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重逢,神话般的你
祂在搜寻… …亡者的抽泣,生者的幽怨,以及悼灵者的絮语… …
祂不知自己缘何降临… …在众神遗弃的残垣中,在渊薮洞开的神域里,肉体凡胎的僭越会是最好的献祭,祂需要更多的精魄来滋养污秽… …
祂的同袍正在源源不断地赶来,从那个遥远的国度,从神树开始腐朽的泥淖中肆意萌蘖… …曾几何时,悼灵者的绝唱曾将祂们囚禁在肇始的虚空中,那些萦绕千年的韵律曾是祂们最为忌惮的挽歌。但现在,祂已经感受不到她的注视,这场盛大的献祭终会让蛊蠹的福音泽被众生… …
祂嗅到了祭品的气息。那样稚嫩而又柔软的呼吸,如同三月子规的啼鸣,在溪涧里轻轻一浣便是整个初春的嘤咛… …沿着燃烧的路面缓步前行,祂用前爪扒拉开一团扭曲的金属残骸,就像撕碎一张手法拙劣的丹青赝品。人类对自己的造物总是这样的自信,无论是九渊的城池,抑或是金属的机关,殊不知在神祇的意志前,一切执着皆是虚妄。
很快,在翻倒的货柜前,祂找到了祭品:雏菊般的女孩子正蜷缩在灼热跃动的火光下。一根钢筋洞穿了她的大腿,沥沥鲜血犹若玫瑰飒沓,在皲裂的路面晕染开满地的嫣然。祂能感受到女孩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缓慢流逝。也许皈依为巫蠹的信徒,会是属于她的最后救赎。
祂围绕着女孩猫步徐行,俨然在欣赏一幅行将毁灭的真迹。生者的气息已是风中残烛,祂纵身跳跃到女孩面前,对着那娇嫩的花颜举起利爪。孩子,不必担心痛苦,污秽的祝福与交融只在电光火石的一瞬,不死的荣光将会永久赐福与你… …
… …
忽然间,一阵若隐若现的烧灼感在后脊蔓延开来;祂转过身,只见另一个人类正手持点燃的火瓶,向这边拼命呼号。紧接着,又是一朵火焰在祂身上爆裂开来,对方不断投掷着燃烧瓶,一面向桥中央逃去。
愚不可及… …
祂并没有径直追去,单刀直入有悖巫蠹的准则,发酵的恐惧会让污秽的佳酿更加浓酽。舔舐着獠牙上的寒光,祂跳到一旁的残骸里,任由火舌消融掉影影绰绰的身体。
… …
夏枫没有指望刚才的方法能起到多大的效果,他只是想尽快地吸引怪物的注意,让自己奄奄一息的妹妹能够逃脱虎口。
燃烧瓶是他就地取材紧急制作的:随处散落的白酒瓶,再加一块引火的破布团,便可组成名为“莫洛托夫鸡尾酒”的简易武器。怀抱着仅剩的两个燃烧瓶,男孩在路面上急速奔逃,耳边传来阵阵金属扭曲的呻吟声。他不敢回头,只是凭着仅存的方向感埋头突进。不远处的烟雾中依稀出现了江岸的轮廓,夏枫心中一喜,匆忙加快脚步,却不想那鬼魅般的黑影如冰刃般划破火墙,从一旁袭向男孩。
他躲避不及,被对方来势汹汹的扑击掀翻在地,怀中的燃烧瓶纷纷滚落一边。这一次夏枫看清了怪物的真面目,那样狰狞可怖的面容,顷刻间就在他的内心里激溅起梦魇的惊鸣。心脏在胸腔中挣扎得愈发厉害,仿佛是被一对烧红的铁钳扼制着浸入深水;他的大脑更是在疯癫的絮语中几近宕机,就好像整个宇宙的深渊都对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瘴气凝成的凶兽将男孩死死压倒在爪子下,煞星般的血瞳冷眼逼视着夏枫,亦是悲悯,亦是寂灭。
“滚远点… …王八蛋!!”
纵身沦为案板上的鱼肉,夏枫还是顺起手边着火的燃烧瓶,朝怪物身上狠狠磕去。一朵亮橙色的火焰在那嶙峋腐朽的身躯上爆裂开来,凶兽一爪踏在男孩的脖颈上,另一只爪子早已高高抬起,凌厉而精准地洞穿了他的胸膛——
意识的琴弦在刹那间惊悸崩断,夏枫愣愣地看着利爪刺入自己的胸口,再带着淋漓的血肉无情拔起。他的身子像触电一般痉挛起来,黝黯的污血从伤口中纷涌出来,将眼前的一切葬入枯冢。夏枫开始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然而从喉咙中喷溅出的却并不是鲜血,而是一簇簇蠕动的瘤团,根根血管缠绕其上,仿佛即将孵化的虫卵一般收缩起伏。
痛… …感觉身体像要被撕裂了一样… …已经没人能救得了我了… …
难以名状的肿胀感像瘴毒一样在胳膊中充盈开来,夏枫喘着粗气,艰难偏过头去。他看到无数暴胀的青筋将手臂皮肤撑得吹弹可破,手掌上的伤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畸形的触须,男孩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缓慢滑向堕落的炼狱。
不甘心… …我为什么会不明不白,死在这种地方… …
他瞪大眼,冷红色的血月高悬头顶,将视野中的忿恨悉数点燃。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还没有看到小央,真正拥抱幸福的那一天… …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我还有很多想见的人… …无法忘却的人,难以释怀的情,近在咫尺的眸,却又随梦凋零的名… …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意识深处的呼唤恍若死水惊澜,夏枫攥紧手心,猛地睁开双眼,他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让他魂牵梦绕,却又欲语还休的赤瞳。
在天地死寂的永夜中,银白色的少女踏着星河,踏着天水,踏着满船的清梦,踏着彼岸的花雨,化作了世上最后的光芒。依然那身吴带当风的襦裙,仍旧是那双秋水含霜的赤眸,少女柔软地歌唱着,降临到业火翻涌的尘世间,不似春风普渡,犹若鸿落雪泥。
喉头翻滚过低回的咆哮,凶兽压低身子缓步后退,残虹般的血眸汹涌起野火喷薄的灼热。而银白色的少女只是交叠着双手缓步前行,瞳孔中的微光消融开周围的煞气,半是悲悯,半是执着。
忽然间,凶兽怒吼一声凌空跃起,带着黑云压城的瘴气扑向手无寸铁的少女,而白狐一般的女子只是凌波含笑,侧身闪避过怪物山崩地裂的扑击。她从袖间抛出一纸鹅黄的符箓,那飘然似羽的纸笺落在凶兽背上,竟如同引火的硫磺般烧灼起来。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她依然在温柔地吟唱,可那木棉一样的歌声却分明化作丹砂浇灌在熊熊燃烧的符纸上,转瞬间就将怪物嶙峋的身体吞没在苍蓝的火焰中。但怪物仍不死心,就在身体即将在烈焰中溶解之际,它用尽全力,将毒刺般的蝎尾甩向少女。伴随着晴空霹雳的白光,毒尾在空中裂解开来,一个娇小的身影早已带着长虹贯日的凌厉飞跃上前,将两把利刃刺入凶兽的身躯。凄厉的啸叫声在耳边翻滚开来,凶兽在烈焰的炙烤下彻底崩解,涣散成一阵污浊的黑烟。少女见状快步向前,拈着裙摆半蹲在地,右手按在满目疮痍的路面上。
“以吾玉身,函此罪业。沧浪之水,尽濯雪缨。”
四散飘飞的黑烟汇聚成一股浊流,融入少女的手臂。眉头微微抽搐一下,她放下宽袖,遮挡住肌肤上游走的黑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