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血与火的献祭
“有幸存者！”
小白狼率先发现奄奄一息的夏枫，拔出双刃守在一旁；少女也连忙赶了过来，蹲身探起男孩的脉搏。可目光触及夏枫身体的刹那，她眼眸中的赤光熄灭了。
“血源诅咒，病入膏肓，已经没救了。”
“这家伙马上就要变成死徒了吧。”
唐刀上的寒光滴落在男孩惊惧起伏的胸膛上，小白狼冷眼乜视着夏枫，轻轻挑起刀尖。
“那就麻溜地解决掉他，省得伽蓝宫那帮人追过来。”
也许是于心不忍，抑或是无可奈何，少女叹出口气，别过头，任凭锋利的刀刃逼近男孩的脖根。心脏在胸腔中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夏枫用尽全身气力，用污血斑驳的嗓音喊出了少女的名字——
“茗… …茗儿… …苏茗儿小姐… …”
所有亡佚的记忆在刹那间全部贯通，眼前这个救他于危难之中的少女，如同浮云散尽的月色，在他若即若离的意识中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你知道我的名字？”
少女在惊悸间回眸。夏枫长舒出一口气，仿佛只为曾经的梦境献上告慰。
“茗儿小姐，这个姑娘… …我是见过的… …”
“你是那天给我画画的那个男孩子！原来是你！！你说过，要送我礼物的… …”
苏茗儿也激动出声，全然不顾男孩手臂上攒动的肉瘤，攥紧他的手，如梦初醒，
“你叫、你叫… …”
“夏枫… …”
“对，夏枫！茗儿记得你，一直都会记得！”
她的眸子泛润起雨后湖光的潋滟，辉映着眼角那颗孤独闪烁的泪痣，如泣、如诉，
“对不起，我… …来晚了… …”
“我不想死… …茗儿小姐… …”
夏枫睁大血丝缠绕的双眼，一阵阵地喘起粗气，
“我… …还有很多未了的… …心愿… …”
轻轻别过头去，苏茗儿垂着眸，按下小白狼迫近的刀尖。
“大狸子你疯了吗？！”
泠珑急得一跺脚，将唐刀栽在地上，
“等雪菩提的人顺着这只死徒追查过来，你就去天牢里吃大棍吧！！”
然而，苏茗儿只是摇摇头。她从腰间摸出把小刀，在自己的手腕上挑开一道小口。如焰的鲜血沿着少女的肌肤一路燃烧，最终在指尖凝成一拳灼灼盛开的红莲。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伴随着银铃轻振的吟唱，红莲散作花瓣飘落到男孩的身体上。夏枫顿时感到心中涌过一股清凉的溪流，肆虐全身的痛苦在清流的奔涌中逐渐熄灭。他偏过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肉身竟然停止了畸变，连伤口生长出来的肉瘤和毒须也在渐然萎缩。
“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放下衣袖遮盖住结痂的伤口，苏茗儿掏出手绢，擦拭起男孩紧绷的脸庞，
“巫女之血能暂时压制住你体内的污秽，但这也是权宜之计… …夏枫，你有三天的时间向这个世界告别。三日之后，我会陪你走完最后一程。请放心，茗儿会守护在你的身边，直到，最后的最后… …”
泪水如洪流般冲撞在眼眶里，夏枫竭尽全力，将那决堤而出的酸楚压抑在眼底，
“我不想… …抛下小央… …”
“如果有思念的人也可以告诉我，茗儿，不会辜负你的。”
将男孩冰凉的双手包裹在掌心里，少女抚摸着他汗水淋漓的额头，赤眸中荡漾开晨曦温融的柔情。
“喂喂！！苏茗儿，你到底要磨叽到啥时候！！噬界之瘿马上就要破裂了，再不封堵住九渊的污秽，你我迟早要陪着这个世界去见阎王！”
一旁的小白狼狠命揪了揪少女的胳膊，咬牙切齿。
苏茗儿点点头，在男孩手心留下一个红豆串成的手链：
“不要忘了茗儿，以及，我们的约定。”
不待夏枫回应，少女随即抛裙起身，像滑过澄空的鸽哨，和双刃出鞘的泠珑一起没入天地倾覆的血红之中。
… …
苏茗儿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把姐姐送的相思子留给那个夏枫，她只是本能地觉得，刚才那位奄奄一息的男孩，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你好像有点在意那家伙啊，苏茗儿，咱俩以前在朔北可没少处理过这样的死徒吧。”
秽魇从四面八方汹涌袭来，泠珑一面用迅猛的双刃掩护少女，一面为她开辟着前进的道路。
“好好干正事，小珑，回头给你做灌汤肉包，量管够。”
踏着凌波的舞步翩跹前进，苏茗儿死死盯住不远处那颗蠕动着的硕大肉瘤，绯红的眼眸冷凝成冰。无论如何，眼下的境况已容不得她再分心。自从来到异世，圣骸依然下落不明，来自九渊的污秽入侵却发生了好几次。身为雪巫女，她必须肩负起封印瘴毒的重任，可再这样拖下去，她迟早会筋疲力尽，被伽蓝宫轻而易举地擒拿回去。那时，姐姐就永远也见不到烟江曦城的太阳了。
更何况，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漂泊流浪，和小珑相依为命，如果再无一个落脚之地安定下来，恐怕圣骸的追寻只会难上加难。
“噬界之瘿！！”
制造出空间裂隙，放出巫毒凶兽的血肉魔树已经赫然在望，泠珑跳到苏茗儿旁边，交叉着滴血的双刃，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你去封印裂口，这里交给咱！！”
“谨慎行事，小珑，你安然无恙比什么都重要。”
少女点点头，柔指环环相扣，为同伴结下了祓魔的手印。
“知道了知道了！人家还等着你发上个月的零花钱呢，肉包子也别想赖掉！！”
尖耳耸立的小白狼莞尔一笑，茸茸毛尾如筋斗云般载着她凌空跃起。很快，刀光剑影织成的密网在少女身后树立起来，迟滞住怪物们进犯的脚步。
深深吸入一口气，苏茗儿双手各拈一纸符文，如带霜的雪风般奔向目标。“噬界之瘿”，实际上是空间裂隙中生长出来的巨藤，因其落地生根时会结成一团形如肉瘤的丑陋果实而得名。噬界之瘿是从污秽的萌蘖之地，九渊大陆的朔北边境生长出来的，不仅会带来诅咒的力量，更会让秽魇、死徒这些怪物源源不断地入侵到另一个世界。消弭灾难的唯一办法就是用雪巫术封印住噬界之瘿，使其枯萎、凋零，空间裂口失去维系之力也会自然愈合。
几千年来，雪菩提一直都有外派的巫女小队处理此类灾难。但不知为何，苏茗儿初到异世，却从来没有能见到过同伴。她一直都是在孤军奋战，或者说是，困兽犹斗。
这一次的灾难非同寻常，苏茗儿光是杀到噬界之瘿边就已经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好在眼前的毒瘤只有一个，只要贴上天煞符箓，再吟唱出相应的诗文令符便可大功告成。
凝望着眼前这颗瘴气环绕的毒瘤之树，少女双手如捧金樽，两张符纸随即飞了过去，紧贴在渗血的树皮上。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天宫大门洞开，我乘驾起团团相连的黑云。”）
她双臂前伸，两只手掌重叠在一起，吟唱的声线已不似之前那般轻盈。
“令飘风兮先驱，使凍雨兮洒尘。”（“命令旋风在前面开路，指挥暴雨洗净空中的飞尘。”
令符吟诵间，镇压着污物的符纸迸发出燧石击火的强光，无数雪白的绫带从符咒下生长出来，缠绕在攒动的毒瘤上。不多时，毒瘤开始逐渐缩小，盘桓在桥面上的根须在绯红火焰的炙烤下分崩离析。少女目光如炬，努力维持着咒文的效力。她的双鬓早已渗透出斑驳的汗珠，牙齿深深嵌印进干裂的粉唇。祓除噬界之瘿本身就是一件体力活，若不是在朔北的沙场上经历过更为残酷的鏖战，她恐怕早就无力坚持了。
眼看毒瘤逐渐萎缩，释放秽魇的裂口也在渐然缩小，不料少女脚下的大地忽然剧烈震颤起来，一根野蛮生长的藤蔓冲破桥面，挟裹着燃烧的残骸扫落下来——
“快躲开，苏茗儿！！”
连深陷敌阵的泠珑也察觉到了威胁，冲着努力施法的少女疾声呼唤。苏茗儿急忙抽身躲避，刚才站立的地方则被一辆货车砸出深坑。索命的唳叫声从藤蔓的破土之处揪心传来，少女望了过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另一个猩红色的毒瘤从桥面上生长出来，毒瘤之上的天空被撕开了条血口，乌黑色的凶兽开始从新的通道入侵到这个世界。
两个噬界之瘿… …这里足足有两个噬界之瘿… …眼下的状况，远远超出了她和泠珑的应对能力。不… …就算是伽蓝宫的判官在场，也很难有所作为，缺乏天军铁骑掩护的雪巫女在这种情况下冒进无异于送死。
“快跑，苏茗儿！趁现在还溜得了！！”
反手一刀回砍削掉死徒的脑袋，小白狼竭尽全力地呼喊着，奋力靠近少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