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苏家有女初长成
“吓死了… …差点就露馅了啊… …”
沿着醴县荒无人烟的小巷一路穿行,苏茗儿一拉麻花辫的发带,满头栗色长发在千雪纷扬中变为月色徜徉的银丝;翡翠色的眼眸也酩酊成繁樱盛开的绯红,少女晃晃脑袋,眼角的泪痣如星光般点染冰肌。
“还好半路发现了传达通缉令的驿马。要是放任那厮明天把通缉令贴得满大街都是,茗儿可就真成冥儿喽。”
墨染的夜色中,苏茗儿摘下兜帽。她躲到槐树的阴影下,掰开半块桂花糕,塞到嘴里细细咀嚼。微凉的夜风撩拨起她的银发,万千雪丝流淌成新月的长歌,挑染在发丛中的樱粉就这样柔软地吟唱着,缈若霞光。
“不知道,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凝视着糕点上参差的牙印,少女喃喃自语,
“要是那帮蠢材判官敢伤她半点毫毛,我就一把火扬了他们的伽蓝宫。”
原本,她只是一位刚刚摆脱学徒身份的见习雪巫女,虽不说无拘无束,却也是春风得意。雪菩提和九渊皇庭从不会掩饰他们对雪巫女的偏爱和袒护,毕竟那些洁如初雪的女孩子们肩头上压着的,可是抵御凶兽、消弭灾厄的重任。
在这片大陆,雪巫女从来都沐浴在圣洁的光辉下。几乎所有的九渊小姑娘都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身着华服霓裳,在天地间莲步生风,踏歌而舞。无论是钟鸣鼎食的名门,还是家徒四壁的平民,若是自家女儿入了雪菩提的法眼,被梵心院录取为巫女学徒,都会宰杀三牲祭拜先人,以告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而苏茗儿和姐姐苏珞樱,就是在九年前被雪菩提的使者们从深山中带出,来到了繁花似锦的皇都——烟江曦城。家境贫寒的姐妹俩在梵心院中潜心修行,姐姐苏珞樱更是凭借过人的天赋和刻苦的努力,获得雪菩提教现任教主——风见鹤的赏识。她连跳数级,年仅二十四岁就成为职阶最高的神佑雪巫女,以护国神司首席助手的身份跻身雪菩提的高位。
也许是姐姐的光辉太过耀眼,也许是生性自由的鸟儿厌烦了清规戒律的约束,苏茗儿反倒在九年的修行中四处惹祸,险些被梵心院的监察使们开除教籍。熟识她俩的人都说,姐妹二人宛若双生的伴星,灿若骄阳的姐姐纵然光芒万丈,甘为明月的妹妹亦不曾舍弃黑夜的子民。
九年时光弹指一瞬,当苏茗儿几经风雨,磕磕绊绊地完成学业,成为伽蓝宫旗下的见习雪巫女时,苏珞樱出事了… …
几声鸟啼将苏茗儿的思绪拉回现实,她抬头搜寻起夜空中的北斗星,屏息敛声。时间所剩无几,少女必须赶在天亮之前,躲过雪菩提的眼线,进入醴县祠堂,启动结界。她将穿过九渊的边界,到异世去追寻真相,只有那样才救得了姐姐。
为此,少女进行了周密的准备。虽然只是见习雪巫女,她还是想办法潜入到太庙的藏书阁中,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拼凑出异世的轮廓。苏茗儿悄悄打听到,自己的对手也准备派遣雪巫女潜入异世。如果让对方占得先机,她和姐姐将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辘辘饥肠已经填饱,苏茗儿悄悄绕过夜巡的捕快,来到夜晚中最繁华的簋街。虽说是边境城镇,醴县却云集了来自异域的各色商队。这些从浩瀚沙海中穿越而来的商贩往往会在到达烟江曦城前,便宜处理掉一部分在路途中消损了品相的货物,通宵开放的簋街就成了他们与当地人交易的最佳场地。
混入鱼龙混杂的闹市无疑是甩掉潜在追兵的不二之选,更何况,这是进入祠堂的必经之路。斗篷飘摇的少女拉低兜帽,尽力掩映住满头显眼的银发。她不能长时间地使用巫术易容,否则那些嗅觉灵敏的判官们很快就会锁定自己。街道周围人群熙熙攘攘,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苏茗儿低着头,一手拢住袍子,步履匆匆,避免和任何人接触目光。还差一点就要成功了,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前面的药材铺子,踏入祠堂门槛,雪菩提就永远抓不住她,姐姐也会获得拯救… …
人流的喧嚣声在少女的屏息间逐渐稀薄,仿佛夜色中寂静蒸发的梦境,苏茗儿攥紧衣襟,惴惴擂响的心跳沉闷地冲击着耳膜,少女只觉脚下的土地也开始隐隐颤动,似乎随时都会裂解开来。就在她经过药铺时,忽然——
“抓住她!!!”
心脏在须臾间顶上咽喉,她几乎在同一时间按住了腰身上的锦囊袋。仅仅是眨眼间的工夫,少女右手的每一个指缝都夹住了降魔的符箓。
可是环顾四周,苏茗儿并没有看到判官的身影,周围连普通天军士兵的踪迹也没有。疑惑间,一团破布般的灰影从摊位上滚落下来,那是一个怀抱着各种药包的小女孩。顾不得人们诧异的目光,赤着双脚的她搂紧药材奋力冲向角落,用力之切,挤得臂弯中的包裹一路撒落,仿佛是初生的婴儿在贪婪地索取着母亲的柔怀。
“快逮小偷!!”
头上缠着布条的大胡须天竺商人暴跳如雷,提起弯刀从铺子里冲了出来。小女孩慌不择路,一路踉踉跄跄,只顾埋头奔逃。在经过苏茗儿身边时,小女孩脖子上的吊坠链带断裂了,一抹黯淡的银光掉落在少女脚下。
“小兔崽子,哪里跑?!”
“前面就是死胡同了!拿棍棒来!!”
… …
捡起小女孩掉落的饰物,苏茗儿用力擦去尘土。那是一枚残缺的生铁铭牌,表面磨损严重,上面的铭文已然无法辨认,但牌子背后的斑驳的图案却让少女心头一颤——
那是一只凌空踏燕的貔貅,换言之,这是虎贲天军的徽章。
作为九渊神国驻守前线的主力部队,虎贲天军屹立在万家灯火和漫天烽火间,以血肉屏障抵挡住污秽邪魔们一次又一次地冲击。这样的铭牌,苏茗儿曾在边境的战斗中见过无数。它是天军战士贴身佩戴的信物,上面铭刻有主人的姓氏籍贯及亲人名姓。和凶兽的战斗无休无止,很多牺牲的战士连一块完整的血肉都无法留存。在那尸山血海的炼狱里,这些铭牌是他们能寄托的唯一思念。
将残损的铭牌贴在胸口,少女轻叹口气,赤红的眼眸里婆娑起雾色朦胧的湿润。
但她并没有追上去前去。天竺商人的摊铺引起了少女的注意:一些本该灭绝的草药赫然出现在了圆毯上。抱膝蹲到摊边,苏茗儿趁人不注意,撅断一根药材,塞在嘴里咀嚼起来。
“我说嘛,也就糊弄一下穷乡僻壤的老百姓而已… …”
… …
在众人的围堵下,小女孩被逼入死角。面对着手持棍棒包抄过来的大人们,她紧紧贴住石墙,瘦如麦秆的小腿在残破的裙摆下不住颤抖。尽管如此,小女孩还是死死抱住怀里的草药包。她的齿缝间挤出低回的咆哮,单薄的身子紧绷成蓄势的弹弓,俨然是无家可归的小狗崽在守护最后的食物。
“无路可逃了吧,小妮子?”
熙攘的人墙中裂开条窄缝,天竺商人嗤笑着,将弯刀杵到地上,
“乖乖跟爷走,还了药材,兴许还能有个好人家来赎你。要是让官府捉拿去,你就等着被雪菩提扔给尸鬼们打牙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