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遇见，童话般的你
嘴角舒展开芙蓉出水的笑涡，她狡黠地闭上一只眼，晃晃手，任衣袖滑落腕间。目光触及少女手腕的刹那，夏枫屏住呼吸，在那冰肌胜雪的肌肤上，一只澄黄的玉手镯正在云纹盘转中温润眨眸。
“你… …脑袋被狗啃了？”
小白狼猛然抬头，眉目间挤满惊愕，
“你啥时候见过这家伙？犯花痴的时候么？”
“虽然没在九渊见过，但是，我看这哥哥面善，算作旧相识倒也无妨。四舍五入，今天说是阔别重逢，也未尝不可。”
薄雾纱袖轻拢含笑的朱唇，少女直望着同样愕然的男孩，一手撑在侧颜，
“你说，你刚才在做什么来着？”
一股难以言表的热流从心窝喷涌而上，夏枫咬着嘴唇，脸颊上灼烧起滚烫的红晕：
“我在拍照… …”
深深吸入口气，男孩小心翼翼地移开目光，望向手中紧握着的单反相机，
“贸然打扰你的舞蹈，实在是抱歉… …我本来，早就打算放弃拍照了… …可是，我看到了你的舞姿，情不自禁地，又举起了相机… …”
“‘排灶’，那是什么？一种祭祀仪式吗？”
她辗转着脚尖凑近夏枫。少女衣裙上的花香似鸟鸣般迎面扑来，男孩的脸颊烧得更加炽热。他难为情地别过头，轻轻举起手中的相机：
“请你… …自己看吧。”
少女向同伴挤了挤眼，小白狼不情愿地撤掉一柄短剑，男孩这才有空间把相机屏幕展示给两人。他躺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向女孩们回放照片，祈祷着千万不要抓拍到少女的表情包了，因为小白狼仍有一把短剑挑在他的脖间。要是看到少女花容失色的模样，这丫头非得一刀把他头剁下来不可。
“好神奇… …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人家的动作全都画下来，而且，每一张都画得栩栩如生！！”
双手紧紧抓住小白狼的肩膀，少女睁大眼，满目惊喜，
“小珑小珑！就算是曦城里最顶尖的宫廷画师，也绝对没有那么厉害！你瞧瞧，人家的洛神花舞跳得多棒！看看这优雅的动作，曼妙的身姿，还有这惊鸿一样的眼神！！今天我简直赚到了好不好？”
“画得是挺像你的… …”
小白狼皱着眉，嘟嘴喃喃，眼中的惊奇早已决堤而出，
“完蛋咯，你又要对着自个儿犯花痴了。”
看着两个姑娘对自己拍摄的照片啧啧称奇，夏枫长舒一口气，心底感到从未有过的宽慰，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是，请允许我从一个摄影师的角度说说自己的真心话——小姐，您的美丽，胜过了今晚的月色。”
犹如一阵微风漾过满山的桃花，少女嘴角的笑意惊颤片刻，凝作脸颊上绯红晕染的樱云，
“谢谢你，果然，我们应该是见过的呢。”
轻轻挡下小白狼的剑锋，她站起身，对男孩伸出右手，
“刚才失礼了。小珑这孩子就是这样，吵吵闹闹，嘴不饶人。但一路走来，只有她能陪在我的身边。”
夏枫犹豫着，到底还是没有握住少女的手。他把相机放到膝间，刚想撑地站起，不想少女竟弯下腰身，握住男孩的手腕
就在他起身的倏忽之间，少女温软细嫩的手指，少女芬芳沁心的柔发，少女暖意盎然的鼻息都无比真实地扑入他的脑海，像傍晚的细浪依偎在湿润的沙滩上，男孩的心底变得酥酥痒痒，如梦似雾。
“后退！不准靠近我家主人！”
小白狼再次拔刀向前，想要逼退夏枫，少女却摇摇头，将她拦在身后。
“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从来没有一个画师愿意记录我的舞步。刚刚你给我看的这些画作，就好像，我活在你的画布上一样… …”
“我不是画师，最多算是一位逐光者罢了。”
夏枫继续给她展示起照片，引得少女小碎步挪到身边，几乎快要贴到他了，
“这是你的照片，是我刚刚用相机拍的。虽说老单反的抓拍功能弱了些，但幸运至极，你每一刻的舞姿，都能绘成一副流芳的名画。”
“‘香鸡’？那又是什么？是你用‘排灶’仪式召唤的美食么？”
“你也未免… …太缺乏常识了吧… …简单说，就是一种能够凝固时光的机器。很多美好往往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所幸我们还有相机把它们捕捉下来，变成永恒的记忆。”
“太神奇了！绮罗祭司长说得没错，业障之外的世界，果然要比九渊精彩得多呢！”
少女咂巴着嘴唇，粉黛嫣然，皆成欢颜。忽然，她拍了拍夏枫的肩膀，指着相机屏幕高声叫喊：
“等等，这张！对，就是这张！人家好喜欢！！你能把这幅画送给我吗？要是姐姐看到了它，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照片回放停在了舞蹈的高潮处。镜头捕捉下的少女抛撒着花带纵身跃起，像横涧的彩虹，刹那间点亮裙袂下所有的夜色。夏枫的心口同样被小鹿狠狠一撞，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无意间捕捉到了一眼千年的永恒。
“作为回报，人家也会准备一份礼物，绝对不会辜负你的。”
她捧着下颌，冲男孩眨起一只眼眸。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需要把这张照片打印下来… …你能等我一下吗？”
在脑海中飞速检索起附近的打印店，夏枫的眉头又紧锁起来。少女点点头，牵着裙腰后退半步。
“虽然不是很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我愿意相信你。”
微笑着的少女在夏枫眼中微微涤荡，似钻石星尘在雪原上翩然起舞，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见男孩嗫嚅着不肯开口，少女按住心口，赤眸中的笑意漾作满面的春风，
“苏茗儿，我叫苏茗儿！和子瞻学士幸得同姓，和满园茶香共享芬芳。叫我茗儿吧，我喜欢大家这样叫，茗儿喜欢大家，非常喜欢！！”
“夏枫… …”
撒满晨曦的话语温柔包裹住男孩的心跳，夏枫犹豫着，还是缓缓开口。
“那么，夏枫先生，你愿意相信奇迹么？”
名为“茗儿”的少女歪着头，手指轻轻贴在粉唇。
“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什么奇迹。”
内心中的从未结痂的角落隐隐作痛，夏枫别过头，不再直视少女的眼眸。
“可是茗儿相信！曾经已是必然，但将来皆为偶然，所有的相遇，都是神树大人暗中祝福的奇迹。”
苏茗儿莞尔一笑，双手在胸**叠成花，
“因此，我选择了相信你，夏枫先生。”
像春芽拱动了泥土，似滚雷划破久冻的冰原，夏枫的心颤动着，暖意温融的热流顺着心跳的每一丝抽搐，从胸口涌向身体的角落。尽管如此，他还是轻轻别过头，避开少女绯樱盛开的眼眸。
“你不像是璃州人，小姐。”
为镜头悄然遮上盖子，他侧过身，将相机搂入怀里，
“留一个地址吧，照片洗出来后，我给你邮寄过去。”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双手在背后绞成花苞，苏茗儿莲步微移，和男孩并肩站在一起，
“茗儿，已经习惯这样四海为家了。我喜欢这个世界，大家目不能及的风景，人家都要为他们一一收入行囊，因为，茗儿不会辜负大家的。”
惊颤如微澜般在心口扩散开来，夏枫怔怔地转头，望向抿唇浅笑的少女，那徜徉夜风的银发已然在他的眼中散作片片的碎雪。
“家里的住址… …不方便告诉我么？”
“我没有家。”
平静地给出回答，苏茗儿的嘴角依然晕染着波澜不惊的笑意，眸光中的千重赤樱，散入山下阑珊的灯火中，
“从踏上旅途的那一刻起，茗儿就做好独赴沧海的准备了。但我并不孤单，因为小珑陪在我的身边，因为姐姐还在远方守望着我，更因为大家每时每刻都在和我相伴相行，茗儿，没有回头的理由。”
握紧手中的相机，男孩的心潮久久不能平息。虽然无法理解对方的话语，但他在少女的眼中捕捉到了某种熟悉的辉光。少年少女的人生从陌生的彼岸仓促起航，也许他们都曾在异乡的星空下黯然触礁；也许他们都曾背负着同样的神伤，醉入永夜。
“跟我来！我今晚就把照片打出来送给你，请相信我！！”
匆忙将相机装入包中，夏枫鼓起勇气，拉起少女的手腕向山下奔去。
略微愣怔片刻，苏茗儿扑哧一笑，任由男孩带着自己疾步飞跑。夏枫感觉脚下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浮云上一样，柔软到毫无真实感的地步。他忍不住悄悄回头，苏茗儿的银发在微风的伴奏下浅唱成歌，雪纱的罗裙业已在飞扬流转，似乎随时准备托举着欢笑的少女羽化登仙。
“站住站住！你想把我家主人拐到哪里去？！她还没管我今天的饭呢！”
小白狼也嚷嚷着跟在了后面。就在他们即将踏上下山石梯的瞬间，脚下的大地突然抖动了一下，莫名的惊悸入磐石般泰山压顶，积压在他的心头。
几乎是在刹那间反应过来，苏茗儿拉住夏枫，脸上的笑意消散殆尽。
“血源诅咒。”
两个女孩同时发出低语，坠入冰点的声线沉入他的耳朵，寒气透骨。
“怎么回事？”
夏枫疑惑地抬起头。苏茗儿和小白狼纷纷转身望向长江的对岸，在荒凉的城西山野，夜空浸染开一片吊诡的惨红，如同古神的眼睑微微裂开缝隙。男孩心口的磐石愈发沉重起来，明明初秋的暑气还未散去，周围的空气却变得寒气逼人。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打起寒战，夏枫抱住自己。和少女相逢的悸动烟消云散，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瘴气般扩散开来，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可怖的焚风席卷一切，仿佛下一刻，天地间就会变成血雨腥风的炼狱。
“有把握么，小珑？放任不管的话，伽蓝宫的麻烦可就大了。”
从袖口间拈出枯黄的符纸，少女压低眉头，舌尖在嘴唇上缓缓舔舐。
“你在和谁说话呢，苏茗儿？”
缠满绷带的小手再次双剑在握，小白狼咧开嘴，嗤笑开口，
“在咱们霜狼一族的利刃下，妖魔鬼怪们从来都只有满地找牙的份儿。”
“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太阳穴的隐疼发展成撕裂般的剧痛，夏枫捂着脑袋，艰难叫住两人。
“对不起了，夏枫先生… …看来，茗儿到最后也没办法被大家记住呢。”
雪裙翻飞间，少女回过头，满目赤红凋零入秋，
“忘了茗儿，忘了我吧。”
她向男孩抛出一纸符箓，夏枫眼前一黑，彻底坠入万物皆空的虚无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