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不… …在这种情况下，姐姐绝不会离开… …师父也不会离开，绮罗祭司长也绝不会放弃… …
更何况，茗儿是这里唯一的雪巫女了… …
脑海中闪现过夏枫艰难求生的脸庞，浮现过男孩手里那串嫣红的相思子，苏茗儿攥紧胸前的衣裳。
茗儿，不会辜负大家的！！
抽出腰间护身的小刀，苏茗儿迎着呼啸袭来的凶兽，毅然冲上前去。
御风飞跃的身姿翩若惊鸿，她避开秽魇们狼奔豕突的锋芒，降临到新生的毒瘤前。此时，更多的凶兽从空间裂口处喷涌而出，如同滚滚乌云般少女。苏茗儿屏息凝眸，从宽袖中盘出枚铭刻着符文的晴水玉璋，将之压镇在毒瘤的经络上。
“纷总总兮九州… …何寿夭兮… …在予？”（“纷纷扰扰的九州苍生，为何生死大权尽在我手？”）
翡翠祭器上小篆符文开始像虬龙一样蜿蜒游走，苏茗儿大口喘着粗气，汗水顺着星尘耳坠滑落脖间，将少女的衣襟染成云雨。五眼六臂的凶兽们嘶吼着扑咬过来，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的刹那被反弹了回去。一道无形的金钟罩从玉璋上弥散出来，将唱诵祷词的少女保护了起来。
“高飞兮安翔，乘… …清气兮… …御阴阳… …”（“展翅高飞御风行，乘着天地正气掌控阴阳变幻。”）
毒瘤蔓延的势头得到了遏制，但少女的力量已经尽数用于镇压新生的污秽，最早出现的噬界之瘿颤动着，开始试图挣脱符纸的束缚。苏茗儿注意到第一颗毒瘤上摇摇欲坠的符箓，胸中磐石顿时压坠心头。
不好… …如果让污秽突破封印，这道裂口就再也堵不上了… …她自己也会被溯洄的邪魔彻底反噬的… …
纵使分身乏术，苏茗儿也咬紧牙齿，腾出只手向第一颗毒瘤上的镇纸输送起力量。可就在这时，少女头顶的守护结界在魔物的冲撞下出现了裂痕，眼前的玉璋也如沸锅上的铜盖一般剧烈晃动起来，苏茗儿的眼角迸溅出晶莹的泪光，飘舞的银发早已被狂风裁剪成万千流雪的呼号。
“苏茗儿！！你不要命啦？！快跑！！跑啊！！！”
泠珑在不远处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敌人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在无始无终的深渊里，小白狼的全身业已是伤痕累累，若不是巫女之力的加护，她也早已沦落为嗜血怪物的同类。
但她其实再清楚不过，自己本可以逃之夭夭，就像她在遇到苏茗儿之前，一直都会做的那样。
亡去的故友在耳边絮絮聒语，苏茗儿仰起头，任凭最后的清泪吻过眼角的黑痣，就当是将世间的诀别唱成挽歌。
对不起，姐姐… …
茗儿，到底还是辜负了你，辜负了九渊的大家… …
少女屏住呼吸，将残存的力量聚集在手中的玉璋上。拼凑起破碎的声线，她轻启朱唇：
“吾、吾与… …”
思绪如琴弦般惊悸崩断，苏茗儿睁大眼，她竟然忘记了祷词。曾经是师父手把手带她传唱战场的祝圣之歌，此刻居然在她的脑海中湮灭成灰。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第一颗毒瘤上的符纸被邪力甩飞到了空中。
师父… …徒儿无颜与你往生相见… …
她闭上眼，坦然接受着最后的命运，可就在此时，她的耳边却突然滑过清澈的吟诵声，恍若晨曦中的鸟鸣，沾云带露，百转不绝。
“吾与君兮齐速… …导帝之兮九坑！”（“我和你一起并肩行进，共引天帝到达九冈之上。”）
诘摩仙人… …是师父的声音？？
不，师父的声音不可能这样年轻… …
“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云彩的衣裳轻盈飘动，腰间玉佩叮叮当当。”）
少女愕然转过头去，唯见一个不那么熟悉，却又太过于耀眼的身影伫立在第一颗噬界之瘿前，双手擎住掉落的符纸，将之紧紧按压在攒动的毒瘤上。
是夏枫。她刚刚救助过的那个垂死之人，竟然如同身顶巨石的西西弗斯一般，用自己的凡人之躯，封堵住地狱的大门。
“壹阴兮壹阳，众莫知兮余所为！”（“执掌着万物阴阳的造化之理，谁也不知这是我的本职所在。”）
苏茗儿的眼睛氤氲起一阵温热的湿意。
这世间最暖的陪伴，大抵就是有人能用你未尽的话语，道出彼此的心意，哪怕是共赴人间烟火，抑或是同见山海翻覆。
“茗儿小姐… …这样就可以了吧？！”
夏枫双腿蹬地，如同楔子一样，将飘飞不止的符箓钉死在毒瘤上。瘴气流溢的藤蔓重新得到了压制，不再疯长，男孩的行动居然奏效了。
少女如梦初醒。她点点头，擦去眼眶中泛滥的温润，将力量重新集聚到手中的玉璋上。
“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唱下去… …只有《大司命》能压制住噬界之瘿！”
“明白了！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折下茎断丝连的疏麻白花，将它赠送给离居者聊表思念。”）
追寻着雪巫女的声音，夏枫也用微弱却坚定的吟诵延续起文脉的跳动。苏茗儿愣愣地望着男孩，看着这个被自己判了死刑的男孩子毅然屹立的身姿，心头洋溢过春水淙淙的悸动。也许是巫女之血发挥了最大的效力，又或是男孩的生命力过于顽强，夏枫身上畸生的肉瘤和触须竟然掉落了大半，连他胸前的伤口也开始缓慢愈合，他凭借自己的力量挺了过来。
原来茗儿并不是在孤军奋战，姐姐… …在思念无法传达的异世，原来也会有人这般坚定地陪着我，不舍不离。
脑海中的迷雾渐然消散，苏茗儿垂下眼眸，嘴角上扬起鱼跃清波的弧度：
“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我驾驭着苍龙有如车马辚辚，驰骋着高高地冲向天空。”）
“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我编结着桂树枝条远远望去，为什么越思念越忧心？”）
夏枫的声音犹如雨中晨曦，尽管淋漓带雾，却依旧洒满光辉。他和少女如此默契地唱和着，仿佛在前世就已经熟稔彼此的音韵，似乎在今生注定要倾尽所有的心意。
最终，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两颗噬界之瘿终于彻底枯萎。血红色的月光再次变为银白，不远处的泠珑也顺利解决了残余的凶兽。少女转头望向男孩，却发现男孩也在凝视着她，那样抽搐着的嘴角，似乎想要露出笑意，却又在拼命压抑。
忽然，夏枫的嘴边淌开一道鲜红的血痕。他身子一歪，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栽倒在地。
“夏枫… …夏枫！！”
苏茗儿心头一坠，纵身飞跃到他的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