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风平浪未静
仿佛白云融化在潺潺的溪水间，温软的触感在夏枫的脑后与脖颈间轻柔弥散。微微湿润的清风摩挲过男孩的脸庞，似少女吻过耳畔的呢喃，在他颤动的心弦间播撒开夜阑的旋律。
用力睁开眼睛，溏心温融的晨曦漫过江对岸林立的高楼，漫入他的眼睛。耳边是车水马龙的纷鸣，眼前是黎明时分的城市，夏枫喘息着，只觉身边的一切，都真切到了毫无实感的地步。
“你醒啦～”
银铃轻振的嗓音如甘霖般清越洒落，夏枫仰起头，少女春风满面的笑意印入眼帘。
心脏在转瞬间惊惧收缩，他这才发现，此时自己正枕着苏茗儿的腿睡在长椅上。方才半梦半醒感受到的柔软，正是那氤氲在裙裾之下的冰肌玉肤。
浑身如触电般抽搐片刻，夏枫下意识地要起身，不想苏茗儿握住他的肩头，将男孩温柔而又坚定地护在自己的霓裳间。
“乖乖别动，扯到伤口可是很疼的哦。”
“我这是… …怎么了？”
避开少女深红入秋的赤眸，夏枫侧过头，脸颊熨烫有如烈焰炙烤。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苏… …茗儿小姐… …”
断片的记忆在脑海中斑驳闪烁，他念叨着少女的名姓，心间回荡起一股难言的潮涌，
“原来，你不是一场虚梦啊… …”
“如果人类愿意做梦，那就让我们替大家守望那漫漫的长夜吧。”
苏茗儿轻语着，让人想起青玉案上流淌的月光，澄澈而又温润，
“夏枫，昨晚有没有做个好梦？”
大脑中爆震开晴空的霹雳，夏枫瞪大眼，猩红的血月… …狰狞的怪物… …复活的死尸，以及倒在血泊中的妹妹都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推开少女的手，他不顾一切地起身，跌跌撞撞，奔向公交车站。
“你去哪儿？！”
“小央… …小央还在那儿，我不能丢下她！”
“你说这姑娘？”
苏茗儿从宽袖中取出一个沾血的证件，夏枫回头一看，那正是小妹的学生证，
“放心好了，她已经没事了。”
“怎么可能？！她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
夏枫攥紧拳头，只觉太阳穴上的青筋爆裂。
“喂，你在和谁说话呢，放尊重点！”
雪白色的机巧倩影闪现眼前，泠珑嘟起嘴，怀抱着两个长条形的布包挤到两人间，不用想，那里面一定裹着她的两把虎头小唐刀，
“站在你面前的，可是诘摩仙人的大弟子，菩提医门的最后一个传人！求着苏茗儿治病的人能从烟江曦城排到恒沙北域去！哪里轮得到你这种妖魔鬼怪来评头论足？！”
“小珑！”
苏茗儿皱着眉头，将小白狼轻轻拉到身后，
“我很理解你的担忧，夏枫，如果是姐姐受到那样的伤害，茗儿也没办法冷静下来。但是，我可以在神树大人面前向你起誓，我已经把能救的人都救了回来，其中就包括你的妹妹，夏央小姐。至于茗儿的医术如何，我想，最有说服力的还是夏枫你自己的体验吧。”
男孩这才注意到，自己似乎并无大碍。他粗略检查了一下身体，除了几道若隐若现的擦痕，他和常人没有两样。
可是夏枫分明记得，昨天晚上，怪物用利爪刺穿了自己的胸口，他倒在血海之中，身体像被诅咒了那样飞快肿胀、化脓、直至腐败。直到… …直到这个追逐着月华的少女出现在了面前，宛若神迹一般纯白无暇。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心急火燎翻动起北关中学的家校小程序。考勤记录显示，除了昨天请假的晚自习，夏央的早读出席情况一切正常，甚至校卡消费记录上还出现了她刷脸买早餐时一边背单词一边啃馒头的刷脸照片。
“那其他人呢？昨天晚上的现场这么惨烈… …”
“只要没被污秽侵蚀到血源深处，茗儿，都没有放弃。”
少女晃了晃手，腕口的玉镯在朝阳的浸润下温婉眨眸，
“就像雪菩提设计好的那般，他们和你的妹妹一样，此时正忙碌在这座城池的大街小巷，早已忘却世界之外的阴影，碌碌无为，却又无比幸福。”
“你是说，他们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了… …那现场怎么办？这么严重的事件… …”
“雪巫女祓除污秽后，神树大人会自动修正这一切，重新收束发散的世界线。是啊，人们对遗忘的需要，甚至胜过习惯。昨天那些亡者，在人们记忆中早就故去了，甚至根本就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神树伊格特西会抹掉他们的痕迹，就像浪花抹去沙滩上的脚印那般。”
云淡风轻地诉说着，苏茗儿的眸子里涤荡起茶红色的涟漪，
“顺带一提，这也是雪巫女的宿命。秽魇的邪力能通过认知污染无限扩大，唯有遗忘可以与之抗衡。当无边的寂灭彻底吞噬了茗儿，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人记得过我的到来吧。”
心尖颤动过一丝酸热的痛楚，夏枫怔住了。愣愣地凝望着黯然垂眸的少女，他迟疑着，本能地想要搂住她，用掌心中的温存驱除少女体内积聚的诅咒，就像自己以前千百次、千万次对苏茗儿做过的那样。
想要伸手的刹那，理智觉醒了。夏枫猛然意识到，他和苏茗儿，不过才刚刚相识。
“那我呢？”
郁郁坐回长椅，夏枫不忍直面少女，只是用眼角余光关注着她，
“你昨晚好像也说过，我没救了。但现在我完全没有受伤的感觉，甚至连昨天的记忆也保存得好好的… …茗儿小姐，请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是特别的。夏枫，对不起，茗儿能想到的解释，只有这个。”
挪到男孩身边，少女握住他的肩膀，仔细凝望着他。灼灼眸光有如绯红晚霞，连同那弥散着淡淡樱粉香气的鼻息，一起徜徉在夏枫的面前，
“从来没有人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幸存下来… …是的，血源诅咒，昨晚的你已经被秽魇侵蚀到了那种地步，就算是雪巫女也承受不住如此的荼毒，可是，你竟然挺了过来，还对我伸出了援手，谢谢你，夏枫。”
“应该说谢谢的是我啊，茗儿小姐。”
别过头，他望着滨江路上流淌不息的车流，目光垂落在一边。
“你救了我和小央的命。这份恩情，有机会我一定会好好报答。”
“哎，人家可没说你从此就能高枕无忧了哟。”
赭红的目光在转瞬间变得狡黠，苏茗儿闭上只眼，食指轻轻抹过下颚，
“什么意思？”
“你体内的污秽只是暂时被压制住了，但假以时日，它也许会在某一天失去控制，将你彻底吞噬。”
刚刚平静的心跳又开始急遽跃动，夏枫屏住呼吸，只觉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遏制住自己的咽喉，
“你是说… …我时日不多了？？”
“倒也不能这样狭隘的理解啦，这不是还有我在你身边吗？”
桃夭粉唇含笑轻启，少女歪着头，星尘耳坠摇曳在侧颜，好似辉映在湖面上的粼粼微光，
“所以，夏枫，为了不让你堕入业障，更是为了保护你所伫立的这方大地，和茗儿一起并肩前行吧！”
撩了撩耳畔银亮的发丝，苏茗儿莞尔一笑，对夏枫伸出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