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慢慢地喜欢你
第四十一章有你就有家
熟悉的下课铃声振响在夕阳西斜的校园中，夏枫挤在教室狭小的座位上，埋头看了看表，一如当初那个衔着单词本准备奔向食堂的追风少年。
作为夏央的监护人，男孩已经是北关中学高三家长会的常客。放眼四周，皆是衣着考究的中年父母，西装革履的皮草气息与星巴克咖啡的醇香浓郁交织，摩丝和脂粉的味道混杂其中，像名流宴会上推杯换盏的幻影，将夏枫的鼻息悄然扼紧；家长会的间隙，大人们在走廊上点起香烟，交流起投资市场的风向变化，谈论着英美高校的最新排名。而夏枫则拖着塑料口袋一样松松垮垮的正装，躲到洗手间的隔间里，努力和腰间断裂的皮带做着斗争。
这身行头是他找课题组的同门师兄借来的。拮据如他，已经没有办法去商场里为自己量身定制一套西服了。在这些侃侃而谈的成功人士间，夏枫就像刚刚出矿的煤矸石一样，从头到脚都黯淡无光。有家长想要添加男孩的微信，以便向他请教夏央的学习技巧；男孩犹豫再三，还是礼貌拒绝了对方——
——夏枫不想掏出那台裂纹遍布而又缠满胶带的手机。因为他深知，比手机更易碎的，是妹妹那颗细腻敏感的心。
家长会结束时，他在讲台旁边安静地等待起来，等着班主任周围的家长都陆续散去，等到教室外的走廊里都空无一人时，他才彬彬有礼地走上前，向老师询问起夏央的近况。
“… …老师您费心了，小央这孩子，有时还是想得太多，性格也倔了一点，都怪我以前只顾自己在外地求学，没有好好引导她。”
谈话即将结束，夏枫发自肺腑地向班主任道歉，
“现在我回到璃州读研究生了，小央有什么状况，还麻烦您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一定全力以赴，配合学校教育好她。”
“小伙子，我开了这么多场家长会，有爷爷奶奶来开的，有小姨叔叔到场的，接了夏央这一届，我才第一次遇到亲哥哥来给妹妹开家长会的。”
埋头整理着讲台上的资料，班主任絮语呢喃，厚重的眼睛从满是皱纹的鼻梁缓缓滑落，
“你们俩父母呢？三年来我怎么一次都没见过？”
手指在裤缝间骤然收紧，夏枫咽下口水呢，目光微微偏向一边，
“他们在外地打工。”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男孩用指甲掐住指肚，
“爸爸妈妈工作繁忙，嘱托我照顾小央。”
“这样啊… …”
在讲台上磕了磕整理好的资料，班主任抬头打量起男孩，炯炯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穿透夏枫的眼睛，解剖起男孩欲盖弥彰的惶恐，
“夏央是个好苗子… …但是，她在班上太孤独了，总爱一个人在角落里默默刷题，似乎不太想融入集体… …说实话，我不担心她的学习，但是，长期沉浸在这种压榨自我的状态中，她的路是走不远的。”
“我会尽全力引导好她，老师，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担起责任来。”
心跳在胸间渐渐变得急促，夏枫握紧手，太阳穴上有如麦芒扎刺。
“孩子，这不是你的责任。”
班主任眯起眼，目光中的光辉凝聚成锋，一寸一厘，剖入男孩眸光微颤的瞳孔中，
“你妹妹现在这种心理状态，很像经历过家庭创伤后形成的应激障碍。你是他的第一监护人，我就直说了，这种状态大多是由家庭暴力、父母关系不和、缺乏亲人关爱所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再受到类似的伤害了… …”
… …
回到夏央租住的屋子里，夏枫在厨房里洗着刚买的菜，脑海中依然回荡着班主任的低语。
屏息凝神指挥着锅碗瓢盆的合奏，男孩唯恐炉灶上的声响惊扰到隔壁房间伏案苦读的妹妹。这间几十平米的小屋子是他托关系从高中同学手里租赁过来的。房间不大，几个沉默不语的衣柜，一方咿呀呻吟的书桌，一张烂熟土豆泥般的破沙发，再加上一尺熏黑漏风的灶台，便将这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即便逼仄如此，这间学区房依然如饕餮一般吞噬着夏枫的钱包。他将每个月的研究生补贴、课题组津贴、助教工资以及零工收入全部填入其中，留给自己的盘缠已经所剩无几。他有时甚至落魄到要去璃大食堂蹭免费汤粥的地步。
虽然这般窘迫，夏枫仍旧竭尽所能，为夏央创造着最好的条件。他会定期到菜市场去采购最新鲜的牛腩与虾仁，为妹妹端上一碟油香四溢的滑蛋海鲜牛腩饭；他也关注着各类时鲜果蔬的上市时令，以便在妹妹怄气时像魔术师一样呈上花团锦簇的什锦拼盘。
即使身披重甲，纵然荆棘缠身，夏央依然在他内心里种下了最柔软的花田，任尔风雨交加，仍道海棠依旧。
窗外华灯初上，已是晚饭时分，夏枫用围巾擦着额头上的细汗，用四菜一汤的烟火将这方狭窄的天地蒸腾成微醺的梦境。
“天啦，哥！你又做这么多菜！”
一掌拍上单词书，夏央趴在餐桌上，冲哥哥使劲撇嘴，
“都说了人家吃不完嘛… …老哥你也省着点花钱呀！”
“今天正好碰到鲜鱼上市，顺路买了条。”
给妹妹压上小山包一样的米饭，夏枫欣然一笑，
“是你爱吃的罗非鱼，知道你喜欢酥脆的口感，这次正好煎得久了一些。还有这香菇红烧肉，我特意选了土家三线肉，你尝尝是不是比以前更软糯了；你最近学习辛苦，赶快用这锅番茄炖排骨好好补补身子… …”
他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已然在这暖意流淌的叮嘱中饱尝了所有的盛宴。
“那，我就不客气咯！”
夏央眨眨眼，顺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嚼着嚼着，她的眉头似有漩涡盘桓，渐渐绞作一团。
“怎么，味道哪里不对吗？”
看着妹妹神情逐渐严肃，夏枫不自觉攥紧围裙的一角。没想到夏央放下饭碗，突然猛扑过来——
“老哥，人家真是爱死你了！！”
她紧紧抱住哥哥，像撒娇的小猫一样在男孩的手臂上蹭起脸来，
“果然是让小妹做梦都会流口水的味道！老哥你的手艺也太好了吧！简直可以让璃州所有的五星级大厨全部下课了！天呐！以后嫂子怕不是要天天泡在蜜缸里了！！”
“别、别，我现在的使命只有一个，那就是换着花样把你喂得饱饱的。”
摸了摸夏央的脑袋，夏枫松下口气，将她抱回椅子上。
眼看妹妹埋头扒起饭来，男孩紧绷的眉头开始缓缓舒展。他用筷尖挑起罗非鱼灿如铜锣的鱼肚，小心翼翼剥掉其中的骨刺，再将这滴着酥油的肥嫩鱼肉夹到小妹碗里。自己嘴边的饭没咀嚼几口，夏枫又忙着撇开砂锅里的油星，给夏央沥上一碗清爽浓香的排骨汤，筋肉饱满的排骨似游云一般浮沉碗底，每一块都珍藏着男孩精心挑选的心意。
忙碌间，夏枫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碗里的米饭早已将蒸腾萦绕的热气淡入风中。
“哥！别光顾着给我夹！你自己也吃点呀！”
手肘挠了挠夏枫的胸膛，夏央嘟着嘴，将堆积如山的佳肴倾出一半，倒在哥哥碗里。
“没事，小央，我在学校食堂已经吃过了，这些全都是给你做的。”
“可是，你自己都没多少钱吃饭了吧！要是再这样，我就不回家吃饭了，让你把钱省下来给自己买点好吃的！”
一抹嘴上的油星，她放下筷子，叉着手和哥哥四目相对。
拗不过故意较劲的小妹，夏枫只好重新端起碗筷，和她分享起盘中的珍馐。
“对了，小央，你最近…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往嘴里刨饭的同时，他悄悄用眼角余光打量起妹妹。
“没有啊！老哥你忘了，我初中时可是羽毛球队的主力战将呢，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就算是高三的枪林弹雨也绝对打不倒人家的！”
夏央叽叽喳喳地回应着，还闪到饭桌旁做了个挥拍杀球的动作，却因幅度过大，差点把天花板上灯泡扇下来。
“你的腿没事吧？”
“诶，你咋突然关心起人家的腿来了？”
被妹妹这么满腹狐疑地一问，夏枫的脸颊在转瞬间涨红成霞，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上脑门。他当然不能告诉夏央那天夜晚发生的一切，只好急中生智，胡诌了一个理由：
“前几天做梦，我梦到你的腿受伤了… …还好只是做梦，现实中，你应该没受伤吧？”
“锵锵——看！”
突然一脚跨在椅子上，夏央撩起裤腿，亮出花信少女特有的光洁腿肚，
“怎么样？没问题吧！老哥你太紧张了！人家又不是纸糊的，哪有这么弱不禁风？”
夏央的小腿肌肤雪净滑嫩，丝毫没有受伤的迹象。夏枫这才松下一口气。那晚他亲眼看见妹妹的小腿被出租车里的一条钢筋贯穿，流溢的鲜血将妹妹纤弱的身子染成瓣瓣绯樱的凋零… …看来苏茗儿所言不虚，她的确拯救了业火熊熊中的苍生，哪怕让自己的生命唱成挽歌。
“哥，你咋啦？难不成被人家青春无敌吹弹可破的少女肌肤迷倒了？”
伸手掐了掐哥哥胡子拉碴的脸蛋，夏央往他鼻尖上狠狠吹出口气，
“所以赶紧找个女朋友吧！人家再可爱，也终究只是你的小妹喔！快快给咱家带个嫂子回来吧——诶！！哥你干嘛？！”
不由分说地紧紧抱住夏央，夏枫用尽全力将啁啾欢鸣的妹妹锁入怀里，浑身像暴雨中的风帆一眼不住颤抖，
“太好了，小央… …你没事比什么都好… …我还以为要彻底失去你了… …”
他战栗着，双手死死扣住夏央的后背，拼命抑制起声线里支离破碎的啜泣。
“哥，你的脸好凉，你到底怎么了… …”
满目惊愕化作明眸上一瓣花枝的摇颤，夏央微微张开嘴，抚摸起哥哥冷若霜凝的侧颜，
“我知道了… …你一定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吧… …”
在妹妹的发丛间大口呼吸，夏枫攥紧她的衣服，仿佛在害怕怀里的这份柔软随时都会羽化成蝶，随风飘散。
“放心，哥，小央我就在这里，好好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仿佛摇篮边的姑娘在安抚熟睡的婴孩，夏央恬静地微笑着，轻轻摩挲起男孩的后颈，
“毕竟，老哥你自己也说过，妹妹在的地方就是家… …我们又有家了，哥，这一次，我绝对会和你一起，用尽全力，守护好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