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告别Ⅰ』密室
*
“一个人吃的意大利面差不多是这个份量，从横截面看大概就是一枚十元硬币的大小，你可以用自己的食指和拇指把它圈起来比较一下。”
“哦！用十元硬币来举例很形象呢！让人一下就记住了！”
“然后等锅里的水烧开了就可以下面条了，把意大利面从中间对折一下扔进去，调整火力煮上十五分钟。要注意的是这里一定要等水开了之后再下面条，否则就无法准确地掌握时间了。”
“嗯！我记一下！水开之后煮十五分钟......”
“这段时间很充裕，可以趁着面条煮好之前把要用到的辅料准备好。首先是大蒜，先把大蒜的头切掉，然后用菜刀稍微压一下，这样大蒜的皮就会很容易剥落下来。”
“喔喔！原来如此！”
“把大蒜切成这种程度的蒜末就行了。之后是香肠，香肠要像这样斜着切，把它切成一片一片。”
“哦哦！我知道了！”
“这时意面也快要煮好了，差不多可以准备炒制了。往旁边的平底锅里倒入橄榄油，然后把蒜末和香肠依次下进去翻炒一下，把香肠炒到像这样有点焦，边边稍微翘起来就可以了。接着把煮好的意面从水里夹到平底锅中，再加入淡奶油、番茄酱以及意大利面酱，加好后把所有的调料翻炒均匀，最后再撒上一点帕玛森芝士，这样就完成了。”
“哇！看起来很容易嘛！我感觉我已经完全学会了！”
将做好的意面分别装进两个盘子后，七原解下围裙，拿起盘子朝着门外走去。遥夜也从冰箱里拿出橙汁跟在她后面走出了厨房。
“对了前辈，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面条不能用滤网来捞呢？”
“一般来说的确都是用滤网来捞面条，但以滤网的大小是装不下意大利面的，只要一捞起来就会全部顺着边缘滑下去。”
七原想到了《桃色公寓》里的男主角用网球拍来过滤意大利面，如果是网球拍的话倒是确实够大了。
两人拉开椅子并排坐了下来。遥夜十分内行地把意大利面卷在叉子上，连着香肠一起送进口中。
“真好吃！”
遥夜一脸满足地说道。
七原不用吃都知道是什么味道的，一边把橙汁倒进他们两个的杯子里，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
“所有的调料都是现成的，只要照着我刚才教你的方法做，你也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我不在家期间我的厨房你可以随意使用，我家钥匙昨晚已经给过你了。虽然我平时很少吃意面所以食材准备得不多，不过应该还是够你吃两天的。”
“谢谢你前辈！放心吧，我用完之后会帮你收拾干净的！”
遥夜感激地说道，随后又说：
“前辈，你这两天是去旅行吗？我们认识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你背大号背包出门呢。”
七原低着头回答道：
“嗯，不过说是旅行，其实也就只是跟朋友回他的老家而已。每年他都会带我一起回去，本来今年是打算黄金周的时候去的，结果因为被一些事情耽搁了，最后拖到这个周末才去。”
遥夜嘴里塞满了意大利面，嘟哝地说道：
“我知道，是‘东塔’的事吧？”
“嗯......算是吧。奇怪，我有跟你提起过这件事吗？”
遥夜把一嘴的食物咽了下去，笑着说道：
“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一定会被牵扯进这种事情当中啦！”
七原没有回答，餐桌上又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叉子划拉盘子底部的声音。阳台上的衣架被一阵风吹得叮铃作响，明明阳台门关着，但七原却总感觉脖子上有一股凉意。最近上午还是会有点冷，看来恐怕得等到六月才能彻底入夏了。
吃着吃着，遥夜突然说道：
“前辈，我其实挺羡慕你的。”
七原抬起了埋头吃面的脸，向他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为什么？”
遥夜吃着面条，用开玩笑似的口气说道：
“因为你很强大啊，要是我也有着像你一样的力量就好了，那样我也能够帮助大家解决各种麻烦事了吧。”
七原不免有些失望，看来每个人都会这么想。她失落地低下头去，毫无感情地说道：
“可是拥有力量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你看到的只是我光鲜的外表而已。”
遥夜却没有注意到七原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上个月公演那天，前辈不是在演出途中突然失踪了吗？而紧接着，‘烟男’就出现了。那家伙在舞台上不停地说着污蔑小初的话，大家都被他说得有点动摇了，我实在看不下去，想都没想就站起来阻止了他。”
说到此处，遥夜神色逐渐灰暗，情绪低落地接下去说道：
“可是他并没有闭嘴，在他眼里，我的行为一定就像虫子反抗人类一样。他被我的话惹火，咄咄逼人地说要用自己的能力给我点颜色瞧瞧。其实我的心里根本不怕他那种人，但面对他的威胁，我竟然连一句反击的话都说不出来。我知道，这是因为他是‘缺失者’，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七原安慰他道：
“这样就够了，即使没有力量你也能够为他人挺身而出，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胜过大部分人了。”
遥夜却露出了落寞的眼神，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但那么说只是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点罢了，要是我也有力量的话就可以做到更多事了吧？毕竟，‘比非正义更麻烦的，是无能的正义’。”
七原忽然情不自禁地提高了音量。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遥夜吃惊地转过来看着她，似乎是被她的反应吓到了，他微张着嘴愣了一下才有些慌张地说道：
“......不、不是啦，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奥斯卡·王尔德说的。”
七原皱着眉头说道：
“王尔德真的说过这种话吗？”
遥夜赶紧移开了视线，含糊地说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啦，我这两天在看《罗布奥特曼》，这句话是我在这部剧里看到的。虽然是给小孩子看的故事，但偶尔也会出现一两句很有哲理的话呢，啊哈哈哈哈哈。”
说着，遥夜发出了尴尬的笑声，七原却觉得他的笑声听起来令人担忧。就在七原纠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时，遥夜又故意用漫不经心的口气牵强地笑着感叹了一句：
“......能、能变奥特曼真好啊，就算只有一次也好，我也好想当一下英雄啊。”
七原终于忍不住问道：
“雾宫君，发生什么事了吗？平时的你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遥夜愣了愣，随后不停地用叉子卷着意大利面，却一口都不打算吃，目光低垂生硬地笑道：
“......有吗？我说自己想要变成光很不符合我的风格吗？”
七原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在说的是自己唾弃弱小，渴望强大的力量。”
遥夜的拇指来回摩挲着叉子的柄头，不自在地假笑道：
“哈哈哈前辈，原来是我这么说吓到你了，让你觉得我不再是我了啊。什么嘛，我还以为我们已经对彼此熟悉到可以展示真实的自我了呢。”
七原忧郁地说道：
“不对，那不是你的真实想法——”
但就像在让她接受现实一般，遥夜自暴自弃地打断了她：
“的确，你说得没错。”
遥夜窘迫的笑声停止了。七原早已预感到遥夜想说什么，但却没想到他真的说了出来：
“——我有时甚至也会想，如果我也是‘缺失者’就好了。”
七原控制不住大声地说道：
“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遥夜沉默了，没有再像方才那样手忙脚乱地自嘲一番缓解气氛，七原也因为自己的声音吃了一惊。遥夜一言不发地咬着沾满奶油的叉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之色，表情就像在说“我就知道你会说这句话”。七原没发觉遥夜的变化，她稍微缓和了一下态度，但依然语气严肃地说道：
“雾宫君，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那个晚上，你对我说‘我们没有染上‘缺失病’已经很幸运了’吗？那个时候你的想法是对的，请你不要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遥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啊，是吗，我都不太记得了呢。”
七原却没有察觉出遥夜的表现已经很反常了，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说道：
“而且你忽视了一件最重要的事，‘缺失病’不是白白把超能力送给你，而是会夺取你的一样东西。说不定在你获得力量的同时，作为交换，你会失去这份为他人挺身而出的勇气和心意，若是如此你就不再是你了，而你得到这份力量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前辈。”
遥夜冷不防地说道。
“你是不是有点太自我中心了？”
七原缓缓地看向遥夜，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自我中心？”
遥夜放下叉子，正视着前方，语气十分认真地说道：
“由于自己过去曾经因为力量而迷失自我，所以就觉得全世界都会像自己一样，这不就是自我中心的表现吗？”
七原别过脸，声音低沉地说道：
“那是因为你没经历过这些，而我有过。”
“你这个口气简直就像讨厌的大人一样呢。”
遥夜苦涩地笑了一声。
“前辈，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这样说？因为我以前失去过家人，所以我想要守护重要事物的心情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可是我却没有这种力量。我是以为你会理解我才会对你说的，结果你却只知道否定我。”
七原面向他急切地说道：
“可是过于追求力量，你只会变成和你最讨厌的‘烟男’一样的人！”
遥夜捏紧拳头，声音也激动起来。
“追求力量有什么不好？我继承了爸爸的遗志，这一生本来就不可能平凡地度过。”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你的爸爸根本不是那么想的！”
“你怎么知道我爸爸到底是怎么想的？！”
遥夜猛地瞪向七原，七原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这次连叉子的摩擦声都没有了。看到七原错愕的模样，遥夜有些于心不忍，但他还是逃避似的移开了目光，逞强地说了下去：
“......可能是我平时看上去太依赖你了，让你产生了什么错觉。那我今天就直说了......我们只是朋友，请你注意分寸。”
七原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会还是咬了咬牙开口说道：
“我是不放心——”
下个瞬间，一阵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们。七原呆呆地听着这阵铃声，遥夜慢慢露出了微笑，变回了那个她所熟知的遥夜，他淡淡地说道：
“是你朋友打来的吧？没关系，前辈，你去吧，我会帮你收拾好的。”
七原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咽了咽口水，低声说了一句：
“......嗯，那我走了。”
遥夜机械地回道：
“一路顺风。”
七原背起背包走到门外。临走前，她又回头看了遥夜一眼。遥夜依旧背对着她一言不发地坐着。七原犹豫了一会，随即转身关上门，将那个充满抗拒的背影独自留下。
敦的车就停在停车场的安全出口旁，车灯还亮着，七原一出电梯间就看见了。她把背包放进后备箱后回到前面，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And that's why birds do it~♫”（这就是为什么鸟儿会去做）】
七原用力一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
“干嘛？有这么不愿意跟我一起出门吗？”
七原把头靠在车窗上，一脸郁闷地说道：
“感觉自己最近在人际交往方面好失败啊......”
【“bees do it~♫”（蜜蜂会去做）】
敦戏谑地说道：
“怎么了？你也会有跟别人处得不愉快的时候吗？”
七原用手指刮着车门上的皮革，神情阴暗地问道：
“......敦先生在看到年纪比自己小的朋友犯错时会劝阻他吗？”
敦看着挡风玻璃说道：
“我想应该不会吧。”
【“Even educated fleas do it~♫”（甚至连受过训练的跳蚤也会去做）】
七原斜了他一眼，不满地说道：
“......真不愧是你，就是因为你对年纪小的人只知道溺爱，所以乙世才会变成那种性格。”
【“Let's do it let's fall in love~♫”（让我们都去做，让我们都去恋爱吧）】
敦发动了车子，徐徐地开出停车场。驶上马路后，车速也逐渐提了上去，敦笑着说道：
“因为我身边年纪比我小的朋友只有你啊，如果我对你说三道四，你肯定只会怒气冲冲地说‘你有什么资格教育我！你又不是我的父母！’之类的吧。”
【“Oysters down in Oyster Bay do it~♫”（住在牡蛎谷的牡蛎们也在做）】
“我怎么可能会那么说啊——”
七原顿了一下，如梦初醒地喃喃道：
“......原来如此，原来‘请你注意分寸’是这个意思啊......”
【“Cold Cape Cod clams 'gainst their wish do it~♫”（科德角的冷蛤虽不情愿也会做）】
前面是红灯，敦将车子停了下来，看着从斑马线上走过的行人说道：
“嗯？怎么停了？不继续讲乙世了吗？”
“我为什么非要说她的事啊？”
【“Even lazy jellyfish do it~♫”（甚至连懒惰的水母都在做）】
“可是之前每次她离开后你不是都很关心她的情况吗？要是我说不知道你还会埋怨我是个不负责任的家长呢。”
【“Let's do it let's fall in love~♫”（我们也来做吧，我们相爱吧）】
“我才没有关心过她，还有我一开始就想问了你放的这是什么歌啊？！”
“啊，这是《午夜巴黎》里的插曲呀。”
“我知道！我不是在问这种事！谁会在车里有异性的情况下开车时放这种歌啊？！我现在报警还来得及吗！”
敦调小了音乐的音量，又说道：
“看你那天晚上从楼上下来后失魂落魄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和乙世在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呢。”
七原回想起了什么，声音有些恍惚地说道：
“说起来，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到乙世——”
“梦到乙世亲了你吗？”
“你怎么知道？！”
“你的身体自己说的呀。”
七原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抬起来放在了嘴上，她连忙把手拿了下来说道：
“总之我们那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对了。”
敦忽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就好。我是想说，若是那天晚上乙世跟你吵架了，也请你不要怨恨她。她其实是不想让你担心才这么做的。”
七原诧异地转过来看着敦，发现他的表情不知何时也变得严肃起来。
“乙世早就知道自己这次一走也许就是永别。我今早刚刚得到消息，她已经——”
七原大吃一惊，焦急地追问道：
“她怎么了？！”
没想到敦却用拳头挡着嘴偷笑着说道：
“奇怪，你不是说你不关心她吗？”
知道真相的七原脸马上就沉了下来，她不爽地别过脸说道：
“你是真的很无聊。”
绿灯亮起，敦也随之踩下油门。车窗外的景物开始快速移动，七原依然侧过脸盯着窗外不说话，敦瞥了她一眼，微笑着说道：
“行了，跟我说说吧，乙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七原像是放弃挣扎了一般，沉默了一会便不情不愿地开口说道：
“她跟我说了，极的事情。”
敦饶有趣味地问道：
“是吗？她是怎么跟你说的啊？”
七原想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
“她说，极是她的救命恩人，后来却遭到唐神蕉鹿的迫害，在悬崖上被乱枪扫射之后坠入了深渊。”
“不只是这样。”
敦忽然插嘴道：
“极被他们逼死后，镜家的其他成员决定联合起来讨伐唐神，但以镜家的实力是根本无法与西塔抗衡的，完全就是去白白送死。乙世当初冒着会被处死的危险前去制止他们，但他们去意已决，无论乙世多么努力地劝说，也还是没能令他们回心转意。最终的结局就是，除了留在矢岛府邸的辉月，以及他当时在为唐神卖命的父亲灰羽以外，镜家的其余所有人全都死在了那场惨烈的战役中。”
七原微微一惊，有些疑惑地问道：
“敦先生，为什么你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敦淡然一笑，平静地说道：
“因为极是我曾经的挚友，就是他把乙世托付给我的呀。”
七原舌挢不下地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敦也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也很意外，乙世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这段过往，她会告诉你，说明她对你相当信任啊。”
七原却一脸阴郁，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觉得她不是出于这种原因告诉我这些事的。”
前面的路拥堵了起来，敦放慢了速度，手指敲打着方向盘说道：
“没能救下极和他的家人一直是乙世心中最大的遗憾，虽然她嘴上说自己已经释然了，但心里肯定还在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吧。我知道她向来对我有点过度保护，我想这一定是因为她不希望看到极在悲剧在我身上重演吧。”
前方的车挪动了一点，敦也跟着前进了一些。他眼神温和地继续说道：
“经历了那次打击之后，乙世也消沉过一段时间，但她很快就重新振作了起来，靠着自己的意志力跨越了巨大的痛苦。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今后一定已经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战胜乙世了。”
他转而又说道：
“只是，虽然她很强大，但却不自由。我从不干涉她的任何决定，就是希望她能够自由地活着，但我知道她只是看起来过得自在，其实一生却都是在为了他人而活。所以真想有一天，能看到她获得真正的自由啊。”
七原一直在认真地听他说。敦转向了她，面带微笑地说道：
“零，你能不能帮她一把呢？”
七原却漠然地说道：
“没用的......乙世怎么可能会需要我的帮助呢。”
“对了，为了能让你们两个和好，我们来搞私人放映会吧。到时我会把皇帝位留给你们的哦。”
七原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反正就算拒绝你也会硬要我去的吧。那么片单呢？”
“就暂定《宠儿》、《穆赫兰道》和《燃烧女子的肖像》这三部吧。”
“你是几个意思啊？”
七原又满脸嫌弃地说道：
“话说你既然这么喜欢撮合我和乙世，那时又为什么会希望我跟飞鸟在一起啊？”
“这不冲突啊，你可以两个都要嘛。”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的好吗！”
“啊，我想到了。”
敦把左手的食指和拇指叉开放在下巴上，一脸神气地说道：
“不如我自己来拍电影吧，大卫·林奇和伍迪·艾伦都已经七八十岁了，泽维尔·多兰也已经退休了，属于我的时代搞不好真的要来临了呢。说不定下一届戛纳酷儿棕榈奖获奖的就是我矢岛敦呢。”
“前面的车动了你快开车啦。”
“哦哦，好的好的，哈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