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被诅咒的权柄
进入大殿前，锦衣藏甲的金吾卫们彻底检查了云天辰一行人，确保无人夹带暗器。随后，统御侍卫的中郎将带领功臣们拾阶登殿。云天辰的身边，两名金吾卫一左一右，把他紧紧夹在中间。他们按住袖口的短剑，目光如蛇信子般，在少年的佩剑和长弓上冰冷舔舐，似乎随时都会把致命的毒牙刺入云天辰的脖颈。
不仅仅是云天辰，连都尉这样的封疆大吏也免不了被这般严密“护送”。这些金吾卫与其说是在迎接贵宾，倒不如说是在押运重犯。
最终，在富丽堂皇的大殿下，在满朝文武列队叩拜的头顶，云天辰见到了九渊的最高统治者，神国第四十七代玄皇，天璇翦。
有人说，九渊神国的皇庭早就被雪菩提教悉数架空，神皇只是名义上的君主，真正的权力实际上已在风见鹤的手中；也有人说，当朝神皇天璇翦是位颇具雄心的君王，一直在谋求和雪菩提共治天下。
事实上，在九渊人民的心中，风见鹤的地位要远远超过任何一位当朝的神皇。因为最高神司会带领百姓战胜凶兽，而天璇皇族只会对他们征收税赋。所以，除了千年前的几次动荡和浩劫，天璇皇族在九渊的存在感已经日渐稀薄，甚至很多九渊百姓都不知当今神皇之位已传至何人。
当然，这也是云天辰第一次亲眼见到神皇的龙颜。这位高居皇座的天子是一位年过半百的长者：黑白相间的髭须从双鬓稀疏流淌，岁月洗濯下的鼻梁早已失去了曾经的高耸，瘦瘠得如同风沙侵蚀下的荒坡。天璇翦的面容枯黄无光，冕冠下的黑瞳寂灭如渊，在垂旒的掩映间冰冷凝滞，仿佛连呼吸中的温度也可以漠然攫取。
云天辰心头微微一颤。神皇的眼睛让他想起了战场上那些亡者的眼瞳，空洞而深邃。他想起路上听到的传言，据说天璇皇族的血脉传承到近百年间便开始遭遇诅咒，天璇氏的子孙们大多在年幼就因各种吊诡的原因接连夭折，能够长大成人的子嗣寥寥无几。而天璇翦也未能逃脱厄运，他原本有五儿三女，但这些皇子公主却全部身染重疾，最终只有五皇子和三公主幸存。前者便是九渊神国的皇储天璇箫，后者则是深居梨园的晨曦公主，天璇曦月。
虎贲天军中有从梨园被贬戍边的军士，他们说，晨曦公主温婉纤丽，美得让人不愿移开目光。只可惜那场诡异的疾病让她高烧不退，待病愈之时，小公主已经变成了一个空心的人偶。
也许，正是儿女接连遭遇的厄运让一代神皇天璇翦这样迅速地衰老了下去。
“宣虎贲骁勇，登殿受礼！”
宫廷内监的宣告声如绸缎般阴柔铺展，云天辰和都尉在中郎将的引领下缓步前行。皇座之下，两人对着高高在上的神皇跪拜行礼。不同于全身跪倒的文臣，这两位沙场归来的武官只是手按剑柄单膝下跪，这是九渊开国皇帝天璇朔奎定下的规矩，将领戎装面君时可一切从简，以示君王对功臣的尊重。
“爱将平身。”
神皇的苍老的声线仿佛饱经沙尘洗礼的大漠旌旗，喑哑而又沧桑。这时，和他并肩而立的一位白袍女子在腰间交叠着双手，用煦如春风的目光看着云天辰，嘴角展露开慈祥的微笑：
“诸位虎将卫国戍边，与雪菩提戮力同心，共御邪祟，为守护九渊立下汗马功劳。老身谨代表菩提圣教，向英雄们致以最高的敬意。你们的灵魂将得到神树的祝福，愿伊格特西永远庇佑你们。”
云天辰知道，这位和眉善目，宛若慈母一般的的白发女子正是雪菩提的最高领袖，九渊护国神司风见鹤。只见神司大人一袭青莲长裙，素纱层叠的裙摆流溢满地，如同开满雏菊的花田。她簪着一根羊脂玉的雪莲步摇，满头霜发似雾淞般从肩头流泻而下，诉尽青丝柔情，犹见岁寒风骨。
望着娴静含笑的神司，云天辰感到心头沉甸甸地压上了一块磐石。不知为何，风见鹤那双静水流深的眼睛却像石匠手中的刻刀，一雕一琢，将少年深藏的心事尽数剖出。他犹豫了，思量着要不要将先前的计划付诸行动。
如果冒险失败，他很可能葬送自己的一生。
授勋仪式在编钟的奏鸣中隆重进行。峨冠博带的祭酒高声念叨着祝词，宫女宦官端上金杯玉盏的美酒，琥珀色的酒液在宫灯照耀下波光粼粼，漾如星海；象征官品爵位的玉圭整齐地安睡在宝盒内衬的金黄绸缎中，等待着融入英雄们头顶的光环中。
然而，云天辰只是机械地参与其中，受礼、跪拜、谢恩，在外人看来，他似乎在皇室礼仪面前有些不知所措。神皇亲自将华丽的绶带戴在少年的盔甲上，摸着他的兜鍪和蔼祝贺，云天辰单膝跪地，诚惶诚恐，却又忍不住将目光投向皇帝身边的神司。
仪式结束后，少年随众人退出天佑宫的大门时，看见风见鹤正率领着一群雪巫女向功臣们拈花祝福。他止住脚步，捏紧双手，似乎在做着什么抉择。
“别停下天辰，我们得抓紧时间。”
都尉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尚书令魏大人还在等我们。他包下了整座醉仙楼来宴请你，那可是烟江曦城最富盛名的酒家，御史洪大人和太尉贺大人都会携家眷出席，他们都在期待你的到来。”
“对不起，都尉大人… …”
按住腰间轻晃的箭袋，云天辰轻叹道，
“请恕天辰失陪！”
不等都尉回应，他逆着人流阔步疾行，来到风见鹤面前：
“虎贲天军李将军部，隼骑军所属，末将云天辰，叩见神司大人！”
他绷紧心弦，对着白衣女子行起抱拳礼，毕恭毕敬。
“云将军不必多礼。啸鸢将军威名显赫，功震九渊，老身虽蛰居市井，亦曾久闻传奇。”
风见鹤也作揖还礼，轻柔的嗓音就像幽幽古刹中传来的拨弦声，浑厚而又悠远，
“朔北殇河一役，李将军所率的虎贲主力遭遇秽魇围攻，凶兽从污秽之源不绝涌出，十万人马危在旦夕。啸鸢将军不顾有伤在身，率领百人轻骑雷霆奔袭，直捣秽魇巢穴，掩护随队巫女祓除污秽之源，包括朔北边民在内，所救生灵不下百万。今日幸得见面，云将军果是少年将才，气宇不凡、自有神佑。”
“您过誉了，我只是… …做了一个军人该做的… …”
脸边熨烫起炽热的红晕，云天辰抿了抿嘴唇，脑海中响起殇河战役的号角声。飞沙走石的战场上，他率隼骑精锐孤注一掷。在百余人的铁骑中，初雪般的少女伏身马背、挥鞭驰骋，如一瓣皎白的花影御风起舞，点亮所有人的希望——
“茗儿，绝不会辜负隼骑军的大家！”
深深吸入一口空气，云天辰用力压制住惊悸的心跳，低声开口：
“神司大人，末将有一事相求，如有冒犯，还请您海涵。”
“云将军请言。英雄之托，如是老身力所能及，必当全力以赴。”
终于下定决心，云天辰一扬斗篷，单膝跪倒在风见鹤面前：
“茗姑娘的事，还请神司大人慎重！她曾和虎贲天军的同袍们一起出生入死… …茗姑娘，绝不会辜负朋友们的信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