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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世猝不及防地面朝下栽在水里,身处的场景又从东京塔内变回了“月影世界”那种水域。她翻过身,坐起来说道:
“……疼疼疼,我现在的身体情况比较特殊,能不能请你对我温柔一点呢?”
黑暗中传来锐器撕裂空气的声响,乙世凭直觉偏开要害,但手臂还是被利刃划伤。
“看来回答是‘不行’了呢。”
为了不激怒她,乙世不打算使用武器。估计她也只想揍自己一顿出气,不会真的杀了她。乙世站起来,决定先跟她好好谈谈。
“你到底在生气什么啊?难道是我在被你亲的时候没有张嘴吗?”
结果这句话反而惹火了她,黑暗中立即向自己射出一条触手,乙世赶紧把脸别过去补救道:
“我知道,是因为我那天晚上说的话吧。但你是不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想让你别太在意我以免将来为我发动第二次火灾,也就是说我是为了你好才会那么说的。”
黑影骤然顿住,极富威胁性地停在她的脸颊边。乙世想到:看来她真的很在意那件事啊。在我这么说之后,她应该就会安心了吧?
正当乙世这么认为时,触手却扭曲起来抽打在她的腹部。那条触手外表很细,蕴藏的力量却奇大无比,势大力沉地降临在乙世的身上。她始料未及地向后飞去,本以为飞出去后会摔在水面上,不料后背却撞上一面凹凸不平,体感类似岩壁的墙。还没等她缓一下,触手就缠上她的手臂,像止血带一样扎紧她的上臂将她举了起来。她的全身重量尽数承担在这条手臂上,触手还在持续收缩挤压着伤口,所有痛楚叠加起来瞬间达到承受极限,令她的嘴里顿时涌起一股腥甜。
前方又有三条触手向她袭来,乙世咬牙切齿地拔出另一边的手枪,迅速用单手拉动套筒抵着太阳穴。三条触手在她面前刹住,乙世露出了威吓的笑容。
“……适可而止吧,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杀了我,只是想让我生不如死罢了。但我可是会因为不愿被你折磨得半死不活而选择一死了之的哦。你也知道我出于工作关系没几个人认识,认识我的人又多数都巴不得我快点去死,所以死后不一定能像你一样依靠他人的念想复活哦?”
触手像是在考虑般停滞不动,没过多久就突然松开,让乙世从半空中摔了下去。乙世一边消化着疼痛一边想到:幸好听葵奶奶的话养好了身体,不然还真是有点吃不消啊……
触手并没有安分下来,悄无声息地缠住了她的手腕,不断施加力道迫使她松开手枪。她的另一只手和上身也被后方伸出的触手缠绕固定在墙上。水底下钻出一堆触手绑紧了她的双腿,缓慢地在她的大腿内侧卷曲摩擦。乙世忍不住轻微呻吟了一下,有些困扰地说道:
“……我现在可没时间陪你玩这种play啊……”
奇幻故事中的触手或藤蔓之类的都有猎物静止不动就会放松的特征,但这些触手似乎没有这种设定,不过它的捆绑力度并不到致命的地步,而是像在用力地抱紧她一般。看来她是真的很不希望自己离开啊……眼下就只有等他们二人之一完成任务,自己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不知爬了多久,飞鸟警觉地抬起头,楼梯上方出现了一个入口,再上一个展望台到了。飞鸟走进门内,这边也一样是一条黑暗的回廊,同样的右边是几家商店,左边的落地窗像合上遮光板般漆黑一片,唯一的不同是这层一进门会看到一颗装饰用的樱花树。
虽然并没有感知七原意识所在的技能,飞鸟还是下意识地觉得应该不会在这里,但按照常规流程,自己还是得一层层地探索过去。飞鸟拿出七原还给他的那枚戒指,这是自己身上唯一与她相关的物品,他将戒指戴在另一只手上,希望能在自己靠近她时给予一点感应。
飞鸟刚要向前迈进,耳边就响起一阵湿哒哒的蠕动声。来得可真快啊。飞鸟想到,接着飞速转身开了一枪。转瞬即逝的枪火照亮了怪物的外形,它的身体一部分猛地被炸飞,像雨水一样洒在地毯上。枪声过后,它和飞鸟身后都传来了其他怪物蠕动的声音,听起来数量不少。不过也好,反正弹药正如乙世说的那样不是无限的,比起等下一只只遭遇再挨个干掉,还不如把它们一口气全部收拾掉。
他凭借听力和依稀可见的影子避开怪物,顺着没被它们占领的路线一路奔跑,并时不时朝天上开枪,告知它们自己的位置。它们果然按计划跟了上来,由于它们移速很慢,飞鸟轻易将它们甩开了一大截。
距离拉开得差不多后,飞鸟停下来把包放在地上,拿出M79榴弹发射器与燃烧弹进行快速装填。领头的怪物朝他吐出两条触手,飞鸟也举起M79对着它扣下了扳机。炮弹与触手在半路上交错。燃烧弹在命中的瞬间爆炸,眼前顷刻沦为了一片火海。射向他的触手也像木炭一样崩溃消散。
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条领带从他面前急剧下降,在抵达喉咙处的刹那往回收紧。飞鸟为了不让对方得逞只得放开M79,抬起双手拼命拉住那条领带。他在一番纠缠中找到对方的脚在哪,然后狠狠地踩了上去,趁着对方力量减小腾出一只手,用肘部向后连续击打。
对方渐渐支撑不住,飞鸟也趁机脱身。他转身一看,偷袭自己的人是理部。飞鸟立刻对他举起挂在肩上的霰弹枪,理部却以惊人的腿部爆发力扑上来抓住枪身,在他开枪的一瞬向上顶去。火药在他头顶留下一片烧焦的痕迹,理部抓着仍在发烫的枪管说道:
“这下你就没有子弹了吧?”
飞鸟却扬起了险恶的笑容。
“但我可不止一把枪。”
说着,飞鸟眼疾手快地将一只手伸向背后掏出左轮。如今就算他变成影生兽,自己也有乙世给的燃烧弹能够应付。飞鸟毫不犹豫地朝他的胸口连开两枪。理部被冲击力击退一段距离,瘫软无力地倒了下去。飞鸟用还在冒烟的枪口指着他,冷若冰霜地说道:
“在你与乙世交战时,我就看出你本身几乎不懂什么战斗技术了。以前听我哥说你高中时是他们社团的王牌,当年还赢回了不少金牌和奖杯。就是因为你光顾着锻炼腿脚,忽略了让拳头变硬,此刻才会死在这里的吧。”
但情况不太对劲,理部没有一点要变成影生兽的迹象。就在这时,飞鸟的左腿肚突然被什么击中,而且还是二连击。飞鸟吃痛地跪了下来,他艰难地回过头去,看到小腿上有两个类似弹孔的小洞,世上应该没有这么巧的事吧?中枪的理部安然无恙地站起身,内海也从躲藏的暗处走了出来,恐怕就是他用能力在自己射击的瞬间转移了子弹。
“离开了水面,你的恋人就无法保护你了呢。”
内海走到他身边,十分专业地用食指卡住击锤夺下枪,反过来用它指着飞鸟的头。飞鸟态度坚决地说道: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跟你们合作的。我可不怕死,你威胁我也没有用。”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要跟你聊。”
说着,他将飞鸟别在领口的对讲机取了下来。
可他还没启动,对讲机里就自己发出了声音。
“……不好了飞鸟哥!乙世小姐被奇怪的东西带走了!”
内海惊讶地说道:
“真没想到率先接起来的竟然会是你啊。你说她被带走了,也就是说我能跳过她直接跟你交涉咯?”
遥夜用紧张的声音问道:
“……内海?为什么那头的人会是你……?”
内海往飞鸟小腿的枪伤上踩了一脚。飞鸟忍住了没叫,但还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声闷哼,经由话筒的收音传入了遥夜耳中。内海依然笑着对遥夜说道:
“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要怎么做吧?方法他们应该都已经告诉你了吧?”
遥夜不甘地想到:可恶……!他就是认准了我来许愿一定没法将他们排除在外!
飞鸟立即冲他喊道:
“不用管我!你只要继续前进就好了!找到她的意识后不要慌张,只要冷静下来你也一样可以做得到!”
飞鸟哥果然会这么说,但是很抱歉,这次我恕难从命。遥夜下定决心,检查了一下手电筒还能否正常使用后,他捡起了乙世遗留在地上的MK-12。这玩意比想象中还要沉,乙世小姐居然一只手就能举起来,真不知道是该感叹她不愧是能一拳打死成年人,还是能单手拉住两条大型犬。他把枪的带子套在肩上背了起来,这可比书包要重多了。
明明他们的搜索方向是下,但遥夜却向上跑去,回到了原来的那一层。他直接奔向观光梯按下按钮,虽然在这种情况下坐电梯一般是个愚蠢的选择,但他没办法背着这个铁块还能高效地爬楼梯。起初他还担心这个世界的观光梯会不会只是摆设,还好电梯井里照常响起了轿厢升降的声音。电梯门开了,遥夜冲了进去,按键上没有具体数字,只有字母和数字的组合,他挑了个看起来最高的楼层键按了下去。
电梯上升中,塔身的钢筋从外面一条条闪过,脚下却看不到城市中车水马龙的光景。门一打开,遥夜就被吓了一跳。门外聚集着一大堆怪物,看到他便发疯似的涌了进来。遥夜手忙脚乱地打开强光手电筒吓退了它们。虽然他有枪,但把子弹消耗在对付它们上也改变不了现状,自己需要瞄准的目标只有一个。
遥夜跑出电梯,左右摆动手电筒的光来强迫它们让出一条路。前路敞开后,遥夜对着落地窗举起MK-12,他记得乙世说过射击时要抵肩,按照她的说明将枪托抵在肩部,深呼吸一口气后扣下扳机。面前传来响亮的破碎声,玻璃被击碎的同时,遥夜被猛烈的后坐力震飞,重重地撞在电梯门上。这么大的后坐力,那个人竟然可以单手开枪吗……?!
遥夜忍痛爬了起来,只靠自己一个实现原来的计划是根本不可能的,不用找到前辈的意识也能让她实现愿望的方法,就只有他们说过的这个了!他在被怪物封路前跑起来,冲向那面打碎的玻璃纵身一跃。
在感觉到一瞬的滞空后,遥夜的身体开始急速下坠。超乎寻常的风速仿佛能在他的身上摩擦出火花。原本还想尽力将内海三人的名字从脑内删除,但脑海中却在不断地闪回走马灯,使他完全无法好好思考。强劲的风力吹得他睁不开眼睛,令他无从判断自己离地面还有多高,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撞上钢筋。遥夜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喊道:
“前辈是不会希望我就这样摔死的吧?!既然如此,那就实现我们的愿望!把我们带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吧!”
在坠落地面之前,遥夜的身影消失了。
塔上的内海、理部以及飞鸟三人也同时凭空消失。
乙世一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触手的束缚。看样子是他们其中一个成功了。
也就是说她已经来到了自己心中所想之地。
自己似乎处在一条走廊上,她抬头向前看去,眼瞳顿时为之一颤。她认得这扇门,应该说,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在认清现实之后,她不禁苦笑起来。
“……不对,我该来的地方不是这里啊……”
“乙世?”
门后传来一声呼唤。乙世吃了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虽然这个声音怀念得令人想流泪,但他真正在叫的并不是她,而是这个时空中的自己。
她看向左右两边,这条走廊很长,可却只有这一个房间,是在表达想要进入下一关就只能穿过这扇门吗?真是个令人不快的考验啊。不,如果她真像自己所说的一样早就释怀了,此时就不会如此抗拒开门,而是能够坦然面对门后的光景。这就是自欺欺人的代价吗……?
乙世沉默着按下门把,缓缓地推开门走了进去。视角也随之降低,自己的身体变回了过去的模样。自己来到极的面前,开始了那段令她难以忘怀的对话。乙世什么都不用做,她的身体就会自己动起来,想不到这个在脑海内重演了成百上千次的场景,自己竟然还有亲身体验一次的机会。但即便如此也毫无意义,就算真的让她穿越时空重新来过,这个故事的结局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改变。
但难熬的只有前面这一段,很快事情的转机就会来临,就在追兵的脚步声从楼下响起的那一刻。现在与过去的自己唯一的共识,就是能够逃离这个房间的出口除了门之外,便是窗户了。追兵的喊话声从大门处传来,她反射性地将目光转向窗户,眼前那扇窗的玻璃上倒映出了七原幼时的模样。与她相关的一切几乎都是属于现在的自己的东西,认识到这一点的乙世夺回了身体控制权,冲向那扇窗户拼命地拍打起来。
“零!”
极仍是当前时空中的他,只会做出他被设定好的言行,就算看到她反常地猛拍着玻璃,也只会对她重复自己是不会跟她走的这句话。
跟极一样对自己的行为没有特殊反应的还有玻璃那头的七原,无论乙世怎么努力,都始终无法将自己的声音传达给她。乙世想打开窗户,但这段影像大概只会在窗户的玻璃上放映,就算她把窗户打开,迎来的也只会是追兵的瞩目。
她只能束手无策地被困在玻璃这头,观看着七原孩童时期的录像。
七原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个房间的家具除了这张床外就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简洁得不像有人长期居住的样子。但她每天都在这个房间醒来,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她下了床,叠好被子去进行简单的洗漱后,便脱掉睡衣换上了校服。她将秋冬季的长袖针织衫套在身上,虽然夏天已经接近尾声,但她穿长袖制服的理由与季节无关,为了遮住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一年四季都只穿长袖。在对着镜子将衣领打理整齐后,她便走出了房间。
一出房门,她就看到母亲从走廊上向她走来。她向母亲微微低下头问候道:
“早安,母亲大人。”
但母亲却熟视无睹地与她擦肩而过。虽然向她打招呼也不会被搭理,但不打招呼的话就会引来她的一顿辱骂。上学时间快到了,她应该是去提醒哥哥姐姐吃早餐的。哥哥弥弦已经成熟到会每天自己准时起床,所以她肯定是去叫还在赖床的姐姐十梦了。
她自行先来到了餐厅。父亲已经坐在餐桌上了,她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问候道:
“早安,父亲。”
父亲也用充满慈爱的声音回应道:
“早安,零。”
其余三位家人也来到餐厅在各自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她先向弥弦问候道:
“早安,哥哥。”
弥弦头也不抬地答了一声:
“嗯。”
这就是回应。
她又向十梦问候道:
“早安,姐姐。”
“听我说,爸爸,我昨天遇到了一件超好玩的事~!”
十梦突然兴奋地挽住父亲的手臂说道。
这就是回应。
“啊,是吗?哈哈哈……”
父亲尴尬地干笑道。父亲会是这个反应也很合理,因为十梦跟他的关系根本没她表现出的这么亲热,她只是故意演戏给自己看的。十梦一边搂着父亲一边偷瞄她,不过自己已经习惯了,不会再吐出来了。
早餐是面包和玉米浓汤。七原在用餐期间紧贴着椅背,餐具按从外到内的顺序取用,舀汤时将勺子斜着伸进盘子,每个步骤都做得无可挑剔。但即便自己做得完美无缺,父亲以外的家人也不会称赞自己,就像她能做到这样是理所当然的,完全无视了自己做到这一步背后的艰辛。
父亲虽然能察觉到气氛很糟,但也无能为力。他虽然坐在主位,但家庭地位却没有理论上那么高。
用过早餐要去上学时,父亲叫住了七原,把她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来,这个送给你。”
他打开包装精美的礼盒,放在里面的是一枚做工精致的蝴蝶型胸针。
七原茫然地接过喃喃道:
“……父亲真的要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吗?”
父亲略带歉意地笑道:
“家里的氛围让你很不好受吧?希望这件礼物能让你开心一点。”
说着,父亲抚摸起她的头,她也低着头偷偷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乙世只能继续无力地拍打着玻璃。
不是的,零,那不是爱,只是一种对自己的杰作扭曲的占有欲罢了。
但她的话语却无论如何都没法传达过去,偏偏自己又还是这副小时候的样子。简直了,就像在说自己至今没有任何成长,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一样。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七原转过身,背对着自己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