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雪与梦的尽头
“休得害我主人!”
宛如羊羔咩咩撞翻奶罐,稚嫩的呼喝声打破寂静。包围圈里的天军士兵纷纷觉得脑袋略微一沉,像是有鸟儿在头顶啄了一下,只见一抹寒霜掠空般的白影踩着甲士们的兜鍪,突入到包围圈内部,两把虎纹小唐刀交叉掩护,为少女挡住圆盾的砸击。
“小珑?!”
苏茗儿愕然睁眼,惊喜交加。
“太过分了,苏茗儿!出去玩都不带上人家,害得咱从梵心院一路追踪过来,又是翻山又是蹚河,尾巴上的毛都快磨没了!”
横刀守护在少女面前,身形纤巧的小白狼嚷嚷着,全身茸毛炸立,
“乖乖交代,是不是把小珑的零花钱全拿去买好吃的了?你赔人家油炸串豆腐!你赔人家鸟蛋芙蓉烧!还要炭烤嫩牛排!都怪你,小珑好久没吃肉了!”
还是熟悉的百态娇媚,还是孩童般的不依不挠,苏茗儿望着傲视群英的搭档,眼底蒸腾起一丝温热的氤氲。她依稀记得在那个不辞而别的晚上,自己彻夜未眠,为尚在酣睡中的小白狼做好了明日的早膳。出发前,少女坐在床边,为她重新盖好蹬开的被单;凝视起对方娇憨流涎的睡颜,苏茗儿只是苦涩地笑了一笑,将半袋碎银掖进她的枕头。
到底是和雪巫女缔结了血契的生死搭档,即便相隔万里,纵然跨越千山,小白狼依然骄傲地兑现着自己浴火重生时许下的承诺,以命相报,不离不弃。
“苏茗儿的血契者,雪巫女专任侍卫,‘霜武者’——泠珑。”
上官琬如小心翼翼地靠近什长,小声嘱咐,
“必须速战速决,这小狼崽可是在战场上与秽魇厮杀过的,不可小觑!
“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拿下她!”
什长满不在乎,再次下达攻击指令。甲士们重整旗鼓,像一条收紧的绞索般向两人包抄过来。尖利狼耳在脑袋上狡黠抽动,泠珑一舔干裂起壳的嘴唇,灿如烈阳的金瞳迸发出追逐猎物的兴奋,
“我说,主人,小珑可以试试去年在尸潮里爆发的那招嘛?这次绝对不会再把他们脑袋拧下来了!”
唐刀如獠牙般向下蓄势,泠珑用舌尖舔舐着虎牙,靴尖在地上轻刨起来。
“悠着点来,小珑,这些人都是镇域天军,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伤害了他们,我就算从异世找回十个遗物都救不了姐姐了。”
“小珑明白。”
包围圈收缩到了极致,甲士们试探着再次发起攻击。泠珑哼着小曲敏捷跃起,士兵们只觉眼前晃过一道剑影般的银寒冷光,双手就被刀镡重重一击,握持的长戟就断作两截。
“锅盔、生煎、糖葫芦~灌饼、混沌、烤里脊~小珑今天吃个饱!”
以迅雷之势凌空劈下,泠珑手中的两把唐刀就像螳螂的两柄利爪,利落地斩断敌人的兵器。旁边的士兵立即端着戈矛穿刺过来,她又如飞燕般敏捷腾空,踩着戈矛的握杆碎步逼近,一脚踹在士兵的腕甲上。只听一声关节迸裂的清脆声,敌人哀嚎着踉跄摔倒。
“酥肉、风爪、辣子鸡~豆干、猪蹄、手撕兔~辣得人家跺脚脚!!”
泠珑的速度太快了,就像夹带着冰棱的暴风雪般迅猛凌厉。士兵们手中的长兵器毫无用武之地,他们甚至来不及看目标就被小白狼轻易缴械。望着堆积满地的断矛残戈,上官琬如不禁感到后脊骨冰如死灰。要不是苏茗儿叮嘱在先,此刻间躺在她脚边的就是军士们滚滚的头颅了。
这哪里是普通侍卫的身手… …这只小狼崽根本就是一个刺客,一把专为斩首而生的夺命飞刃,苏茗儿… …你是在何处找到这么危险的伙伴的?
团扇从汗水淋漓的手指间滑落在地,上官琬如感到感到全身血液似乎都在缓慢结霜。
好在这时,镇域天军的援兵到达了。更多的甲士从院门鱼贯而入,纵然泠珑力压群雄,两人也是插翅难逃了。
“不要恋战,小珑,我们必须尽快到高台上边去!”
一面用符咒守护着伙伴,少女看着门口源源不断的援军,眉头紧蹙。
“苏茗儿,说真心话,你今天没背着人家胡吃海喝吧?”
奋力压回头顶的剑锋,泠珑手中的刀锋如舞步般翩跹一挑,瞬间卸去敌人的力道。
“你这家伙… …再吃就到大牢里吃铁板去了!!”
从牙缝中挤出咆哮,苏茗儿恨不得把小白狼从敌阵里拎出来,再一脚把她踢到潲水桶里去,
“我要像你这么馋嘴早就被风见鹤堵在小吃街了!”
“那就是没吃多少了!”
澄黄的眼眸犹如燧石击火,泠珑兴奋抬头,
“小珑,绝对可以做到哒!”
说罢,她双手交叉,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劈砍下去,嗜血的剑气似凌汛决堤,周围的敌人不得不盾牌护身,后退躲避。即便如此,他们铠甲上的金属鳞片还是惊恐万分地战栗着,如寒蝉瑟瑟鸣泣。
逼退敌人的瞬间,泠珑迅捷收刀,跳回少女身边。小白狼那玉如意一般的纤臂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以公主抱的方式将苏茗儿托举入怀。
“哎哎小珑,你干嘛?!”
“当然是提前让你体验一下当新娘子的感觉啦!”
冲怀里满脸惊红的少女做了个鬼脸,泠珑蹬着高台边缘踏步腾跃,就好像她的靴子上长出了无形的翅膀。上官琬如细看才发现,小白狼每一次跳跃都精准无比地落在了墙砖契合的突起处。这些突起处实在是太微小了,小得只能勉强停上一只歇脚的蜻蜓。但泠珑的靴尖俨然就是立上小荷的蜻蜓,尽管抱着苏茗儿,她的身子依然轻盈得如同阳光下微微翕动的蝉翼。这样敏捷的身手,即便是大理寺那些神出鬼没的蛇影卫也只能望其项背。
郁郁叹出一口长气,上官琬如知道,九渊留不住苏茗儿了。
等士兵们冲锋到高台下时,苏茗儿早已在泠珑的保护下将翡翠嵌入了日晷下方的凹槽中。须臾间,院落里疾风大作,方才还碧蓝如洗的晴空席卷起滚滚翻涌的乌云。飞沙走石间,日晷后方出现了一个飞速旋转紫边结界,高台上的碎石尘埃以螺旋状轨迹被卷入结界中央的黑洞中。裙袂飞扬的少女凝视着吞噬一切的洞口,仿佛在和地狱的瞳孔默然对视。
“快走,主人!”
抽刀抵御着周围射上来的弓箭,小白狼冲苏茗儿破声大喊,
“不管走到哪里,小珑都会追随你一辈子的!”
喉头被温热的暖流哽咽住了,少女屏住呼吸。就在她即将跨越结界的刹那,天地间突然响起了一声浑厚如钟的呼唤。
“茗儿。”
心中的预料骤然成真,苏茗儿的动作僵住了。
她偏过头,轻轻吁出口气。
“神司大人… …”
“业火无边,孤鸿难渡。”
充满神性的女声在苍天下幽然响起,连飞舞的沙石都安静下来,就好像这声音源自沧海桑田,是大地和天空的立心之音,
“你的亲人们,都在等你。”
苏茗儿知道,这是雪菩提的最高领袖,护国神司风见鹤的呼唤。出发前,她已经预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包括直面世界树伊格特西的神之代言。
“对不起,神司大人。茗儿… …别无选择。”
抚摸着手镯上变幻的云纹,少女转身背对起发声的方向,
“我知道枢密会的决定,我不能失去姐姐。”
头顶的阴云在眨眼间闪过一团电光,仿佛老人的叹息无声零落:
“你和珞樱,就像恒河之畔的两朵曼珠沙华,纵然风华绝代,却昭示着两种截然相反的命运。”
“茗儿愚钝,还请神司大人等我回收完遗物后,再多赐教。”
飘扬的银发流溢出影影绰绰的嫣红,少女双手合十,如信徒般虔诚颔首,
“茗儿,不会辜负大家的。”
“那不是普通的遗物。孩子,我知道你的体质,你不该承受它。”
“如果所有不该承受的命运我都避之不及,那么,茗儿现在还被困在那座雪山的脚下,也许还拖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在冻土里刨食。”
双手在长袖间渐然抓紧,苏茗儿的赤眸跃动起星辰般的荧光,
“我所伫立的每一寸大地,都是我自己选择的命运。”
天空中的风号寂静下来,少女耳边只剩下结界旋转的呼吸声。她想象着,千里之外的烟江曦城,德高望重的最高神司端坐在雪菩提中央圣所的大堂,该是以一种怎样的无奈在唏嘘扼腕。
许久,风见鹤的声音才在耳边沉重响起,像一扇满是风霜的木门徐徐开启:
“七年前,老身把你和珞樱从天冈仁济的脚下带到曦城,让你们姐妹俩进入梵心院,成为雪巫女… …珞樱暂且不提,茗儿,你没有恨过我吧?”
“七年前,当那个深埋在雪崩里的小姑娘第一次聆听到神树的呼唤时,我就已经选定了自己的道路。”
纤纤玉指轻按胸口,苏茗儿牵起泠珑的小手,
“现在,轮到这个小姑娘去夺取她自己的未来了。”
少女抱起泠珑,如一只振翅的白鹤般,跃入结界。
别了,九渊;别了,姐姐;别了,生我养我的爹娘;别了,一切深爱着我和我挚爱着的人们… …茗儿,绝不会辜负你们… …
霎时间天旋地转,少女和小白狼紧紧拥抱着,坠入吞噬一切的深渊。
在通道的另一头,璃州斑斓的烟火正如画卷般铺展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