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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栋大楼上发出了沉闷的巨响,楼体的正面被物体击中,尘土飞扬。大楼的背面从中间折断倾倒,倒下去的半栋楼后方露出了THE ONE瘫软的背影。瓦砾与玻璃碎屑从外墙上倾泻而下,使水面像雨天的水洼一样跳动着水花,紧接着,整个上半层楼砸在水面上,激起了如同喷泉一般高高的水花。
这场单方面的碾压持续了半天,四周遍布着像这样断了半截的大楼。THE ONE艰难地挺起上半身,她刚坐起来,脖子就被一根从后面射来的黑影绑住。她立即伸手抓住那条黑影往外扯,黑影猛地将她的身体向后一拉,瞬间收紧的黑影把她的手指也勒了进去。明明有手、脚、腰部这么多部位可以捆绑,可她却偏偏选择脖子,看来她说要让我尝尽地狱的滋味是来真的了。
THE ONE被黑影重重地拍在大楼上,混凝土大楼在她硕大的身躯下像豆腐一样轻易粉碎。一道阴影罩在THE ONE身上,她一抬起头,就看到黑影捆着半座大楼如同打年糕般朝她锤了下来。大楼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破声,THE ONE夹在缝隙间的四肢无力地垂了下来。被砸飞的大楼残骸如陨石群般砸向水面,炸开的水花把七原从头到尾淋湿,但她却不为所动地继续前进。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THE ONE也彻底没了声息。仔细观察,THE ONE垂在大楼外侧的四肢消失了,让她被两座大楼夹击不仅没能给她致命一击,还为她制造了隐蔽空间么。七原因此走神了一瞬,被THE ONE钻了空子抓住脚踝拖入水中。
眼前升起一连串气泡,七原的回忆也随之涌上心头。
“绘叶,我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喝着草莓牛奶的女生转过身,震惊得盒子都从手上掉了下去。
“欸?!七原零?!你是怎么把她拐来的?!”
“……你讲话很难听啊,我是通过正经渠道认识的。”
“你好,我是——”
“等一下!”
女生突然拿出手机把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然后直起腰瞠目结舌地说道:
“LV trainer?!而且官网上两千美刀一双?!”
“欸?!真的假的?!七原同学,你原来很有钱吗?”
“……可恶,这也太让人眼红了吧,不是说学霸都很清贫的吗?啊啊,像我这种全都认得却一个都没有的人才是最可悲的……”
“那个……”
“啊,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还不是朋友,我对你有点太放肆了,我向你道歉。”
“……不,没什么。”
女生整理了一下仪态,向她伸出手说道: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桑原绘叶,和这家伙是从幼儿园起就读同一所学校的孽缘。话说回来,真没想到居然能和校内的大红人成为朋友,不过我的成绩可没你好,你应该不会嫌弃我吧?”
“……不,怎么会呢。不过我们这么容易就成为朋友了吗?”
“这个嘛,我和这家伙也认识很长时间了,所以我信得过她。既然是她推荐的人,那就一定是能放心交往的。”
“况且也没人会不想和七原同学当朋友吧?”
“……是吗,就这么容易啊。一直畏惧结果不敢尝试的事情原来这么简单……”
“怎么了?你这台词就像以前从来没交过朋友一样。”
“没什么。话说你们放学后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喝下午茶?听说学校外面那家咖啡厅的蛋糕很不错,我还从来没去过呢,我请你们去吧。”
“真的吗?真拿你没办法,既然你都这么请求了那就去吧。绝对不是因为你请客才去的哦。”
说完,她们三个都笑了起来。
我真的很喜欢她们。她们是我除了飞鸟还有敦先生和他的家人外第一次交到的朋友。和她们在一起时很安心,仿佛冷冰冰的躯壳也拥有了体温,让我能感受到自己作为人类活着。我想永远和她们在一起,就算不能如愿以偿,也希望她们能多留在我身边一会,但如今就连这唯一的愿望也破灭了。
拉扯自己的那股力量消失了,水面距离眼前越来越近,七原一口气浮出水面,从一个培养舱的营养液中露出脑袋。她还没喘口气,就被从玻璃壁的破洞上流失的营养液冲了出去,湿漉漉地跪在地上不住咳水。
她来到了一个实验室内,手术床那边的人完全没注意到这阵动静,就像与她置身于不同的世界一样。
长相酷似父亲的男人暴怒地对助手吼道:
“究竟为什么会失败?!你们到底有没有按照我提供的参数去调整?!”
“……当,当然了!但是恕我直言,这个数值本来就很冒险!”
“不冒险是不会取得进展的,下一个!”
“您还要继续吗?!这已经是这个月死的第13个孩子了!”
“这种没人要的孩子街上一抓一大把,死了几个也不会对谁造成影响的!去叫下一个来!”
梦境中和蔼的父亲变得冷血残暴,而对她态度恶劣的助手却流露出心软的一面。
THE ONE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这才是这段过往的真实面貌,你刚才看到的只不过是你与我的记忆杂糅的产物。你缺失了这段时间的记忆,所以不知道这个时期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只能用已有的记忆去填充他的形象,同时也覆盖了事情的真相。”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自己还在研究所里,却能说出母亲、弥弦和十梦这几个名字,还知道后来发生在七原家中的事情吧?答案就是我保留的研究所时期的记忆与你步入七原家后的记忆重叠在一起了啊。我在被你抓住时趁机进入了你的身体,本想用这段记忆把你困住再借机脱困,没想到你的执念却将我也困在其中。”
“看了这个后你就明白为什么‘他’要删除你的记忆了吧?这是为了让你父亲在你心中保持完美的样子,让你能够心无杂质地深爱着他。你的人生从始至终都是被人写好的剧本,你的每个思想与行为都是受人操控的,所以别再固执了,和我一起死去吧,唯有这样做才能挣脱命运的锁链。”
不可原谅,父亲已经不在了,她还要连仅剩下的那点美好回忆也夺走。
七原猛地抬起头,实验室像立体书的场景一样被她的愤怒点燃,画面中的人物与背景都分解成灰烬急剧消散。从解体的地板后方露出了藏在底下的THE ONE,七原愤然出手掐住她的脖子,怒不可遏地对她大吼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从我身边夺走我爱的人?!还给我,把他们全都还给我!!”
七原突然感觉腹部遭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吐出了一大口黑血。THE ONE用手臂变化而成的利刃贯穿了她的身体,声嘶力竭地对她回击道:
“我也曾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我也被从你的身边夺走了啊!!就像你有‘七原零’这个作为人类的名字一样,我也拥有过一个叫作‘十岚初’的人类名字,那是你送给我最珍贵的宝物!我把这个名字当作艺名赠予小初,通过她的歌声将这个名字传遍每一个角落,就是为了让你知道,我就在这里,快点想起我吧!我才是你的第一个朋友,在你的任何朋友之前就已经在陪伴着你,与你渡过了一段亲密无间的时光!求你了,不要在与你相伴过的人中唯独否定我的存在啊!!”
七原操纵黑影一刀斩下了THE ONE的手臂,THE ONE与她断开联系掉了下去,坠落在一块陆地上。她刚要把脸转向前方,七原就一脚踩在了她的脸上。插在她身上的黑刃化为灰烬消失,腹部的伤口也愈合如初,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THE ONE,冷若冰霜地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你让我与乙世决裂的时候,你是我的敌人。”
THE ONE悲哀地想到:没用的,不管我说什么话她都不会相信的。她从断肢附近的水面汲取黑暗修补手臂,就在水流与手臂的切口相连的刹那,连着断面的水流突然像弓弦一般被绷紧扯断。THE ONE的本体被猝不及防地牵动了一下,由此产生的剧痛瞬间流遍全身,令她禁不住发出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没等她缓过来,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各处都在遭到撕扯。皮肉被撕成一条一条,如同衣服纤维般接二连三地断裂,身躯到处都在溅射液体,THE ONE不断地发出凄惨的悲鸣。七原冷酷无情地撕裂着她的身体。这些黑水就像神经一样连接着她的本体,扯断它们就像活生生地扯断神经一样,当然会产生这种撕心裂肺的剧痛。未经我的允许,就想使用我的世界中的力量吗?别开玩笑了……
不停地将她的皮一点点剥下来,剥到最后只剩下本体,一切就结束了。虽然可以直接用“灰烬之力”消除她的外壳,但自己不能选择那么做,只有让她品尝到地狱般的痛苦,彻底断绝她生存的欲望,才能真正葬送她。七原感受到自己施加的力量仍有一股阻力,THE ONE还未死心,依然在尽力地合并分裂的肉身。一旦放弃就万事休矣了,所以她只能顽抗到底,但这正合七原的心意。接上又断开,断开又接上……THE ONE体验到的痛苦也将永无止境。
她必须这么做,除了她以外就没有人能做这件事了,所以她只能舍弃人性,为了消灭怪物而成为怪物。就算THE ONE的声音已经生锈,无法顺畅地从喉咙间发出来,她也只能一直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
这时,耳边传来了木崎的声音:“没关系,七原同学,如果觉得痛苦的话就停下吧。”
七原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悲。都已经在进入这个形态后失去所有人类的感情了,内心竟然还是会感到痛苦。在心痛得坚持不住时,耳边就幻听到了死去的木崎体谅的话语,让她能够心安理得地停止这种行径。居然利用死者的温柔,自己真是一个没出息的人啊……
尽管如此,她还是停了下来,精疲力尽地跪在地上。THE ONE已经奄奄一息。她稍微休息了一下后,便猛地将手插进THE ONE的身体中央,将一团黑色的粘液从她的胸前扯了出来。
手中的那团粘液像罹患绝症的心脏一样虚弱地跳动着。七原将它握紧,倾斜身体倒向水面,与它一起沉了下去。水底伸来无数迎接她们的黑色触手,七原向它们伸出手,张开了手指。触手一根根与粘液相接,慢慢地将它从手上带走,但它却依然不舍地吸附着她的手指。
“不要……ZERO……不要啊……”
“永别了,ONE。”
七原没有搭救它。触手将它带往永无天日的水底,淹没了它的踪影。
她浮了上来,虚脱地趴在水面上。水中浮现出马拉松大会的情景,这个大概是小巷里的视角,她看到遥夜一个人在人群中孤独地奔跑着,他一定是以自己会去观赛的事作为心灵支柱在努力着吧。但是抱歉,雾宫君,我可能要失约了。如果我现在出去就会灰飞烟灭,为了未完成的义务,我还不可以死。对不起,雾宫君,我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七原埋低了脸,过了一会,她的肩膀开始不断地抽动。
“七原同学。”
又来了,为什么会一直听到木崎同学的声音呢?不管多么不愿接受她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她都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啊……
“七原同学。”
木崎的声音再次传来,一同前来的还有一阵踏水而来的脚步声。七原抬起脸,诧异地回头看去,木崎就站在她的身后,有些尴尬地撩了撩鬓发说道:
“……已经没关系了吗?七原同学……”
“木崎……同学……?”
七原激动地爬起来,冲过去抱住了她。木崎瞬间面红耳赤地叫道:“……欸欸欸?!七、七原同学你在干什么呢?!”手臂上传来肉体的实感,另一只眼睛的视力也恢复了,这是货真价实的木崎同学。但是为什么……?难道我无意中发动了“灰烬之力”吗?!七原松手后退,木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道:
“啊,这里复原了呢。我还担心这个要怎么办呢。”
七原指着自己的脖子问道:
“……木崎同学,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木崎的颈部仍然沾着一片红色的液体,但她不仅在正常呼吸,还能开口说话。她后知后觉地低头摸了摸脖子,向七原展示了手指上留下的液体。七原看到被她擦过的皮肤上没有一点伤口,木崎解释道:
“哦,这个啊。这是硫氰酸铁,也就是影视剧中常用的‘假血’。”
七原喃喃地重复道:
“……假血?”
木崎笑道:
“我在来到这个世界前去库房帮社长拿东西了,所以手上恰好有这几样道具。多亏了那时候你的敌人的注意力全在你身上,我才能偷偷摸摸地在后方做这些小动作。只要把硫氰酸钾和氯化铁溶液分别涂在皮肤和道具上,它们就会在相遇时发生化学反应变成硫氰酸铁,制造出被砍伤出血的假象了,这在影视界中可是常识哦。”
七原终于抑制不住,失态地对她大吼道:
“……笨蛋!!你这个大笨蛋!!常识你妹啊!!你怎么可以直接把氰化物涂在皮肤上?!万一那里有个伤口你就必死无疑了啊!!”
木崎不禁露出无奈的笑容,有些佩服地感叹道:
“……真不愧是七原同学,这种情况下还能思路清晰地说出化学知识……”
她又笑了笑,说道:
“你不是说自己根本不关心我的死活吗?”
七原被她呛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木崎笑了一下,说道:
“你在说这些话时根本就不敢正眼看着我吧?七原同学虽然头脑很好,可是演技却很差呢。至少和我比起来差远了,这么看我搞不好真能像你说的一样成为一个好演员呢。”
七原反驳道:
“……但我说的都不是谎言,我确实不是人类,你不是都看到我的身上流淌着黑血,还有我变成怪物的模样了吗?”
木崎思考了一下,说道:
“可是,你刚才哭了吧?这不就代表你是拥有一颗人类的心的吗?而且你在折磨对手的时候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怪物是不会产生这种感情的吧?”
说完,她面露歉意地说道:
“虽然是为了帮你提升力量战胜敌人,但我的做法还是给你带来了不好的回忆,对不起,七原同学。”
七原不解地问道:
“……木崎同学,为什么你会想到这个方法呢?”
木崎笑着说道:
“这都是你告诉我的呀。前天在我家时,你和我讲了你上一次和朋友们一起对付它的事。虽然对我很有冲击力,不过能了解到七原同学学校以外的一面还是让我挺开心的。然后在听见它提到你的‘那个形态’时,我就想到你那时说过,自己在上次战斗中看到朋友为你挡下攻击生死未卜后进入了失控暴走形态。而它又说了只要你进入那个形态就可以打败它,所以我就觉得这个方法可以一试。”
……居然是因为这样,我果然对她说了很多不该说的事啊。木崎又展露出有些悲伤的笑容说道:
“不想让朋友身陷险境,就扮演恶人用违心的话语来赶走对方,因为无法亲口说出再见,所以就用钢琴曲来表达离别之意。七原同学其实是一个很笨拙的人啊……我之前竟然会一直觉得你是个完美无缺的人,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怎么长的……”
七原终于笑了出来,泪中带笑地说道:
“我才不笨拙呢……我可是全校第一啊,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不过真是太好了,木崎同学没事真的太好了……”
木崎乐观开朗地笑道:
“没事的,像我这种一生没做过什么坏事的好孩子,‘神大人’是不会舍得带走我的啦。”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点出去吧。”
说完,七原在面前打开了一个出口。她目测时间差不多了,便把出口设置在舞会的举办地体育馆内。木崎透过出口看见了桑原的身影,一定是收到她失踪的消息跑来找她的吧。
就在这时,水底突然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啸,周遭的水面都像地震一般剧烈地动荡起来。七原下意识地挡在了木崎面前。木崎回过头,看到出口外面的体育馆也在震动着,桑原脚边接连掉落了许多玻璃碎片,她抬起头,表情顿时变得惊恐万状。
木崎大叫起来:
“……七原同学!绘叶她……!”
七原回头看了一眼后便拉起木崎的手,毫不犹豫地朝着出口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