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告别Ⅳ』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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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学校前的那段大路后,学生的数量就肉眼可观地增加了,每条路上零零散散的学生逐渐从各个路口汇集于此,浩浩荡荡地向着校门行军。有些人原本因为早起而死气沉沉地耷拉着肩,可一听到朋友的问好就打起了精神,瞬间活力旺盛地与朋友畅谈起来。内海的背影就在他们之中,他在人群中孤零零地骑着自行车,就像在爬上坡一样踩得很慢。遥夜加速来到了他的身边,对他说了声“早啊”。
“哦,你今天怎么才来上学,没去晨练?”
“是、是啊,受伤了就稍微偷懒几天嘛。”
遥夜有些心虚地笑着回应道。
实际上他今天晚出门是因为给自己重新包扎花费了不少时间。自己给自己包扎的难度比想象中大,他一个人既要撩起头发,又要腾出一两根手指固定绷带的一端,试了好几次才总算缠好。
包扎好额头,他又根据印象中的伤口位置往脸上贴了几片创可贴。大功告成后,他对着镜子反复打量自己的成果,因为能参考的只有暧昧的记忆,所以有的创可贴的位置说不定错了。而且总感觉脸上似乎太过干净了,一般来说创可贴的边缘是不是会露出一部分淤青或者血迹来着?
等遥夜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再不出门就要迟到的时间了。他只能祈求昨天没有人观察得那么仔细匆匆出门了。
内海忽然转过头来盯着他的脸看。遥夜不由得紧张起来。该、该不会是暴露了吧?但内海很快就别过脸去,百无聊赖地嘀咕了一句:
“果然还是看不惯你这张脸。”
遥夜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也可以选择请假,但他的脸要恢复到完好如初的程度至少要一个月吧?那样学业和跑步就都要荒废了。虽说在家也能学习,但他对自己的自觉性毫无自信,没有把握在家待了一个月后还能跟上课程。还有请假不等于不出门,如果在街上碰到同学,他就百口莫辩了。
综合上述几点考虑,遥夜最终还是决定假装脸还没好每天缠着绷带来上学。实在不行的时候,再说是找了个“缺失者”医生帮自己治好了吧。不知是不希望牵连七原,还是本能地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接近过“缺失者”,遥夜没有选择最开始就这么说。只是此时的遥夜还不知道,自己会在不久后的将来为以上的每一个决定感到多么后悔。
“W和DRIVE也是他写的,虽然GHOST的后期搞砸了,但在与福田老师再次合作的SABER中又发挥亮眼,所以我觉得这次的GOTCHARD一定也——”
遥夜和内海聊着特摄的话题走进教室。班上的人都正围着窗边的那张课桌,内海注意到那是自己的座位,不禁开口问了一声“怎么了?”。听到内海的声音,大家纷纷一言不发地转了过来,神情严肃地看着他。内海不解地走向他们,遥夜也跟了上去。围在桌子旁边的同学让出一条路放内海走了进来。当自己的桌面映入眼中的瞬间,内海顿时面色僵硬,随后而至的遥夜也惊呆了。
内海的课桌桌面上用黑色油性笔写满了“帮凶!”“叛徒!”“协助非法‘缺失者’逃亡的犯人!!”等字眼。遥夜反应过来,冲着离内海最近的三个女生严厉地质问道:
“这是谁干的?!”
那三个女生被吓了一跳,中间那个女生有些畏惧地抗议道:
“我们也不知道啊......!”
内海努力保持冷静,用尽可能镇定的声音向她们问道: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谁?”
刚才那个女生不情不愿地举起了手,怯生生地说道:
“今早最早到教室的人是我,但我来的时候内海同学的课桌上就已经有这些涂鸦了,所以我觉得应该不是我们班的人做的。”
“内海,能向大家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你和雾宫昨天也拿这件事来讲了段子吧?前天晚上你们救下的那个女孩原来是个‘缺失者’吗?”
班长代表其他人发话了。虽然大家都是同龄人,可一旦谁当上了班长,就会立马变得像大家的长辈一样。
内海将双手撑在桌面上,闭上眼睛陷入沉思。遥夜知道这一定是他昨晚的行为导致的,就在他打算为内海辩解时,闭着眼睛的内海出声说道:
“各位,很抱歉。”
他直起腰,转过身面向大家说道:
“我的确欺骗了大家。我知道说谎不好,但我不想浪费这个不可多得的经历,所以就隐瞒了一些容易引起误会的细节,把它改编成了段子。但这件事跟雾宫没有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碰巧路过,看到我有困难就出手帮了我而已。”
一个男生有些动摇地问道:
“也就是说,那个女孩真的是‘缺失者’?”
内海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那天晚上我去学校附近的便利店买东西,结果一进去就看到那两个店员在为难她,于是我就过去帮忙了。”
另一个人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她可是非法‘缺失者’啊!”
内海刚要开口,遥夜就抢先说道:
“非法‘缺失者’只是对方的一面之词!证据就是内海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如果那个女孩真的是非法‘缺失者’,那内海应该早就被西塔抓起来了,根本不会回来上学吧?”
同学们面面相觑,好像都觉得遥夜说得有点道理。内海也十分惊讶地看着他。大家重新看向内海,刚刚发问的那个人再次问道:
“可是你为什么非要去管她呢?明明置之不理就好了啊。”
内海正视着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这种做法在你看来是正确的,但我并不这么认为。”
说着,他抬起手指,对着眼前的同学一个个指了过去。
“如果所有人都对他们遭受迫害漠不关心,那么未来就会变成你、或者你、还有你,仇视你们的人只要对大家说你们是‘缺失者’,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当着众人的面伤害你们。我始终坚信如果不加以制止,他们身上的悲剧就迟早会降临在自己头上,所以我一定不会放任不管。”
内海放下手,目光低垂地说道:
“可能你们会认为我的话难以理解,但对我而言,我只是做了自认为正确的事情。”
大家都沉默不语。压抑的气氛持续了一会,班长身后的男生托着下巴,用征询意见的语气开口说道:
“虽然不是太明白,但听起来好像还挺像内海会做的事情的嘛?”
僵化的氛围因为这句发言缓和,大家的脸上又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是啊。”
“说得也是。”
“内海同学一直都很热心!每次临时有事不能值日找他交换他都会答应,教室的日光灯坏了他也总是主动帮忙更换灯管!”
“对啊!内海同学不仅长得帅气,而且人也特别好!”
“长得帅气才是重点吧?”
众人大笑起来,班长拍了拍手轻松地说道:
“既然误会都解除了,那大家就散了,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去吧。”
所有人闻言都四散而去,但有一个人还像没意识到已经结束了一般站在原地。遥夜看到他仍一脸严峻地盯着内海。他的朋友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对他说道:
“怎么了宪行?快走吧。”
他转身时目光依旧固定在内海身上,直到迈开脚步才把头扭了过去。
遥夜对他不自然的反应感到有些在意。内海似乎没看见他的眼神,早已在埋头用女同学借给他的湿巾擦桌子了。遥夜也暂时放下心中的疑问,拿出橡皮擦帮他一起擦除桌面上的涂鸦。
“你还表现得挺冷静的嘛。”
内海满不在乎地说道:
“学校周遭发生了什么很快就会在校园里流传开来,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了。”
遥夜低下头说道:
“抱歉,内海,你会遭遇这一切大概是我的原因,因为我昨天晚上跑去教训那两个家伙了。一定是他们怀恨在心,所以就拜托学校里的熟人替他们做了这种事。”
内海惊讶地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为了帮我出气吗?”
遥夜低着头失落地说道:
“我原本也以为是这样,可实际上并不是,我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内海呆呆地看着遥夜,完全没发现自己反复擦拭的那个地方已经干净了。
“......哦、哦,比起这件事,你刚刚为什么会那么说啊?非法‘缺失者’只是那个人的一面之词什么的。”
遥夜含糊地应道:
“......啊,你说那个啊。”
遥夜认为乙世既然已经通过“小行星”将他这段时间的经历查得一清二楚了,那她肯定也知道前天晚上发生的事,可她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这就说明他们救下的那个女孩的身份是合规的。但遥夜觉得这堆杂七杂八的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于是便闪烁其词地糊弄道:
“总、总之就跟我说的一样,你没被带走而是照常回来上学不就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吗?话说回来,那个女孩最后怎么样了?”
遥夜赶紧转移了话题。桌面上散落着好几团用过的湿巾,内海又抽了一张新的出来说道:
“她只让我送到路口,我想她可能是不希望陌生人跟着她一起回家,所以就让她自己回去了。”
遥夜如释重负地说道:
“只要她平安回去了就好。你真该庆幸自己长着一张帅脸,不然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难道不是该庆幸我平时做了很多好事吗?”
午休结束后,下午的课开始了。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这堂课的内容是棒球红白战。遥夜在更衣室换好了衣服,内海惯例以身体不适为由翘掉了这种剧烈运动,在一旁不放心地说道:
“你确定这个样子还要参加吗?可要悠着点啊。”
和遥夜一队的同学一边穿裤子一边嘲笑道:
“没事的,反正雾宫肯定会被光速三振出局,根本不会有机会跑垒啦。”
另一位队友也把双手环在嘴边朝对方投手喊话道:
“喂,对面的投手,麻烦你照顾一下我们队雾宫的身体状况快点把他三振掉哦。”
“你们很烦耶!!”
比赛开始后,遥夜这边暂时落后两分。下一轮又换他们进攻,同时也轮到遥夜上场了。他们目前还一分未得,但遥夜知道即便此刻所有人都渴望分数进账,也应该没有人会对自己抱有期待。他一站上本垒,对面的投手就露出了轻蔑的笑容,看来是把队友调侃自己的话给当真了。遥夜不爽地握紧球棒举了起来,不管再怎么有自知之明,被人当成炮灰的时候也还是会超级火大。
对方投手抬起一条腿,做出一套连贯的动作将球投了过来。就在遥夜要像往常一样凭感觉挥棒时,他突然发现对方投出的球竟然慢得就像气球一样。这是对手失误了——不对,是矢岛小姐的训练派上用场了!真的假的?这可是时速130公里的球啊!球已经飞到了面前,遥夜精准地朝着球打了过去,球棒上传来了清脆的响声。
休息区的人都发出了不敢相信他能打到球的惊呼声。但遥夜没有心情理会他们,他击球的力度不够,飞出去的球还在内野,掉下来后滚到了对方游击手的脚边。可恶!昨晚能把人拎起来扔出去只是短暂的愤怒加成吗?!
眼看对方游击手已经捡起了球,遥夜赶紧扔下球棒向着一垒拼命冲刺。耳边传来了对方捕手大喊着“传一垒!!”的声音。遥夜情急之下一跃而起,朝近在眼前的垒包飞身扑了过去。在他的脸狠狠地撞到地面的同一时刻,球打进对方一垒手手套里的响声也随之传入耳中。遥夜猛然抬起头,看到了自己放在垒包上的手。
“Safe!”
遥夜兴奋地直起上半身。太好了!最近在练的两样东西都拿出成果了!遥夜一转头,发现休息区里的内海和队友全都冲了出来,他对此大吃一惊,有些受宠若惊地想到:等、等一下,只是上了个一垒而已不用这么激动吧?!
队友带着慌张的神色跑到他面前,急急忙忙地询问道:
“你还好吗雾宫?!”
“脸没事吧?!”
另一个队友大声问道。内海也站在他们身后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遥夜这才想起还有这一回事。他赶快摸了摸头,确认绷带有没有松动。队友关心地问道:
“你还是别比赛了,我们带你去保健室吧。”
去保健室就要露馅了,遥夜赶忙拒绝道:
“不、不用了,我不要紧的!”
“真的吗?只是我们班上的红白战而已不用这么拼命吧!”
遥夜像是在表示自己并无大碍一样拍了拍尘土站了起来,一脸精神地对大家说道:
“我真的没事,既然好不容易上了一垒,那就让我们一鼓作气地逆转比分吧!”
队友仍然有所顾虑地说道: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不过你可千万别勉强自己哦。”
队友们一齐转身离去。这时,遥夜察觉到对面的宪行在用恐惧的眼神往这边看。遥夜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可后面什么都没有,也就表明他是在看自己。他又转过头与宪行四目相对,宪行发觉遥夜注意到了自己在偷看他,连忙移开了视线。遥夜一头雾水地皱起了眉头。他的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比赛结束后,队友搭着遥夜的肩膀走进更衣室,大大咧咧地对他说道:
“多亏了雾宫这场的神勇发挥,我们居然在队伍里有你的情况下取胜了欸!”
“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去医院治疗的时候顺便让医生给你打了兴奋剂啊?”
“你们的废话很多啊。”
遥夜脱掉棒球服塞进自己的柜子里,换回了拿出来的校服。内海凑到他的身边说道:
“你绝对不是雾宫,你到底是谁?快把真正的雾宫交出来。”
“你就不能正常地夸夸我吗?”
大家都换好校服准备离开更衣室,只有宪行还穿着棒球服无动于衷地站在柜子前。遥夜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他的朋友一边关上柜子一边疑惑地问道:
“宪行,怎么了?”
他像是在为自己加把劲一般握了握拳,用胆怯的声音生硬地说道:
“能请你们等下再走吗?我有一件事想趁着大家都在时说,这和今早内海桌面上的涂鸦有关。”
说着,他打开自己的柜子从校裤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
“这是今天早上我在鞋柜的室内鞋里发现的。”
“什么什么?”
“让我看看。”
左右两边的人都好奇地贴过去想看看纸上的内容。宪行抬起头将不安的视线投向遥夜和内海,遥夜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内海的表情也变得紧张起来。宪行缓缓地展开了那张纸,对着遥夜和内海念了起来:
“上面写的是——内海和他前天晚上救下的那个女孩是‘东塔’的成员,离开学校的理部老师也是‘东塔’的成员。”
什么?!遥夜和内海霎时大惊失色,大家也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内海率先恢复过来,激动地对他喊道:
“太荒谬了!我怎么可能会是‘东塔’的人?!真是胡说八道!而且写这张纸的人到底有什么证据能证明理部老师是‘东塔’的成员?!”
宪行颤抖地说道:
“这就是我会收到这张纸条的理由,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黄金周里的那一天我回来补课,在把大家做好的卷子送到教职员办公室时看到有西塔的人在里面。我当时还没有放在心上,结果一回来上课就听到班主任说理部老师已经辞职了,本来我以为这是偶然,可今早收到纸条后我就马上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意识到原来那些人是来调查理部老师的。”
宪行的朋友心有余悸地说道:
“也就是说理部老师其实并不是离职,而是逃走了?”
内海是“东塔”的成员?!遥夜神色惶恐地捂住嘴心想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不,这肯定也是那两个店员报复他们的一环。遥夜不愿再往下想,但那个可怕的念头还是自行冒了出来:但如果这是真的就证明了我的猜想是对的,而内海为什么不肯跟我说实话也就解释得通了。
连一向冷静的内海也有些失态地大声争辩道:
“这不过是巧合罢了!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宪行却根本不认同他的解释,目光怯懦地继续说道:
“你是他的同伙,当然会维护他了。大家还记得大合唱时的事吗?那次找来理部老师治疗同学的人就是内海。在这件事之后,理部老师在学校里的风评就立马好转了。现在想想,或许这就是内海的目的,他一开始就是打算借助这个机会来让理部老师赢得大家的好感,这样理部老师就能在学校里安身躲避西塔的耳目了。”
“这么说来......”
大家都看向了内海,内海难以置信地说道:
“你们都认为他说的是真的吗?我当时只是觉得这是能救治同学的最快方法啊!况且我和理部老师根本没什么交情!那次我会信任他只是因为他是个向社区上报了身份的合法‘缺失者’!”
“但你们私下经常见面吧。”
宪行立即打断了他,随即伸出手指指向遥夜。
“——证据就在雾宫的绷带下面。”
遥夜因为突然被点名吃了一惊。他很清楚自己的绷带下面是什么样的,那里空无一物,原本应当存在的伤口全部不翼而飞。宪行指着他接着说道:
“雾宫,你的伤其实早就好了吧?刚才我就觉得奇怪,明明受伤的脸那么重地撞到了地面,可你看起来却一点都不痛。这是因为你的脸已经痊愈了,而一说起能做到这件事的人最先想到的就是理部老师,一定是内海昨天带你去见过理部老师,让他帮你治好了脸上的伤吧!你不肯去保健室不是为了赢得比赛,而是去了保健室就会暴露这件事啊!”
内海依然在高声申辩:
“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好不好?!我和雾宫压根没去见过理部老师!”
宪行立即说道:
“那就让雾宫把绷带拆下来让我们看看啊。”
大家都将目光转向遥夜。遥夜不知所措地按住了绷带,虽然有一瞬间感觉到了疼痛,但那只是他的错觉。不管他多么希望那些伤痕还在,已经消失的事物也不会凭空归来。内海惊讶地看着他的反应,呆呆地问道:
“......喂,雾宫,你怎么了?”
遥夜慌乱得听不见内海的声音。他当然知道宪行说的是错的,但当大家看到他拆下绷带的样子后,还有谁会相信他们的话?
班长上前一步,表情凝重地说道:
“雾宫,请你把绷带拆下来。”
“我、我......”
遥夜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班长见状对遥夜身后的同学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人立刻上来抓住了他的双臂不让他逃跑。班长走到遥夜跟前伸手拆开了绷带,遥夜心想着完蛋了闭上了眼睛。当绷带从脸上滑下去的那一刻,遥夜听到了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虽然还有几片创可贴没撕,但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内海目瞪口呆地喃喃道:
“......雾宫,为什么你脸上的伤不见了?”
周围的同学猛然扑过来抓住内海的手臂将他按到柜子上,在他耳边怒不可遏地吼道:
“别装蒜了!你明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想不到你这个家伙居然是‘缺失者’!早上说了那么多漂亮话,其实不就是在袒护自己的同类吗?!”
宪行一脸恐惧地叫道:
“果然是这样!内海为了隐瞒他带你见过理部老师的事实,于是就让你继续缠着绑带伪装成伤还没好的样子!”
班长眼神凌厉地对遥夜问道:
“我以防万一问一句,雾宫你应该不知道他们是‘东塔’的人吧?”
遥夜声音颤抖地答道:
“......不,我、我不知道。”
内海被按在柜子上艰难地喊道:
“不是的!我们没有见过理部老师!雾宫!你快告诉他们真相啊!!”
遥夜左右两侧的同学松了手,他后退一步撞上柜子,浑身瘫软地靠在上面。他懊悔地想到:都是我的错,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利用这一点来算计我,而我也完完全全落入了对方的陷阱。要是我今天请假待在家里就好了,要是我昨天没来上学就好了,或者索性就光明正大地把脸露出来,被大家问起就按一开始准备的最终方案说这是一位拥有治愈能力的“缺失者”医生治好的。
他又暗自否定道:不,尽管如此,眼下自己也还是会被诬陷成是去找了理部老师。不对,说到底,那两个店员究竟是如何得知我的脸复原的事的?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只有我和前辈才对啊!
内海挣扎着呼救道:
“怎么了雾宫?!你为什么不说话?!”
按着他的同学粗暴地大吼道:
“别试图把问题扯到雾宫身上!”
“既然你说自己不是‘缺失者’也不是‘东塔’的成员那就证明给我们看啊!你每次遇到这种活动都会翘掉,该不会是害怕暴露自己的身体缺少了什么部件所以不敢在我们面前换衣服吧?!”
“对!快把他的衣服脱掉!”
那些人从后面伸出手抓住了内海的衣领,内海把胸口贴在柜子上奋力抗争。
“住手!别这样!”
遥夜无能为力地看着内海被他们施暴。事到如今只有叫来七原才能证明内海的清白了,可这么做就等于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七原的秘密。她身边的人和她的学校知道她有能力的事吗?万一他们不知情,而这件事又传到了羽大那边,她的处境会变成什么样?
——她只不过是不想自己平静的生活被打破!
昨晚内海的话语萦绕在脑海中,令遥夜低下头痛苦地咬紧了嘴唇。
内海艰难地转过头来,声嘶力竭地对遥夜喊道:
“雾宫!你为什么默不作声?!平时你不是都会帮我的吗?!快告诉他们事情不是这样的啊!!”
遥夜和内海对上了视线,内海忽然像明白了什么一般愣住。
“......是吗,原来是这样......”
内海瞪大了眼睛怔怔地低喃道:
“......原来都是你搞的鬼。”
说着,他的表情由惊愕转变为愤怒。
“是你在我的桌面上涂鸦,往宪行的鞋柜里放了纸条!你以前跟我说过你想靠揭发‘东塔’的罪行来扬名立万吧?!因为抓不到真正的‘东塔’成员,于是就来陷害我了吗?!”
遥夜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愕然地问道:
“......什么?”
控制着内海的同学喊着“老实点!”抓起他的头往柜子上砸去,内海表情扭曲地怒吼道:
“你昨天突然那么热心地跟我说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你,原来只是怀疑我是‘东塔’成员想引诱我向你说出实情吗?!”
“你这样就算是承认了吧?!”
“我没有那么说!!”
遥夜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禁生气地反驳道:
“怎么可能是我啊?!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种人吗?!”
内海一边反抗一边语气激烈地吼道:
“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他们我是被冤枉的?!是吗?是她吗?是她治好了你吗?那你为什么不敢说?!莫非她是非——”
遥夜脱口而出道:
“没错!我是怀疑你是‘缺失者’!!”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内海也呆住了。
“什……?”
遥夜不由自主地接下去说道:
“上个月月底我们去看电影,你在看到仿生人被杀害时不自觉地流泪并愤怒了吧?!我当时就猜测你会不会不是普通人,否则怎么会情不自禁地跟电影里的非人种族共情?!”
内海瞠目结舌地低吟道:
“就因为这种理由……”
遥夜别过脸低声说道:
“前天晚上你保护那个女孩的行为加深了我的怀疑,所以我才希望能听到你说真话,这样我才能帮到你……”
“你这个伪善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内海趁着众人松懈之际从他们的手中挣脱,猛然扑向遥夜揪住了他的衣领。遥夜的后背在他用力一推下撞到了柜子,看到他愤恨的眼神,遥夜这才明白自己都干了什么,表情也慢慢变得软弱。
其他人马上拉开了内海,宪行对他悲愤地喊道:
“你才是真正的伪善者!为了隐藏在普通人中故意做了那么多好事来让大家接纳你!!”
“雾宫都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一个同学给了内海的脸一拳。遥夜想要阻止,但却光伸着手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边打他边说道:
“把他打到没力气抵抗,然后扒了他的衣服!”
内海突然大吼一声:
“——够了!!!”
他们被内海的气势震慑住,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内海稍微平复了呼吸,用异常平静的声音说道:
“……我自己来。”
头发凌乱嘴角带血的内海甩开了他们的手,低着头一颗一颗地解掉衬衫的扣子,将它脱掉甩在地上。接着他又解下皮带,把纽扣和裤链解开,一声不吭地脱下了裤子。明明他只是在脱衣服,但身上却散发着一股令人难以接近的气场。遥夜失魂落魄地向他伸出手,但又觉得如今的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对他出手相助了。
大家沉默不语地注视着内海脱光了衣服,像商场里的假人模特一样除了内裤外一丝不挂,他的身体前后都健全完整,并没有所谓的“缺失”痕迹。
一个男生逞强地说道:
“就算如此,也不能证明你就不是‘缺失者’——”
内海大吼着打断了他:
“我要是‘缺失者’的话现在还会放过你们吗?!”
所有人都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内海提起裤子,捡起地上的衬衫重新穿上,用因压制着怒火而颤抖不已的声音说道:
“……和我比起来,你们才更像是缺少了某种重要东西的‘缺失者’啊……!”
说着,他推开挡在前面的人挤了出去,打开更衣室的门摔门而出。巨大的关门声回荡在鸦雀无声的更衣室内,遥夜全身无力地跪了下来。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一旁的同学担心地问道:
“……雾宫,你还好吧?”
遥夜眼神空洞地自言自语道:
“……不,内海和理部老师都不是‘东塔’的人。”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说道:
“……我一定会证明这一点的。”
说出这句话后,遥夜奔向更衣室的出口,打开那扇内海刚刚开过的门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