把你受伤的事情跟ZERO说了,不过她好像并没有特别在意呢。”
乙世不断地从口中呼出白气,疲惫不堪地笑道:
“原来你这么关心我的安危啊,ONE。”
THE ONE却笑眯眯地说道:
“不不,我从来都不觉得你会死,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在你身上做一个实验。如果你能平安无事地度过这次危机,那就证明我的实验成功了。”
乙世笑着说道:
“真有趣,我竟然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实验品。到底是什么样的实验呢?也说出来让我听听吧。”
THE ONE饶有趣味地说明了起来:
“十几年前的那一天,镜灰羽用那把名为‘剑月’的太刀从我身上砍下了一块肉,情急之下,我向被砍掉的那个肉块许了愿,就这样,虚空生命‘WHISPER’(轻语)诞生了。你能够顺利诞生,就说明你已经回应了我的愿望。因此在实现我的愿望之前,你是绝对不会死去的。而那个愿望就是为我杀死当时在场的那两个人。”
乙世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
“当时在场的人是镜灰羽,还有——”
THE ONE张开双臂,用兴致高昂的声音说道:
“是啊,你后来确实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听话地将镜灰羽杀死了呢!那么接下来也请你好好努力,尽早将剩下的那个人——唐神蕉鹿也给杀了吧!”
乙世正想再开口,海面上却霎时间波涛汹涌。海浪一下子把她冲得很远,砸烂了她手中的浮木,将她卷进了海里。乙世想像刚才一样调整姿势,但水的流速湍急,令她无法自如地活动四肢。肺里的氧气越来越少,体力也在一点点流失,乙世在寒冷的水中慢慢失去了意识,任由肆虐的海水将她带向了大海深处。
耳畔响起了激烈的犬吠声,乙世马上惊醒了,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家里的草坪上。虽然刚刚晕了过去,但她却感觉从自己昏迷到现在好像只过了一瞬间。头发和衣服都还是湿的,说明那并不是在做梦。乙世十分费力地从地上撑了起来,两条大狗在身边摇着尾巴警惕地看着她,乙世捧着那条金毛的脑袋,轻轻地抚摸起来,对它说道:
“好狗狗,没有趁机吃了我呢。”
门开了,敦出现在门后,大概是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想出来查看情况。乙世抬起头,对上了他惊讶的目光。她看见了夹在敦的手指间的香烟,站起来问道:
“敦敦,你怎么又开始抽烟了啊?”
敦的表情逐渐安心下来,他看了看手里的烟,随意地说道:
“这个嘛,这是提前适应没有你的生活。”
乙世看出了他的眼神十分疲惫,略带歉意地笑道:
“敦敦,你要是困了可以先去睡嘛,不用坚持等我回来啦。”
敦又抬着头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将白烟吐了出来,神情放松地说道:
“但我实在睡不着,所以就起来看电影了。”
乙世朝门内看去,客厅里确实发出了电视机的光亮。她问道:
“你在看什么呀?”
敦仰望着天空,悠闲地说道:
“英格玛·伯格曼的《处女泉》。讲的是一位父亲在失去女儿后为她报仇的故事。”
这句话让乙世愣了一下,随即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说道:
“抱歉,敦敦。虽然我晚上的确是抱着有去无回的决心丢下你离开的,但是怎么说呢,我其实知道自己是不会死的。因为有人告诉过我,我们一族只要在这世上还有人牵挂着,那么即使死去也能再次复活。”
敦面带微笑地说道:
“真的吗?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敦敦,你还记得小时候,我被打成重伤还连续发了好几天高烧的那次吗?当时我差点就要死了,是你的声音让我起死回生了。”
乙世看着敦的眼睛,露出了真挚的笑容。
“你曾经说自己什么都帮不到我,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不管你在哪里,你的存在都能给予我一份无可替代的力量,让我变得更加强大。谢谢你,敦敦。”
敦欣慰地笑了,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
乙世忽然膝盖一软向下倒去,敦赶紧扔掉香烟箭步上前接住了她。乙世倒在他的胸口,气若游丝地说道:
“……抱歉,敦敦,我有点困了,等我睡醒之后,我们再慢慢聊吧。”
敦这一次却表现出了一丝担忧,着急地喊道:
“……乙世!”
虽然看不到敦的表情,但乙世还是通过他的声音听出了他的心思,便硬撑着在意识消散之前轻声说道:
“……没关系,敦敦,我会醒来的。”
犹豫了很久,敦才勉强地应道:
“好吧。”
“……嗯,那就晚安,敦敦。”
“晚安,乙世。”
酒店房间里,
飞鸟艰难地睁开眼睛,感觉身体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沉重了。
七原看着他说道:
“你醒了,飞鸟。”
飞鸟急忙从她的大腿上坐起来问道:
“情况怎么样了?!”
七原带着一脸与他截然相反的冷淡表情,平静地说道:
“救护车已经来了,所有的死伤者都被他们拉到楼下去了。现在只有剑先生一个人在下面善后,我们也快点下去吧。”
飞鸟摇晃着站了起来,虽然伤都已经痊愈了,但双脚却还是有些站不稳。见状,七原过去扶了他一把,飞鸟没什么表示,像个傀儡一样在她的搀扶下走出房间进入了电梯。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却没有开口。电梯抵达一楼后,飞鸟不禁愣在了原地,随着电梯门的开启,缓缓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血流成河的走廊。但走廊上除了遍地的血迹之外空无一物。看着那些融入鲜红血泊中的黑色血液,飞鸟似乎明白了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段内在完成最后的心愿后就消失了。”
七原说道。
飞鸟什么也没说,拉着她一起走了过去。
他们走出了酒店,外面来了很多辆救护车,马路上的警笛声不绝于耳。飞鸟看到了真影,七原就是他让真影叫来的。真影正在和医生护士们忙前忙后,许多人都被盖上白布抬走了,其中还包括一个熟悉的身影。飞鸟没有过去,只是远远看着。他感觉有点腿软,失魂落魄地摸索着后面的花坛边缘坐了下来。远处的蓝色警报灯在他的脸上闪烁着,七原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对他问道:
“你没事吧?”
飞鸟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在连续咽了好几下唾液后,他才像做好了心理准备一般缓缓地开口说道:
“……清姐姐死了,不过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嗯。”
七原简短地回应了一声,什么都没有问。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飞鸟眼里无光地说道:
“……她是被我害死的。”
七原没有说话。飞鸟停顿了一会后,用沉重的声音沙哑地说道:
“……是我把她叫到这种地方来的,为的就是制裁我哥和段内。她在知道这些后对我说,我这样真的会遭到报应的。可我当时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像我这种做事不择手段的人会遭到报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为什么,最后死的却是她呢……?”
飞鸟咬着牙说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牵连别人,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才会连累了一个本不该死的人。是我做的不好,我甘愿接受任何惩罚,可她是无辜的啊,为什么要用她的死来惩罚我的过错呢?!”
飞鸟的耳朵里回荡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过了一会,他感觉到七原轻轻地将手放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向前看去,七原温和地对他说道:
“我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的人。但,飞鸟,很抱歉,即便是我也不能给你什么有用的建议。”
飞鸟终于坚持不住了,他情不自禁地扑到七原身上紧紧地抱住她,激动地说道:
“对不起!零!我以前说什么能够理解你的痛苦都是骗人的!其实至今为止,我根本就不明白你到底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
……
回过神来时,飞鸟发现他们已经走在了人行道上。他不记得有没有跟真影说过他们要先回去了。虽然明白就这样一走了之真的很不负责,但今晚他却一点也不想回头。
七原和他手牵手低头走着路。
“怎么了?你为什么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啊?”
飞鸟勉强挤出了笑容询问道。随后,他又说:
“我哥最后是和你在一起的吧?他对你说了什么吗?”
七原抬起了头,但却没有看向飞鸟。
“没什么,只是叫我救他,但我却没有选择那样做。”
飞鸟却满不在乎地说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那是我哥应得的下场,你不必为此自责。”
夜深了,路上一辆车也没有。海面上一片漆黑,只能听见一阵阵清晰的海浪声。这时,七原忽然说道:
“果然。我不是人类,但也不是‘神’。”
飞鸟转过去看着她,但七原却一言不发。
他别过脸,默默地握紧了七原的手。
——“‘神’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拯救的。”
他说道。
然而,七原却再也没有说话。
两人从路灯冷清的光下走过,一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