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爱与罚Ⅲ』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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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车未进站的月台上晃过一团阴影,玩着手机缓解困意的上班族抬起头,佛晓的天空中出现了一片正在不断扩大的黑影。
耳边随之传来“要下雨了吗”、“我可没带伞啊”、“天气预报真是越来越不准了”等各种各样的抱怨声,但他却觉得有点不对劲。空气中并无下雨前的那股泥土味,云层内部也听不到半点雷鸣,最关键的是就连还没睡醒的他,也感觉那片黑影的蔓延速度对于乌云而言实在有点太快了。周围有几个人举起手机,纷纷将这道诡异的景观录了下来。
院子里的狗叫个不停。历推开落地窗从屋里走出来。两条狗在草坪上仰着头狂吠不止。历以为是巧从天上飞回来了,她抬头望去,却看见天边有一片疑似乌云的黑影在朝这边逐渐逼近。
“那是……什么?”
鼠王想从诊所里出来透个气,推开门却发现外面完全暗了下来。天像还没亮一样被密不透风的黑云笼罩着,空地上刮起大风,晾衣杆上的床单如同浪涛般翻滚起来。鼠王扭过头对着屋内喊道:
“喂——好像要下雨了,你不用把后院里的那些床单收回来吗?”
“欸?天气预报没说今天会下雨啊?那就麻烦你帮我收进来了。”
“才不要咧!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啊!”
街上一片哗然,四周的行人都陷入不安。飞鸟身边的小弟仰望着异常的天空问道:
“小……小少爷,这是……?”
飞鸟凝视着黑影低声自语道:
“零……”
东京塔下,七原枯竭的身体如同空壳般倒在木崎的尸体上,最后从她体内释放出的黑影吞没了二人,裹挟着她们虚无的肉体缓缓升空。这样仪式就算完成了吗……?正当理部在心中暗自疑惑时,一阵疾风刮向他的后颈,熟悉的令他不寒而栗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哟,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理部下意识地朝旁边扑了过去,巧的念力离他仅差几毫米地打了下来,方才被他站过的地面瞬间像脆皮一样绽开裂纹凹了下去。理部刚落在一旁,巧就带着后续的攻击紧追不舍。他只能在地上不断翻滚来躲避巧的追击,虽然以他现在的力量完全可以战胜她,但他已经连续使用过“爆破”和“红烟”,不能再冒着生命危险使用第三次能力了。但这么做也支撑不了多久,再这样下去就要被她碾平了。
巧对无力反抗的理部打出了致命一击,但下个瞬间,原本打向理部的攻击却突然回到了她的面前。巧眼神一惊,虽说她的力量之前确实被理部反弹过,但并没有一眨眼的功夫就折返了。她立即抬起手臂挡在面前,虽然抵挡了冲击,可身体还是因为处于悬空状态无法稳住而被吹飞。
她在空中刹住车后向下看去。理部身前凭空多出了一个人,他是刚刚站在理部身边的那名少年,但由于不是目标就被自己彻底忽略了。理部从原处移动了很长的距离,除非他会瞬间移动,否则不可能一下就从原地位移至理部现在的位置上。拜他所赐,巧发觉自己周边的景色与刚才反过来了。移位的并不是攻击,而是我自身吗?
内海露出虚伪的笑容,假惺惺地讨好道:
“通过刚才的经历你应该已经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如果你我都是聪明人的话,就一定不会再次发动攻击了吧?”
巧却猛地向他伸出了手,那么直接将念力作用于你的身体如何?!
内海一脸遗憾地说道:
“明明都跟你那么客气了。”
巧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面前的人突然变成了历,身处的场景也从东京塔脚下切换到自家庭院。历也一脸惊讶,无意识吓出的口型似乎在叫她的名字。巧根本没心情理会她,满脑子都是自己在被转移前打算做的事。历的身体关节处已经出现了念力波动,为了避免她的肢体被扭曲,巧猛地将手掌向下移去,对着地面使出了念力。而她自己则被反作用力高高弹起,不受控制地飞向了背后的落地窗。
东京塔底下,理部精疲力尽地趴在地上,内海却背对着他漠不关心地说道:
“理部老师,我知道你很想休息,但我们还要赶紧前往下一个地点呢。”
说完,他不等理部从地上起来就自己向前迈开步伐。
“而且冥界之门就要在这座城市打开了。”
理部费力地爬起来跟了上去。在离开的二人身后,那片不会降雨的“黑云”开始陆陆续续地掉下了大量漆黑的物体。
时间已经来到早上,遥夜却还没有睡过觉,一直在监管所的审讯室里配合做笔录。负责问讯的是一名外表看起来资历颇深的执行官,此时正在对面将他作出的回答归纳总结。千向开门进来,将一杯咖啡放在他跟前的桌面上,千向已经帮他加过糖和奶精了,咖啡的水面是棕色的。遥夜颔首致谢,为了陪他同样一夜没睡的千向拿着自己那杯咖啡,退回房间边缘靠着墙面喝了起来。
那名资深执行官放下笔,将桌上的笔记本竖起来,发出富有威严的声音说道:
“也就是说你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他始终在你面前伪装得像个普通人,从未向你透露出一点自己的能力吗?”
遥夜连忙端坐起来,僵硬地回答道:
“……是、是的!直到昨晚我才第一次见识到他的能力。虽然之前也怀疑过他是‘缺失者’,还因此用自己的方式确认了一番……”
那位资深执行官被他的话引起了警觉,好奇地追问道:
“嗯?你是用什么方式确认的?”
一晚上都很干脆的遥夜这次却停顿了。内海的身份是七原帮他证实的,听昨晚劫持他那位执行官的口气,西塔似乎对七原的情况相当了解,但遥夜不知道他们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万一贸然说出实话泄露了七原的秘密,导致他们得知后天天强迫她用这个能力来辅助西塔鉴别“缺失者”就糟了。虽然他也不知道七原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
遥夜犹豫再三后开口说道:
“……就是,让他在更衣室里,把衣服脱光给我们看……”
资深执行官貌似把他的踌躇当成了难以启齿,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答复。
“原来如此,不过只靠这种方式是无法判断出来的。因为很多‘缺失者’的症状并不是体现在外在,而是在于内在。”
对方的内心估计在嘲笑自己以为这么简单就能鉴定“缺失者”,虽然他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遥夜低下头去,惭愧地说道:
“……是的,内海因为这件事休学了一个月,害得他的母亲也为此心力交瘁。对了……!内海的母亲怎么样了?!她已经知道他的事了吗?!”
虽然遥夜是接受问话的一方,但对方似乎并不排斥他反过来提问,心平气和地对他说道:
“原则上也是需要请她过来接受审讯的。我们也派人去了她家,但她的精神状况实在不适合进行提问,我们的人目前正在家里陪护她。”
遥夜不由得惭愧地咬紧下唇,亲眼见过内海母亲情绪恶化的他立刻想象出了那是一副怎样的画面。资深执行官大概是只听部下转述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有些不近人情地继续提出下一个问题:
“你说自己昨晚见识过他的能力了,能描述一下那是什么样的能力吗?”
为了不让自己的理智被堆积成山的心事压垮,遥夜只能集中精力回答他的问题:
“……我看到的是他中了老板好几枪却完全没事,并且让老板射向他的子弹打回了自己身上,还有就是能像融入水中一样流畅地走进墙内。”
资深执行官放下了笔记本,若有所思地说道:
“空间转移——如果他是‘缺失者’的话通常会这么认为,但那个人的能力一定没有这么单纯。”
如果是“缺失者”的话?这是什么意思?遥夜开口问道: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缺失者’那他是什么?”
资深执行官还没张嘴,千向就代替他解答了这个疑问。
“——虚空生命。”
资深执行官有些意外地冲他挑了挑眉,但他没有多说什么,顺着千向的话接下去说道:
“没错,不死之身、超能力,以及虽然这位少年没提到,但我猜他所说的那面墙壁一定处在阴暗中。再加上这项能在黑暗中穿梭的能力,这几点都十分符合虚空生命的特征。”
虚空生命?前辈曾经说过自己是对人类更危险的存在,她所指的就是这个吗?遥夜暗自思索到。
资深执行官将目光转向千向,饶有趣味地问道:
“不过我很在意,这个称呼千向警官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
千向一脸无奈地回道:
“别用那种好像我犯罪了一样的眼神看我,这种事只要盘问一下你们前几天收押的那名‘缺失者’就知道了。”
资深执行官身边的部下也替他补充道:
“他说的是那名叫红崎的‘缺失者’。此人是‘东塔’的主要成员,之前就被我们抓到过一次,前几日又因为涉及到酒店爆炸案而被抓了回来。”
资深执行官托着腮一副沉思状自言自语道:
“就是上次越狱的那两位‘缺失者’之一吧?想不到他居然连虚空生命都知道,是对方告诉他的吗?也就是说他们是相互认识的?说起来,代理人是不是说过他们是借助同伴的‘时停’能力逃出去的?对啊,先将时间暂停再反转子弹的方向,也同样可以达到让打出去的子弹原路返回的效果。操控时间这种足以影响世界的能力也与他们非常相称。是吗,原来这就是他的能力啊。”
千向没忍住打断了他:
“请等一下,你别光顾着自己分析,我们对于虚空生命还几乎一无所知呢。同为守护这座城市的一份子,警方应该也有知情权吧?”
资深执行官平静地说道:
“很可惜,由于样本太少,我们对虚空生命的了解也相当有限。但有一点可以断言,那就是他们随便一个都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
千向冷酷地说道:
“也就是说你们其实早就知道‘缺失者’没有毁灭世界的能力?这可与你们对外宣称的不一样啊。”
资深执行官冷哼一声,毫不心虚地说道:
“是吗,千向警官也是那种享受着我们带来的好处又看不惯我们的作风的人啊。不这么说的话该怎么办?告诉他们自己是不仅在这场灾难中存活下来还获得了超能力的幸运儿吗?如果不把他们打压到与普通人对等的地位,这个社会还能像如今这般太平吗?”
千向也冷漠地说道: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当然明白你们的做法自有你们的道理。但就是因为你们完全不在乎‘缺失者’,所以才会遗漏了这么重要的情报不是吗?”
遥夜根本无心参与他们的争执,急不可耐地提问道:
“……那个!请问你们找到内海后会如何处置他呢……?!”
资深执行官看出了他眼神中的哀求,但仍旧无情地浇灭了他的希望。
“我刚才也说过了,他们每个都拥有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如果不能建立合作关系,那就唯有将其消灭了。”
这时,一名执行官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喊道:
“不好了长官!外面出事了!”
资深执行官严肃地问道: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话音未落,头顶的电灯突然熄灭,但仅过一秒,就像只是有点故障一般重新亮起。内海和理部出现在遥夜身后,礼貌地向众人问候道:
“早安,诸位。”
资深执行官猛地站起身来,与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拔出手枪指着内海。被千向扔下的咖啡掉在地上洒了出来,千向立即冲过来,一把将遥夜从椅子上拉到身后。内海举起双手平静地说道:
“冷静点。”
但一名年轻执行官被他的举动和声音所刺激,完全将上司才说过的千向是如何被自己射出的子弹打中一事忘得一干二净,食指不由自主地扣下了扳机。内海冷淡地低语道:
“都说冷静点了。”
下一秒,年轻的执行官眉间绽开血花,带着一脸茫然的表情垂下双手倒在地上。资深执行官没有一刻时间为部下的殉职哀悼,眼神冰冷地大声质问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内海朝遥夜看了一眼说道:
“你们审问我的朋友不就是想知道关于我的事吗?但他是无法为你们提供什么有效信息的,毕竟我没有告诉过他任何事情。现在我本人亲自来了,有什么想知道的都能直接来问我,对你们来说不是很好吗?”
遥夜呆怔地看着他,虽然内海称自己为他的朋友,但他依然对其感到陌生。或者说,他所熟知的那位朋友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资深执行官不屑地说道:
“这么说你是来自首的吗?我可不认为你会专程来做这种好事。”
内海悠然地说道:
“就算你不相信又怎么样呢?眼下你们有更加迫在眉睫的事,还是不要再进行无谓的减员了吧。”
资深执行官终于反应过来,对刚才进门的那位执行官问道:
“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赶来通报的那位执行官紧张地答道:
“街上冒出了很多那个世界的‘物质’,看样子好像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如他所言,以我们现有的人手和武器储备恐怕很快就要撑不住了!”
“什么?!”
资深执行官愤怒地瞪向内海。内海不慌不忙地说道:
“没关系,你们去处理吧。我们只是来接我的朋友顺便找人的,等找到了就会自行离开。”
资深执行官怒不可遏地大吼道:
“别太瞧不起人了!!!”
内海漠然地低语道:
“为什么我想好好交流别人却总是不领情呢?”
千向一晃神,房间里的执行官就像捏爆的柿子一样鲜血井喷,表情扭曲地以不同姿势倒了下去。内海垂下手中的枪,转身朝遥夜走了过来。千向立即护住身后的遥夜,斩钉截铁地说道:
“有我在你休想带走遥夜!我的身体可不怕子弹!”
内海不以为然地说道:
“是吗?那就来实验一下吧。”
遥夜一眨眼,面前的千向就已消失不见,他在房间里张望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老板去哪了?!”
内海平淡地说道:
“现在应该刚在外面吃完一发燃烧弹,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吧。”
遥夜盯着内海说不出话来。理部此时推门而入,对内海说道:
“找到了。”
遥夜这才发现理部原来不在房间里,一定是在其中一次时停期间出去的。
内海对他点点头,随即转向遥夜说道:
“你一定很想出去看看他的情况吧?正好我也要稍微失陪一下,那我们就待会再见了。”
说完,他就走出房间与理部一同离开了。遥夜的双腿软得就像融化的黄油一样。他在感觉好了一点后才走出门外,监管所里早已空无一人,难怪他们能在这里来去自如。他扶着墙壁,艰辛地朝大门口走了过去。
内海和理部走进监禁区,红崎一看到他就激动地扑到栏杆上大叫道:
“最上?!你又有什么阴谋?!”
“吓我一跳,原来是你啊。看起来很有精神嘛。”
内海忽然在牢笼外嗅了嗅,随后出乎意料地说道:
“想不到没上保险的你竟然也没有痊愈。红崎,你搞不好真的是被神选中的人啊。”
红崎莫名其妙地问道:
“哈?!你在说什么啊?!”
理部用从看守身上拿来的钥匙打开牢房放出冬月,与他一起走回了内海身边。
“这个不用带走吧?”
冬月依旧不正眼看自己,红崎拼命地对他劝说道:
“冬月!快点清醒过来吧!你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还不明白跟着他们只会害了你吗?!”
但冬月却头也不回地跟在理部后面远去了。内海饶有兴致地笑道:
“红崎,如果你真的是天选之子的话,就让我好好见识一下你该怎么在这种情况下独自逃生吧。”
遥夜踉踉跄跄地走到监管所外,外边一片漆黑,明明是在白天,可街边的路灯却亮了起来。街上的路人都在逃跑,逃难群众背后的黑暗中传出富有野性的叫声,这在一般人眼中匪夷所思的场面,对于遥夜一个特摄迷却很不陌生。虽然都是虚构的故事,但还是让他产生了一种经验丰富的熟练感。他的眼角亮起一束橙光,马路上的执行官们在用喷火器对抗着怪物,借着时隐时现的火光,遥夜看到了倒在路边的千向。
“老板!”
遥夜大喊一声冲了过去。千向对他的呼喊毫无反应,遥夜使劲将他的身体翻了过来。借助断断续续的火光,他看到千向的衣服正面被炸开一个大洞,腹部变得血肉模糊。虽然这一块没路灯光线很暗,但能依稀看到他的脸上布满焦黑带血的伤痕。
“怎……怎么办……?救护车……得赶紧叫救护车才行,但万一老板坚持不到那个时候……来、来人啊……!这里有个伤员!有人能救救他吗?!”
“放心吧,他还没死。”
内海出现在手足无措地求救的遥夜后方,语气平淡地说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蚂蚁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却很不容易被杀死。”
对啊,刚才是慌乱过头加上环境又黑,现在仔细一看,尽管很微弱,但千向的胸脯确实有在起伏。虽然体表看起来鲜血淋漓,但底下的伤口说不定已经愈合了。
“即便如此,蚂蚁就是蚂蚁,只有被随意践踏的份。”
内海傲慢地补上一句。遥夜终于从迷茫中恢复过来,脸上的表情由呆然转变为愤怒,站起身目露凶光地朝他扑了过来。内海如同早有预料般毫不吃惊,但却没有选择躲开,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被他扑倒在地。
“别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了,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直接停止时间把人带走,何必进行无意义的杀戮?!你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向我显摆自己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吧?!从我向你吐露自己渴望力量的那一天起你就在期待着了吧?!你当时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听我倾诉的啊?!抱着这种小屁孩一样的幼稚心理,少用那种好像自己是神一样的语气了!!”
内海只是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你在跟我吵架之前都不看一下场合吗?”
遥夜这才惊觉所处环境的亮度提高了,许多人围着他们,背后来了几个人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他定睛一看,发觉他们都是身着白衣的医生和护士。
“你是怎么回事?这里都已经一团乱了,请你不要再给我们增添工作量了好不好!”
遥夜刚要解释,医生指责的嘴型和神情就猝然定住。内海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来说道:
“你说得对,这样做事就方便多了。”
遥夜从医生护士们手中挣脱对他吼道:
“你把我们传送到医院里来究竟有什么目的?!该不会是又想把无辜的人卷进来吧?!那位执行官说得没错,你果然是应该被消灭的存在!”
“我真是想不通,明明我和你的前辈是同类,为什么你和她就能和睦相处,对我的态度就这么恶劣呢?”
“别把前辈和你混为一谈!她是不会做出伤害他人这种事的!”
“你在开玩笑吧?发动‘全球性火灾’的人是谁?你的家人不就是被她害死的吗?”
“她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那么做的!和你这种故意夺走他人生命的谋杀犯不一样!!”
“如果我说我也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这么做的呢?”
内海突然的一句话让遥夜不禁愣住。
“什么?”
内海故作难过地说道:
“你根本没来和我沟通过,一听别人说我不是人类就急着撇清关系与我单方面绝交,我好伤心哦。”
遥夜不知所措地逼问道: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内海刻意卖关子道:
“在那之前,还是让我们先去探望一下那位腿脚不便的朋友吧。”
说着,内海将手伸向旁边那间病房的门把,遥夜注意到墙上的门牌上写着宪行的名字。内海转动把手走了进去,遥夜出于担心同学和牵挂真相也赶忙跟上。内海随手关上门,侧躺在病床上的宪行听到声音后抬起头来,一见是内海和遥夜便露出了欢迎的笑容。
“啊,内海,雾宫,你们来看我了啊。刚刚外面好像很吵的样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深夜的手术结束后,宪行的父母为了让受惊过度的他好好休息,特意将他安排在了单人病房。内海迈开双腿,遥夜刚想将他拦下,他就已经走了过去。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们只要待在这里就好了。”
内海在宪行的床沿坐了下来。遥夜很想向宪行揭穿他的面具,但又害怕宪行知情后会被灭口,最终还是没有警告他。
“是吗?没出什么事就好。我还以为发生了地震之类的自然灾害需要紧急避难呢,毕竟坐着轮椅行动还是很麻烦的。”
内海不紧不慢地问道:
“话说回来,你们后来有研究过究竟是谁往宪行的鞋柜里放了纸条吗?”
遥夜没有说话。宪行不明所以地说道:
“欸?后来大家不是都认定了是那两个打人的店员干的吗?”
内海却冷不防地说道:
“并不是那两个人。”
宪行疑惑地问道:
“咦?为什么你会这么清楚?”
内海风轻云淡地说道:
“因为放纸条的人是我啊。”
病房的空气顿时凝固。宪行先是愣了一会,然后挤出生硬的笑容说道:
“……别、别说笑了,怎么可能会是内海呢,你可是被诬陷的那个啊。”
遥夜却用与他截然不同的愤慨语调怒吼道:
“原来一切都是你自导自演的!那你后来跟我说那个女孩平安回去了也是骗人的吗?!”
内海看向他轻巧地说道:
“小慈吗?她是不会有事的,毕竟人质可不能死啊。她真是太可怜了,好不容易逃出来想寻求帮助,结果却遇上两个对‘缺失者’深恶痛绝的人。如果她先遇到的那个人是你就好了,在被我紧紧抱住无法脱身时,她一定极度想向你传达自己的处境。可惜她不知道的是被我碰到会抑制住她的能力,真是个不幸的孩子啊。”
遥夜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那时一直叫我快走不是出于为我着想,而是不希望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吧?!”
“比起这种与你毫无干系的人,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认识的人吧。”
内海说着站起身,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窗外一片黢黑,宪行忧心忡忡地小声嘀咕道:“外面怎么这么黑?是要下雨了吗?”遥夜则紧张地凝视着他向自己展示的这片黑暗。
“雾宫,你难道不好奇自己的那位前辈上哪去了吗?放心吧,虽然她没联系你,但她并没有死,此时此刻就在这扇窗外。”
但遥夜从黑暗中看到的只有虚无。看到他意料之中的反应,内海露出了看穿一切的笑容。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你所看到的这片黑暗,就是她真正的姿态。”
遥夜的瞳孔颤抖了一下,震怒地脱口而出道:
“你这家伙对前辈做了什么?!”
内海纠正道:
“你别误会了,不是我做了什么才让她变成这样,而是她原本就是这副模样。”
遥夜大声反驳道:
“前辈本来好好的!如果不是你做了什么,她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的直觉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呢。就算你对她的真身一无所知,也最起码应该知道她的能力是什么吧,那你想必能猜到一旦她的本体覆盖全世界会发生什么吧?”
内海事不关己地说道。遥夜露出大受打击般的表情,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
“整个世界都会灰飞烟灭……原来你真正的目的是利用前辈来毁灭这个世界吗?!”
内海轻松地说道:
“回答正确。为了实现这个计划就需要把她变回原来的样子,因此必须令她精神崩溃,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亲眼目睹重要之人死在自己的面前。我一开始选中的人是你,但内海却不同意。”
遥夜一时没听懂,呆滞地追问道:
“……内海不同意是什么意思?”
内海露出满意的微笑说道:
“忘了向你自我介绍了,吾名为DEEP BLUE,与内海是共生关系。虽然占据主导地位的人是我,但就在我们对话的当下,他也正在我的体内收看着这一切。虽然你没有明说,但听你的口吻一定是已经将我们曾经的情谊与时光全都否定了吧?可怜的内海,他还在等待最好的朋友来解救他,可这位朋友却早已将他果断抛弃了。”
遥夜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内海继续说道:
“但他在你面临威胁时却想要救你,不忍心看到我把你变成牺牲品。于是在次日看到你缠着绷带来上学时,我就设计了一个赌局。如果你站在内海那边我就另寻他人,反之则按照原计划继续。结果你也知道了。”
遥夜依然哑口无言地僵立在原地,代替无法开口的他,宪行不安地出声问道:
“……雾宫,内海,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懂?为什么感觉你们好像在吵架一样,你们以前不是向来都很和谐的吗?”
内海转身走向宪行,用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
“你会感到不解也很正常,但你应该至少听懂了一点,那就是我是一个骗子。”
宪行迷茫地应道:
“欸?”
内海毫无感情地说道:
——“所以我说自己已经原谅你了也是骗你的。”
话音刚落,宪行的面部突然飞速地老化,身躯也像被榨光水分一般急剧干瘪。宪行发出生命力被抽干的痛苦悲鸣,但那道声音也以不可挽回的速度持续变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遥夜终于怒吼着飞奔过来撞开了内海,但宪行已经像一具干尸一样倒在病床上。
遥夜将内海按到墙上对他咆哮道: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内海淡淡地说道:
“没什么,只是想欣赏你这副看着我用自己朋友的身体作恶却无能为力的表情罢了。”
遥夜揪紧他的衣领嘶吼道:
“为什么你的心肠这么歹毒?!”
内海抓住他的手腕,用远超他的力量掰开了他的双手,目光阴沉地说道:
“因为我是‘战争之子’,所谓战争,就是世间一切丑陋的集合体。我也不是出于自身的意愿这么做的。所以为了挣脱命运的枷锁,我必须摧毁这个世界,斩除战争的根源。”
内海不断地向下施压,遥夜承受不住腕部的痛楚跪了下来。
“你想报复我的话冲着我来不就行了?!既然你说将我选作了祭品,那我为什么至今还活着?!”
内海冷冷地说道:
“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操场那次和昨晚我就想杀了你。可是有人替你死了,还是连续两次。就是你亲口告诉我她认识你前辈的时间比你更长的那位木崎学姐啊!”
遥夜的身体骤然停止活动,内海沉默地松开手,遥夜双目无神地趴在地上。内海一边整理衣领一边说道:
“所以我都说了,有一种幸运,常伴汝身。不是所有人在选错了答案后都还能有人为他垫背的。”
但遥夜已然什么都听不见,意识沉入了无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