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距离广场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公园,此时公园里只有几个小孩在沙坑那边玩耍。七原等人走进了后面的小树林,经过短暂的穿行后从小树林另一头走了出来,在外面的一张长椅旁停下了脚步。附近一个人也没有,七原又环顾四周确认了一遍,然后朝遥夜说道:
“在这里应该没问题了。”
说完,她对着遥夜抬起了手。遥夜却慌慌张张地制止她道:
“……等、等一下前辈!”
他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和七原站在一起的木崎。
七原和木崎对视一眼,随即和遥夜解释道:
“没关系,她已经知道了。给你介绍一下,她是我的大学同学木崎。木崎同学,这位是住在我隔壁的雾宫君。”
遥夜向木崎鞠了一躬,笑容开朗地说道:
“你好!我是她的邻居兼后辈!”
木崎也略微弯了弯腰,露出平易近人的微笑说道:
“你好,你是今年刚搬来的吧?去年我和朋友经常去七原同学家玩时隔壁还是空的呢。要是你早一年搬过来我们就能提前认识了呢。”
“哦哦哦前辈!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位学姐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那么,事不宜迟。”
七原再次对遥夜伸出手,遥夜脸上的擦伤顷刻分解成灰烬升上空中。与此同时,千向从小树林中跑出来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不禁瞪大双眼惊诧地低语道:
“你……”
在七原身后看到了他的遥夜张大嘴巴叫了出来:
“……啊!抱歉前辈!我忘了自己跟老板说过我们在这里了!”
七原转过身,千向走向她缓缓地问道:
“你……你的能力果然是修复什么的吗?”
遥夜呆然地问道:
“欸?老板原来认识前辈吗?”
七原却不解地问道:
“请问我们在哪见过吗?”
千向一脸怀疑地说道:
“你忘记了吗?就是黄金周在停车场的那次啊。你那天穿的就是这一身衣服,我想自己应该没有认错人吧?”
原来是那时候。七原淡漠地回道:
“抱歉,我不太记得那天晚上的事。”
“是吗……确实忘记了比较好。”
千向长叹一口气,沮丧地说道:
“不过我是因为你才会质疑自己选择的道路的,而你却连我这个人都没记住,这也太讽刺了吧……”
七原又问了一次: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千向被她一说回过神来道:
“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了。”他挺直背脊说道,“我叫千向,是一名警察,同时也是遥夜的老板。”
他说罢对木崎也点了点头。
千向?是我想的那个吗?
遥夜向他问道:
“老板,那两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千向回答道:
“我把那两人抓到后交给我的同事了。听他们说这一带的‘浮士德’成员老是被那种人骚扰,但每次报案都得不到认真对待。不过这次毕竟是我开口,我的同事想必会严肃处理吧。唉,这种时候就会感慨自己有个好用的身份真方便。”
他都说自己的身份好用了,那我想得应该没错。七原暗自想到,接着转向遥夜问道:
“雾宫君,能跟我们解释一下刚才的事吗?”
七原说出这句话后,其余两人也朝遥夜看了过来。遥夜看了看千向,刚才没能问出真相的他此刻比她们更为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他点了点头,坐在长椅上对三人道出了一切:他和内海与那两名便利店员工间的冲突、内海桌面上的涂鸦、宪行鞋柜里的举报信、同班同学在更衣室里对内海实施的暴行,以及自己是出于对内海的罪恶感才会为有着类似遭遇的“浮士德”成员挺身而出。
坐在他左边的木崎听完后愤愤不平地说道:
“太过分了,到底是谁这么可恶。”
千向也安慰他道: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为此自责。”
遥夜低着头无地自容地说道:
“……不,这一切全是我造成的,都是因为我为了报仇打了那两个便利店员工才会引发后面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稍作思考后,七原默默地把手放在了遥夜的手背上,转过头对他说道:
“只要证明你的朋友不是‘缺失者’就可以了吧?”
遥夜抬起头,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前辈,你能做到吗?”
七原接下去说道:
“嗯,虽然这并不能成为你的朋友不是‘东塔’成员的间接证据。但我认为普通人和‘缺失者’之间的排斥一般是相互的,‘东塔’的‘缺失者’们大概也不太信任普通人,所以应该不会让普通人加入他们。因此只要证明你的朋友不是‘缺失者’就能放心了吧?在确定这一点后,我就删除你们班所有人的记忆让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样你们明天就能照常回去上学了。”
遥夜考虑了一下,露出坚定的眼神点头答道:
“我知道了,前辈。”
他又转过去对千向说道:
“抱歉,老板,这顿寿喜烧还是下次再吃吧。”
千向点头答应道:
“好,你们去吧。”
七原也看向了木崎。
“木崎同学……”
木崎站了起来,善解人意地笑道:
“没关系,七原同学家下次还有机会去的,那我就自己回家了哦。”
七原不放心地问道:
“你一个人没问题吧?该不会一和我分开你就出意外了吧?”
“不……不会的!自己一个人走路时我会提高警惕的!雾宫君也要加油哦!”
她冲遥夜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动作,便转身小跑着离去了。
与他们分道扬镳后,七原和遥夜乘坐电车前往了内海的家。下车后,他们从车站走到了一个笼罩在晚霞中的安静的住宅区。这个住宅区的道路比鼠王家所在的小镇要宽敞得多,两人并排行走也不会妨碍过往车辆的通行。遥夜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宁,七原关心地问道:
“怎么了?害怕和他见面吗?”
遥夜低头抓着书包的背带说道:
“不是的,只是内海是单亲家庭,他在父母离婚后跟母亲相依为命,而他的母亲也因此对他管束得比一般家庭更加严格。所以我在想,他会不会出事后不敢回家,而是去了别的地方呢?”
说到这里,遥夜在一座独栋房子前停下了脚步,七原看到墙壁的门牌上写着“内海”二字。遥夜带头走了进去,按了一下门口的门铃。
门铃一响屋里就传来了一位女性的应门声,看来内海的母亲今天在家休息。不久后,一名中年妇女打开了门,见门外的是遥夜便不可思议地问道:
“咦?雾宫君?”
遥夜与之前来内海家时不同,略显拘谨地问道:
“打扰了,请问内海回来了吗?”
内海太太一听这话便着急地说道:
“是的,他今天提前回来了,脸上还都是伤,可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又不肯说。雾宫君,你和他同班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七原听见一阵下楼的声音,朝内海太太的背后看了过去。遥夜正想说什么,内海的声音就从他母亲的身后传了过来:
“你是来道歉的吗?”
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内海身上。内海太太焦急地冲自己的儿子喊道:
“优!到底是怎么回事?”
七原第一次见到内海,虽然他被打得破了相,但依然能看出是一个长相秀气的男生。
遥夜愧疚不已地向他忏悔道:
“抱歉,内海,都是我的错!”
内海无视了站在遥夜身边的七原,目光阴暗地瞪着他说道:
“你就只会认错吗?”
他的态度令遥夜有些退缩,但遥夜还是咬了咬牙继续说道:
“……内海,明天回来上学吧!只要到了第二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内海不屑地冷笑道:
“过了今晚大家就会忘了今天发生的事继续相亲相爱了,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我不是……”
遥夜苍白地辩解,内海却无情地中断了他:
“够了,你回去吧,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我下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句话。”
“内海......!”
遥夜在他转身时试图挽留他。内海又冷嘲热讽地问了一句:
“对了,你还想成为‘缺失者’吗?下午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仅仅只是被当成‘缺失者’而已就会落到这种下场。如果你在经历了今天的事后还没打消这个念头,那我就只能祝你好运了。”
“……优!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肯跟妈妈说呢?!你知不知道我都为你花了多少心思!”
内海丢下这番话转身上楼,他的母亲门都不关就追了上去。遥夜刚想进去,七原就抓住了他的肩膀拦下了他。遥夜转过头,七原轻声说了一句:
“他们的家务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遥夜帮他们关上门,和七原一起走出了院子,沿着来时的路往车站走去。他垂头丧气地走着,七原开口问道:
“你没事吧?”
遥夜头也不抬地答道:
“别担心,我没事。我知道他说的是气话,所以是不会往心里去的。”
“你很信任自己的朋友啊。”
“嗯,他在更衣室时完全可以把我跟他讲过自己想要成为‘缺失者’的事说出来拉我下水,但他却没有那么做,说明他的心里还是把我当朋友的。”
七原看了他一眼,然后平静地说道:
“不过放心吧,你的朋友不是‘缺失者’。”
遥夜望着她惊叫道:
“欸?!你只是见了他一面就知道了吗?”
七原说明道:
“嗯,不过不是靠肉眼,而是用嗅觉。‘缺失者’的身上有一种普通人没有的特殊气味,我能分辨得出来。你的朋友身上没有那种味道,所以他毫无疑问是个普通人。”
“……是吗,这样啊……”
遥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着小声地感叹道:
“……内海不是‘缺失者’,太好了……”
七原斜视着他问道:
“你还需要我帮你消除全班同学的记忆吗?”
遥夜犹豫了一会,缓慢地开口说道:
“果然,还是算了吧。”
七原静静地等待他说下去。遥夜不知不觉走到了前面,背对着她说道:
“加害者们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忘记自己做过的事,这对内海而言太不公平了。而且他说得没错,即便大家遗忘了一切继续相亲相爱,那也不过是虚假的和谐。就算记忆可以消除,他们曾经伤害过内海的事实也不会消失。每个人都要记住自己的所作所为,哪怕他们是被煽动的也必须为此悔过,除了建立在这个基础上以外的和解都是毫无意义的。”
他在一根电线杆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挤出笑容对七原说道:
“明天我会回去上学的。”
七原也站在了原地。
“这样真的好吗?他们一定会因为你是内海君的朋友而孤立你的吧。就算你告诉他们内海君不是‘缺失者’,也不会有人相信你的。”
遥夜维持着笑容说道:
“没关系,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开的头,我会毫无怨言地接受这份属于自己的痛苦的。”
说完,遥夜转过身去,拖着夕阳下长长的影子继续前进。七原跟了上去,在他身后心平气和地说道:
“感觉你在经历了这些事后变得更坚强了呢,雾宫君。”
深夜,理部听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谨慎地过去用猫眼看了看来者是谁,然后才打开了门。最上提着便利店的袋子走了进来,往室内粗略地看了一圈后说道:
“不错的公寓嘛,怎么得来的?”
理部关上门回复道:
“这原是段内生前准备在除掉‘轻语’后用来藏身的房子,只有我和他知道。”
最上毫无感情地赞叹了一句:
“嗯,还可以,就是离市区远了点。”
理部垂下头,语气僵硬地说道:
“是啊,正因为这一点,小慈从‘浮士德’的公寓逃走时我才没能第一时间赶到。”
最上把袋子放在茶几上,满不在乎地笑道:
“不要紧的啦,反正只有我们班的人看到了,并且小慈最后也被我带回来了。”
理部从侧面观察着他的表情,慎重地问道:
“但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自导自演鼓动班上的同学围攻目击者?是想通过此举警告他们以后别再随便对‘缺失者’伸出援手吗?”
最上淡淡地说道:
“我是‘战争之子’,挑起争端是我的本能。”
他的嘴角依旧漾着笑意,但声音却十分冷淡,似乎不太想提到这个称呼。理部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我一直以为你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最上轻笑一声,转过脸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我当然是站在你们这边的,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你看清人类的本性,这样你就可以毫无顾虑地消灭他们了。”
他又有些可惜地说道:
“不过我本来还以为雾宫会为了自己的朋友把七原零叫过来呢,真失望。差一点就可以在那种情况下再问她一次那个问题了。‘神大人’,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理部没有应答。他知道最上有着自己的计划,而他只不过是最上布置的棋局中的一枚棋子。但他只能服从最上,想要实现他的目标就只能依靠最上的力量。他从袋子里拿出了要给红崎的便当,待会红崎肯定又会激动地质问自己为什么还在给最上做事了吧?一想到这里,理部就一脸头痛地拿起了便当盒,不情不愿地朝着走廊深处的房间走去。那间黑暗的房间是如今红崎身处的那个世界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