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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点想吃寿司郎了呢。”
“那我手机上取个号。”
可他们上楼后才发现取号完全是多余的，门外根本就没人排队，估计是因为工作日没多少客人吧。
服务员将他们领到二人座。还好已经是晚上了，尽管周遭压根没人在意他们，但多少还是会担心被旁人当成逃学的坏学生，虽然也确实没冤枉他们。
七原从传送带上拿了一个散装芥末挤进酱油碟里。她先将金枪鱼片从寿司上夹起来，在小碟里沾沾酱油，然后放回寿司上合起来吃掉。飞鸟则夹起整个寿司只沾了沾米饭的部分就吃了。
“这是什么？标准吃法吗？就像享用拉面的正确顺序是先从汤头喝起一样？”
“是啊，这样生鱼片和米饭就能同时沾上酱油了。这你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日本人啊？”
“日本人也不是全都这样吃的吧？”
“你别在店里东张西望啊，人家会被你看得不自在的。”
“就算不按标准来吃又怎么样？拉面从面条和浇头开始吃也一样很好吃啊。”
他们点的蓝鳍金枪鱼寿司送来了。虽然嘴上那么说，但飞鸟还是好奇地夹起生鱼片沾一沾酱油，再放归原位一起吃掉。七原看了一眼，嫌弃地说道：
“你沾那么多酱油，鱼肉本身的鲜味不就全都被掩盖掉了吗？”
她夹起自己那份稍微沾了点酱油就吃了。
“嗯，这样就很好吃了。”
飞鸟一脸没辙地说道：
“按照自己喜欢的来不就好了，你这个人真的很循规蹈矩啊。”
“循规蹈矩的人是不会逃课出来逛街吃寿司的。”
“说起来我们高中时还挺守规矩的呢，那现在这算是迟到的体验青春吗？”
两人之间还不错的氛围在一碟鲭鱼寿司送达后被打破。
“你点的？”
“是啊，我最爱吃的就是这个了。”
“哦，是吗。”
“怎么了，你不喜欢那股腥味吗？”
“没，不过你吃了的话今晚就别想再和我接吻了。”
“……是哦，我都忘了这茬了。那怎么办，点都点了，又不能退掉。”
“不知道，要不从传送带上的罩子回收盒里拿一个盖上放回去？”
“……你啊，平时不说都不知道你的脑袋里有这么多坏心眼。”
“反正你自己想办法吧。”
“那个，不好意思，这个我们吃不了，送给你们吃吧。”
“……啊，哦，好的。”
旁边的人一头雾水地接了过去。
七原向服务员要了一个碗。
“你想做什么？”
“我早就想这么干一次了。”
七原将传送带上经过的金枪鱼寿司全部拿了下来，接着把生鱼片夹到一边，将米饭悉数倒进碗里搅散拌匀，本来飞鸟自己还想吃一碟的。她在米饭上淋了一圈酱油，将生鱼片一一盖在上面，然后对他亮出了自己的成果：
“简易金枪鱼盖饭就做好了。”
飞鸟“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是三岁小孩吗？”
“别笑啊，我老早就想这么试试了，难道其他人不会吗？”
“因为用寿司做金枪鱼盖饭和直接点一份金枪鱼盖饭的价格差不多吧。”
“不对，明明还是有稍微便宜一点的。”
她连着鱼肉夹起米饭吃了一口，然后点头称赞道：
“而且醋饭要好吃多了。”
“那不就跟吃寿司一样了吗？”
“哪里一样了，你根本不懂。”
飞鸟取笑道：
“你要是在私营的寿司店里这么吃肯定会被赶出去吧。”
“那又如何？我付了钱想怎么吃是我的自由。”
飞鸟拿起桌上的平板说道：
“我还要再点一些其他的，像蓝鳍金枪鱼这种比较高级的才只吃了一碟呢，你有什么要我帮你点的吗？”
“那帮我点一份抹茶芭菲吧。”
“这就快进到饭后甜点环节了吗？”
吃过晚饭后，他们漫无目的地在商场里逛了逛，什么也没买就下楼了。七原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时飞鸟已经站在外面的广场上了。他没有回头，专注地望着大屏幕正下方的位置。
“你在看什么？”
七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了两名身穿白衣的“浮士德”成员。飞鸟背对着她开口道：
“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他们，四月的时候在电话里听到你上去帮他们真是害我捏了一把冷汗呢。”
他们还和四月份时一样，有人无视、有人拍照、有人嘲笑、有人善待，情况和那天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但这一切都仅止于今晚了。七原转过身说道：
“走吧，我们在这周边转转再回去。”
飞鸟凝视着她的背影，简短地“嗯”了一声。
两人在这一头的交通灯下等候，马路对面那家店被冥迷的炊烟包围。绿灯亮起，他们穿过斑马线，从飘出炊烟的门帘面前走过。
“好怀念，是新玉屋啊，今晚怎么不来这里吃呢？”
“我还没跟你说过吧，我和住在隔壁的后辈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新玉屋门口。”
“按照你的风格，就算不是第一次见在你眼里也是初次见面吧。”
“那还真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我。我们第一次遇见是在三月的一个早晨，当时还下着雪，他停在路边找手套时遭人嫁祸，被杂货店的老板当成了砸碎玻璃的犯人。我恰好完整目睹了起因经过，所以就上前为他解了围。要不是他告诉我，我都完全不记得还发生过这种事了。”
“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幸运还是不幸。”
“之后我们就一起在新玉屋吃了饭，听他讲了很多自己的事。虽然我一再拒绝，可他还是执意要还我帮他赔的玻璃钱，最后就让他请我吃饭了。”
“虽然你经常帮助他人，但被人回报的经历还是少数吧。”
“我本来就不是渴望回报才会做这种事的，这点我也跟他重申过很多次，可他却始终将报恩放在心上。有一次他撞见我在路边跟你的手下谈话，误把这个场面当成是我被黑帮成员胁迫，不顾危险地冲过来救走了我。结果这一举动也让你的人误认为他是诱拐犯，把他给抓上车带走了，幸好我及时追了上去。真是的……一个个都不好好听人说话真的让我很头疼。”
飞鸟爽朗地笑道：
“要是我的小弟真的让他有个三长两短，你怕不是要跟我翻脸吧？虽然你没有明说，但你心里很看重他吧。”
“当然了，毕竟他是除了你们外第一个在我说出真相后还甘愿对我不离不弃的人。”
七原顿了顿，后知后觉地看向飞鸟说道：
“抱歉，一直都是我在说自己的事。你也有很多在那边遇到的事想跟我分享吧？”
飞鸟却露出随和的笑容说道：
“不，没关系。这都是在我们那晚挂了电话之后发生的事吧？听你讲这些就像在亲身体验那天的延续一样，我还挺沉醉的呢。”
七原入神地注视着飞鸟，说起来，很久没像这样和他一起漫步在城市中了呢，可她却总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日常。她伸出手指触碰飞鸟，他的手就会转过来与她十指相扣，这种行为自然得就像每天都在上演一般。
“话说你跟黑幻又是怎么回事？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亲近了？”
“最初是因为向他打听情报认识的，后来又上他家玩了一次游戏就慢慢变熟了。”
“什么情报需要向他打听啊？”
七原跟飞鸟说起了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烟男”袭击了商店街，西塔因为没料到“东塔”的现身而惨遭败北。她告诉飞鸟当晚自己也在那条商店街上，说自己在酒吧喝酒是骗他的。飞鸟说他早就知道了。七原在红崎离开前见过他一面，但由于不想偏袒任何一方，所以并没有选择帮西塔抓住他。她说如果当时破例一次，说不定后面的很多祸事就都能避免了，飞鸟却说那只会让他们的越狱行动提前而已。不管怎么做，命运都不会轻易改变。
天上渐渐下起细雨。今晚的天空乌云密布，空气的湿度也很浓重，何时下雨都不奇怪。但夏天的阵雨很快就会停止。
院子里的树枝从围墙上方伸展出来，雨点透过树叶间滴落在七原身上，但未能渗透她的衬衫布料。她向围墙伸出手，将纤细的五指贴着淋湿的墙面滑动。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飞鸟看得入迷了。自己或许早就迷上了七原零。早在交往之前、早在高中之前，他就已经在为七原零着迷了。
七原猛地缩回了手，虽然墙上太暗看不清，但应该是瓷砖锋利的边缘割伤了她的手指。
飞鸟靠近她的背后问道：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的女主角做过类似的事，所以就情不自禁地模仿她了。”
她说的那部电影大概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蓝白红三部曲之蓝》，电影中的女主角不断地通过自虐来发泄失去家人之痛。七原含住自己的指头，吸食着上面的血珠。
“虽然是怪物，但血也跟人类一样有着铁锈的味道呢。”
飞鸟悲哀地问道：
“你一定要做这种事情才会舒服吗？”
七原放下手，淡淡地说道：
“即使现在已经没了那种约束，我也还是保持着喝东西不加奶和糖的习惯，把它当成是一种对自己的惩罚。但我最近发现，自己这么做也许只是为了让内心好受一点罢了。”
飞鸟语气一变，严肃地说道：
“你果然还是在想那件事吗？虽然你故意不提，还尽力表现得与平常无异，但我明白这些都只不过是你的伪装罢了。”
七原淡然地说道：
“我很想再与你多待一会，所以本来不希望这么快就让你知道的。”
飞鸟冲上前，抓住七原的肩膀将她转过来面向自己，激动地对她喊道：
“什么意思？！难道你的计划已经开始了？时间就是今晚吗？！”
七原哀伤地笑道：
“我本想在这一个月内认真地与每个人告别，可这对我来说果然还是太难了啊。但是唯有你，我想好好进行一次告别。”
飞鸟高声说道：
“你不是还有很多未完成的心愿吗？！那么多消失的人们和地方都还没复原呢。你死了以后这些该怎么办？只解决了一个‘缺失者’的问题你就满足了吗？！”
七原平淡地说道：
“这种连神都束手无策的事，只要我一直活下去，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了吗？你其实也对结论心知肚明吧。为此苟活并不是赎罪，而是对我的延命治疗罢了。”
飞鸟不想承认，但也无法反驳她的言论。七原坦然地笑道：
“没关系，飞鸟，我的出生本来就是一个错误，也是时候该修正这个错误了。”
飞鸟悲痛地摇头否认道：
“不对，你才不是什么错误，是那些伤害你的人让你这么想的。”
“或许是吧。”
“我一直都很想回到过去，在你深陷家族漩涡孤立无援时拯救你。”
“我知道。”
“不要离开我。如果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的。”
“别说这种令人困扰的话啊，我牺牲自己就是为了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如果你死了我的付出不就毫无意义了吗？”
“……不要抛下我一个人……没了你我还怎么可能会幸福呢……？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人类，我对你——”
七原突然吻住了他。飞鸟感觉到她把一样东西塞进了自己的手里。她向后退去，飞鸟拿起手一看，发现是他送的那枚戒指。
“这是我在人类送我的礼物中最宝贝的一件，替我保管好了。”
“不要啊！零——！”
“我爱你。”
……别走！飞鸟朝她伸出手，但意识却在快速飘远。可恶……！他一个普通人怎么违抗得了“神”的意志呢？！飞鸟从未如此厌恶过这股绝对的力量。无论内心如何挣扎，他都只能任由蔓延开来的黑暗淹没七原最后的身影。
七原在他倒下前抓住了他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后背。一辆计程车从路边开过，七原把那辆车拦了下来。她把飞鸟放到车上，在付钱的同时将地址告知司机，然后目送汽车尾灯缓缓远去。
距离那个时刻还有一段时间，七原独自在雨中的街道夜行。
虽然已经发誓不再接近这里，但双脚仍然不由自主地带她走了过来。
那扇拉门命运般地打开，七原与开门的那个人面面相觑。里面的人跟她对视了一会，接着露出略带歉意的微笑说道：
“抱歉，本店今日已经打烊了。”
“看起来是呢。”
她又犹豫地问道：
“伞，要吗？”
七原回绝道：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
她关切地说道：
“可是，淋着雨回去会感冒的吧？”
七原依然漠不关心地答道：
“没关系，反正雨马上就会停了。”
她热心地说道：
“这哪里说得准呢？万一雨中途变大了怎么办？还是带把伞再走吧。”
七原漠然地说道：
“不必了，我不会再到这边来了。就算你借给我，我也没办法还你。”
“没事的，这些伞都是之前客人落下的，送给你好了。”
七原看着她蹲下去翻找的模样，眼神落寞地说道：
“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一定要获得幸福啊。”
“欸？”
她抬起头，看到七原转身迈开步伐，逐渐在蒙蒙细雨中消去踪影。
木崎将门外的牌子翻到“关门”那面，合上拉门回到了室内。
收拾完厨具的母亲出来问道：
“回来得真慢呀，你刚才在外面和谁说话呢？”
木崎呆然地喃喃自语道：
“……我果然还是得追上去。”
“咦？你在说什么？”
“抱歉！妈妈！我要稍微出去一趟！”
木崎跑回楼梯口换上外出的鞋子，然后拿起一把伞匆匆跑出了店外。
母亲从门边探出头抱怨道：
“这孩子也真是的，这么晚了还下着雨，她这是要上哪去啊？”
父亲也来到她身后说道：
“她都快二十岁的人了，又不是三岁小孩，晚点回来也不会有什么事的，快上去睡觉吧。”
“你这话说的，孩子都没回来身为父母要怎么睡得着嘛。”
穿着睡衣的渚挤过父母中间，站在雨中对她挥了挥手，发出梦呓般虚幻的声音说道：
“姐姐，拜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