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告别Ⅲ』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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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暗红色的跑道渐渐亮了起来，天色才刚刚泛白，遥夜就已经又在进行他假期结束以来日复一日的长跑训练了。遥夜的速度不快，始终保持着平稳的呼吸。他越过终点线，又以它为起点再次出发，一圈又一圈，循环往复。发令枪的声音响彻云霄，几个身穿田径服的身影以极小的差距依次从他身边飞奔而过。
遥夜为了不妨碍别人一直跑在跑道的最外圈。他跑过红色校舍的侧面，橙红的太阳从校舍的另一侧一点点地显露出来，仿佛在追逐着他的脚步一般与他步调相同地一起移动着。耀眼的橙光照亮了遥夜和太阳一同前进的身姿，为他驱散了笼罩在身上的阴影。终点线又一次来到眼前，遥夜跑到一半就走神了，没数自己有没有跑满十圈。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跑了将近三十分钟，他觉得应该差不多了，便开始放慢速度，在迈过终点线后停了下来。
他用袖子擦着头上的汗水走下跑道，腿上的汗由于穿的是长裤而完全无法排出，湿透的运动裤整片贴在了大腿上，走起来很不舒服。没了跑步时迎面吹来的强风帮过热的皮肤降温，遥夜的身体一下子就燥热起来，丝毫感受不到蕴含在清晨空气中的冷冽。他忍不住想象，如果是在冬天以现在这个样子走进一家开着暖气的餐厅，自己说不定会在大家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中抱怨“这家店怎么这么热”吧。
跑道中心的草坪上有人大喊了一声：“请多指教！”，随后，那个人在一段助跑后一跃而起，背部向下地从跳高横杆上方翻了过去，但他的脚跟却在下坠的过程中勾到了横杆，发出了令人遗憾的杆子掉落声。他从垫子上爬了起来，双手合十地对一旁的同伴说了声：“不好意思！让我再来一次！”，接着又跑回了原点。
遥夜回头看着他坚持不懈的模样，一脸冷漠地在心中想到：没用的，就算在练习的时候碰巧跳过去了又怎么样呢？正式比赛中可就只有三次机会而已啊。可下个瞬间，遥夜就猛地露出了如梦初醒的表情，突然间握紧双拳举在胸前朝着天空大声喊道：
“你这混蛋！！不要因为自己心情低落就对别人的努力泼冷水啊！！笨蛋吗？！！”
准备起跑的那个人和他的同伴都被遥夜吓得当场愣住，不知所措的脸上露出了一副“他在说谁？”的表情，连在跑道的另一边休息补水的短跑选手们也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遥夜却没有一点感到丢脸的样子，只是像终于发泄出来一样畅快地长舒了一口气。
“你一大早就在发什么神经啊？”
遥夜一回头就看到内海提着便利店的袋子站在身后。
“哟！最近几天的早上真是多谢你啦！”
遥夜笑着走过去接过了他手中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了自己的那份饭团和牛奶。内海带着一副无趣的表情问道：
“所以呢，为什么心情低落？难道是跟你那位梦中情邻居吵架了吗？”
遥夜拿着从热饮柜拿出来的还留有余温的牛奶叹了口气，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地回答道：
“唉，是啊。”
“......我随便讲的，还真说中了啊。”
两人来到跑道边上，挨着裂缝中长出杂草的路肩石坐了下来。遥夜让内海买的是他最爱的鸡肉饼饭团，这款饭团极受欢迎，去晚一点就买不到了。它不像一般的饭团那样是将配料包裹在米饭里面，而是贴在饭团的外面用海苔组合起来的。他照着顶部的说明撕开包装袋，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鸡肉饼里还含有许多脆骨，口感简直妙不可言。遥夜瞬间忘光了刚才的郁闷心情，体内的幸福值进度条也随着鸡肉饼饭团的摄入一格一格地积攒能量。
而就在幸福能量值即将满格时，拆着三明治包装袋的内海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
“然后，你想跟我说说你们为什么吵架吗？”
玩家“雾宫遥夜”已死亡，幸福能量条清空，距离复活还有三十秒。遥夜像机能停止一般垂下头，内海神情尴尬地在一边吐槽道：
“......看来我是不该问的。”
遥夜抬起头来，拆开吸管插进牛奶盒中，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说道：
“说是吵架其实不太合适，因为前辈昨晚就跟我道过歉了，所以我们理论上应该已经算和好了吧。”
“且慢，我没听错吧，她向你道歉？不是你惹她生气而是反过来的吗？不行，我有点混乱，快告诉我是你说反了。”
遥夜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没说反，不过你说得没错，都是我不好，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内海一脸阴沉地问道：
“......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几名短跑选手化作一道道残影从他们身后全速冲过，动静大得令人有点担心自己的后脑勺。他们像特快列车一样一会儿就没影了，遥夜将吸管从嘴边拿开，把脸高高昂起望着浅浅的蓝天说道：
“我之前在看罗布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里面的一句话让我很有共鸣吗？”
内海应道：
“哦，美剑的那句。”
遥夜点了一下头，闷闷不乐地说道：
“嗯，我把当时跟你说过的话对她说了一遍，这就是争执的开端......”
内海顿时露出了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被她教育了吧。这也难怪，我能理解你是因为我们的年纪一样大，她虽然也还是个学生，但在她这个大学生的眼中我们这些高中生就跟小鬼一样吧。对她说什么‘渴望变强’之类的话只会被当成中二病晚期而已。”
遥夜低着头沮丧地说道：
“......可我一直觉得前辈不是那种大人。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希望罢了......”
内海有些过意不去地说道：
“......我那时是不是对你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啊。”
遥夜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最后一点饭团，将包装袋捏成一团说道：
“不是这样的，我很感谢你能对我说出你可以理解我这句话。而且这个想法一直都埋藏在我的内心深处，不用其他人来唤醒我也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只是我没有能力改变现状，才只好选择长久以来都对它视而不见。我当初会去老板那打工就是想着跟在他身边学习说不定就能变强，但他却总说这些事情对我而言还太早了不肯向我传授任何技能。”
遥夜停顿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接下去说道：
“我也尝试说服自己只要等长大了我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了，但是根本没用，我已经无法再慢悠悠地等待下去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忍不住对前辈说了那些话，希望能够得到她的认可。”
内海看着前面咬了一口三明治，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惜事与愿违，只得到了一顿批评。”
遥夜用分别抓着饭团包装袋和牛奶的双手抱住头哀嚎道：
“啊啊，因为没听到理想中的回答我一气之下对她说了很多过分的话，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对她说了‘我们只是朋友，请你注意分寸’什么的。前辈好像以为我是由于她越界了才会生气的，但其实我那个时候心里很不爽，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会发怒的。本来感觉我们之间好不容易要发展成一种朋友以外的关系了，可在我把事情搞砸之后一切都回到了原点，甚至可能变得更糟了......！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
内海忽然表情十分严肃地凑近了遥夜。
“我知道了，雾宫。原来这不是你的前辈的问题，也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你的身体出了问题啊。并且根据我的观察，你的这个问题已经变得相当严重了。”
遥夜也紧张起来。
“......到、到底怎么回事？你别搞得这么吓人啊......”
内海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道：
“你——叛逆期到了啊。”
遥夜张大了嘴巴。
“叛逆期——”
“——是每个人在成长中必须经历的一个时期。具体表现为狂妄自大，固执己见，爱发脾气，还有认为大人都是笨蛋，喜欢跟他们顶嘴。”
内海煞有介事地解说道。遥夜一言不发地抬起手，将吸管对着内海，然后用力地挤压牛奶盒子。
“去死吧！！！吃我牛奶喷射攻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恶心！快停下！！”
内海一脸嫌弃地看着身上还在流动的牛奶，遥夜放下挤扁的牛奶盒子对他说道：
“你也真够无聊的，不要一脸认真地讲这么白痴的话好不好！弄得我差点就信了！”
“我就是段子讲多了嘛，虽然我平时是吐槽役。”
遥夜站起来向前走去，停在离内海几步远的地方背对着他说道：
“但我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是错的。我始终坚信只有像爸爸一样，变成一个强大到有能力保护大家的人，才能成为真正受人爱戴的‘街道的主人’。可恶，为什么成为‘缺失者’的偏偏是‘东塔’那群恶人，我却不行呢。”
内海却在背后不以为然地说道：
“可是我之前也说过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不是天生就是恶人，而是在获得能力以后才变坏的吧？万一你的情况也和他们一样怎么办？”
遥夜不服气地反驳道：
“肯定不会的！哪个假面骑士的主角会在能够变身骑士以后用这份力量去伤害别人啊？！”
内海托着腮百无聊赖地说道：
“那是因为有规定说假面骑士不能伤害平民，就像哈利波特里他们不可以在麻瓜面前使用魔法一样。但现实中是没有这么多条条框框的，你能保证自己的自制力强大到足以对抗心中的阴暗面吗？”
“干嘛，现在是又轮到你来教育我了吗？我先声明一句，我们可是同龄人，你应该没什么资格对我说教吧！”
遥夜愤愤不平地说完后转过身，却发现内海正举着一只手专注地盯着它看。内海的身体处于背阴处，从这边什么都看不见，遥夜疑惑地问道：
“你在看什么？”
内海头也不抬地应道：
“蚂蚁。我一开始以为是牛奶就没管，没想到原来是它在我的手上爬啊。”
遥夜回道：
“大概是被牛奶的味道吸引来的吧。”
内海淡然地说道：
“我一直觉得蚂蚁这种生物很不可思议。”
他伸出另一只手抓起那只每个脚尖都沾上了牛奶的蚂蚁，然后用食指和拇指用力一捏。
“明明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可是却很不容易被杀死。”
说着，内海打开了食指和拇指，被他碾过的那只蚂蚁仍然在动。它挣扎着翻过身，摇摇晃晃地向外爬去。
内海又把它放到地上，站起来一脚踩了上去。没过一会，那只蚂蚁又跌跌撞撞地从他的鞋底爬了出来。
遥夜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哦，好像是因为蚂蚁能举起比自身重四百倍的物体吧。”
内海淡淡地应了声：
“是啊。”
一阵奇怪的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遥夜终于按捺不住问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没啊，我就是感叹一下。”
内海用食指顶着下巴沉思了一会，随后像想到了什么一般抬起头说道：
“嗯，雾宫一定就和蚂蚁一样，外表看似不堪一击，实际上体内却隐藏着一股巨大的潜能。”
遥夜一脸无所适从的表情说道：
“你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好不好！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蚂蚁与生俱来的超能力，相比之下我就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我有什么办法，是你非要让我表达点什么的，即兴发挥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远方的校舍传来了悠悠的铃声，内海赶紧两三口吃完了三明治，慌慌张张地和遥夜一起狂奔起来。
“糟了！”
“这还不都是你的错！”
上课时，遥夜也在不停地发呆。放完假回来后他们的数学老师换成了其他人，原来的理部老师据说辞职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新来的老师说的东西一点也没有进入遥夜的耳中，听到周围传出翻书的响动，他就面朝窗外跟着他们把课本翻到下一页。
一天的课程很快就过去了，遥夜放学后也要留下来跑步，这段日子都不跟内海一起回家，内海就在下课后一个人先走了。
遥夜在更衣室换好衣服和鞋子后来到跑道上，在起跑线蹲下检查了一遍鞋带绑好没有后，便起身向前跑了起来。太阳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西斜，建筑物上的阴影从屋顶开始缓缓地向下延长，遥夜向着令人睁不开眼的夕阳奔去，但双脚却永远也无法追上不断下沉的落日。他朝太阳伸出手，掌心却只能捕捉到一缕快要消散的余热。不是的，前辈，我并不是想听你向我道歉，我想听你说的是......我想听你说的是......
他停下脚步，太阳最后的一部分也沉了下去，光芒被太阳带离了这个世界，无尽的黑暗包围了他。
遥夜换回校服来到停车棚里，借着头顶的灯光找到了自己的电动车。这辆车是他新买的，他的老板千向警官近几日好像得到了一笔飞来横财，所以这个月的工资也多发了一点。他便用这些钱买了这辆车，从此告别了天天挤公交的日子。遥夜戴着头盔驶出校门口，学校外面不远的地方有家连锁便利店，内海和他每天的早餐就是在那买的，遥夜决定绕个路去买个饭团当晚餐。
当他开到附近时，却看到便利店门外围满了人。遥夜不明所以地停了下来，心想着：怎么了？难道是有小偷吗？店内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着修文馆校服的男生拉着一个女孩从便利店里冲了出来。遥夜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熟悉面孔大吃一惊。内海？！
两个身穿围裙的店员从店里追出来抓住了他们。眼看着两人就要对他们动手，遥夜来不及多想，拧紧油门冲向了人群。
那群看热闹的人被后方射来的车灯惊得往两边散开，遥夜一口气冲到内海面前，在他惊讶的目光中飞快地说道：
“快上车！其他的待会再跟我解释！”
晚上八点多时，遥夜脸上贴着创可贴回到了家门口。他刚要开门，却忽然想起原本打算买的饭团忘记买了。遥夜往隔壁瞥了一眼，七原家下面的门缝今天也是一条黑线，看来她今晚也还没回来。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就做她教过的那个意大利面吧，不然特意让人家教自己又一次都没做过也挺奇怪的。
遥夜走到七原家门口，拿出她给的钥匙打开了门。但刚一进门，他的头就被什么东西给蒙住了。遥夜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头部就迎面重重挨了一棍，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