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昏黄烛火将整个房间微微晃动，一道不算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乌尔迪手上的日记本不受控制地合拢，自行飞到了书桌上。
“结果还是被你发现了吗？明明就差最后一点时间了。”门口的男人叹息出声。
面对那看不清表情的模糊人影，乌尔迪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格里高利先生，我......想知道真相。”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走进书房，拉开书桌旁的椅子坐下，如同这段时间以来每天晚上必备的魔法课程一般，他缓缓开口：
格里高利出生的地方是一个贫瘠的国度，环境恶劣物产匮乏，还没有大国给予庇护。
他十岁那年，那个小小的国家在邻国发动的战争中覆灭。
因为对于他们临近灭亡时的殊死抵抗十分不满，敌国的将领便纵容士兵们肆意屠杀劫掠。
制式的魔法集束紧贴着地面掠过，将一切立于跟前的事物轰为齑粉。
格里高利是最后一批被准备处死的人，他的心脏将被贯穿，他的尸体将被焚烧。
周遭的一切早已变成大火的燃料，包括人们的哭喊与血泪。
穿着盔甲的士兵站在男孩身后，用长枪抵着他的后背。沾满鲜血的枪尖划开他的衣裳，刺破他的皮肤。
被胁迫着一点点往火堆中迈步的男孩忽然感受到了一阵轻柔的微风，风中还裹挟着充满愠怒的话语：
“真是，无聊透顶。”
那阵微风瞬间变成飓风呼啸而过，男孩的脚下被密密麻麻的暗紫色符号填满。
在无数尸骸之上熊熊燃烧的火焰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所浇灭。那些士兵手上的长枪、穿着的盔甲、甚至是他们的身体，都在这倾盆大雨中被溶解为烂泥。
此后，少女身穿灰白魔法师长袍的身影在格里高利心中留下来永恒的烙印。
乌尔迪，被誉为人类历史上仅次于帝国开国皇帝的天才魔法师。
十八岁的时候，她就将曾经被认为只有天选之人才能参悟的魔法体系化，让其变为只要愿意学习，人人都能理解的文字理论。
后来，乌尔迪甚至在对天赋有硬性要求的传统元素魔法外，归纳了出一系列只需要学会注入魔力就能使用的魔法。
那年，她仅仅二十岁。
“可是变得不再神秘的魔法被运用到了战争之中，在驱逐魔兽的同时更多的人却因为魔法而死。
待到乌尔迪发觉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预期的时候，一切早已覆水难收。于是她藏身于雪原，修建起高塔，将自己囚禁在了里面。”
“但对于魔法的造诣已经出神入化的乌尔迪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失去了对她的掌控的帝国决定出兵讨伐，那些被帝国所侵略、沦为臣子的国家也迁怒于她。
最终，被帝国抹黑、被冠以「灾厄魔女」之名的乌尔迪，死在了高塔之下。
不过乌尔迪生前在一次战争中拯救过一个村庄，并成为了其中一个男孩的老师，教导他魔法。
在她死后，那个男孩便全身心的投入了对于灵魂的研究之中，通过乌尔迪留下的手札，他独自创造了一个能让人重生的魔法。
可是，魔法出现了意外，虽然她的身体重新恢复了生机，但......我却无法确定苏醒后的灵魂是否真正属于她......
同时，这无法验明的灵魂只能存在一百天，一百天之后她就会消散，这片世界也将崩解。”
坐在格里高利身边的少女绞尽脑汁，奋力地处理着接受到的信息，最终她得出了结论：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切都是梦？这是我的灵魂在彻底消散之前与你的告别？
那你后面日记的意思又是......”
手指抚摸着日记本的封皮，像是在回想这段时日的经历，很快，格里高利低垂的眼帘抬了起来，脸上的颓然换成了自傲：
“还记得炼金术吗？炼金的本质就是通过一些媒介将一种物质转化成另一种物质。媒介决定了转化的效率，而得到什么，取决于你付出什么。
炼金是魔法的一种，所以这条守则在许多魔法中也适用。
于是，我对魔法进行了修改。”
“对于你来说，这段记忆是虚假的，这只是你灵魂消散前所看到的泡影，但这对我来说是真实的，这是我通过近万次的尝试所得到的最终结果。
同样，对于我来说，重新苏醒的你是虚假的，你只是我一个即将醒来到梦；而对于你来说，自我的存在无比真实。”
“所以，我将以我的「真实」与我的存在为代价，去攫取你的「真实」以及存在于世的权利。”
望着乌尔迪的男子语气平静，但嘴角却是止不住的上扬。
“你的意思是......你要代替我去死？！”终于，乌尔迪从那弯弯绕绕中理清了格里高利话语的含义。
她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名有着微卷栗发与蔚蓝双瞳的男子：“不，格里高利，你不能这么做！”
“死去”、“自愿”、“挚友”......
深藏于记忆中关键节点的特殊字符联系了起来，交织成了事件的真相。
难怪......
「真是可悲，被你吃下去的食物用不了多久又会变成在树林中穿梭的动物，而你却自愿沉溺于这毫无意义的幻觉。」
乌尔迪的胃部开始痉挛，她干呕着，却只能咳出几滴唾液。
“没关系的，乌尔迪。濒临死亡的我被你救了回来，而我也将回报予你新生。
这不是什么值得遗憾的事，你应该要为我感到高兴。”
格里高利站起身来，凝望着灯台，仿佛正从那橘黄色的烛火中追忆同样泛黄的往事。
“怎么可能会高兴！”乌尔迪同样站起身来，对着男人怒目而视。
这是她第一次生气，这是她第一次体会愤怒的感觉。
心跳在加快，血管在鼓动，浑身的血液仿佛都集中在了大脑，压迫着思绪。
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了。
而眼前的男人只是就这样看着她，带着爱，带着宠溺。
这幅游刃有余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
心中的怒吼越过咽喉，最终爆发为沉默。
乌尔迪紧咬牙关，只挤出了几个字：“你的妄想不会成真的，只要我现在就死去，你的魔法就会立刻宣告失败！”
「今后我会一直陪伴着您，直到您从这美妙幻梦中清醒」。
乌尔迪现在是如此憎恨着那个沉溺于格里高利温柔之中的自己。
在这股憎恨之下，逆五芒星的法阵于少女指间绽放，如同细蛇一般的暗紫色光束缠绕着她的手臂，蔓延向她的咽喉。
看到这幅场景的格里高利只是轻笑着摇摇头，指了指窗外：“不，乌尔迪，已经晚了，天--
亮了。”
灿烂的光芒从穹顶洒向大地，由青灰色大理岩砌成的高塔竟如同积雪般融化。
室外的风拂过他们二人的脸颊与发丝，将那本有九十九页纸的笔记本翻到了最后一页：
第九十九天，万里无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