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命运交错在此刻
夏枫当然没有答应苏茗儿。
尽管少女耐心向他解释,说两人只是在名义上伪装成兄妹,绝不会干扰他的正常生活。等熬过伽蓝宫的追捕,她再解除相应的认知干扰。
除了夏央,他的心里已经无法再住进任何一个人,哪怕是逢场作戏也绝不可能。少女的援手让他感激不尽,少女的柔情却如带刺蔷薇,隐隐刺痛夏枫内心深处的逆鳞。
男孩在本能地害怕着苏茗儿。眼前这个阳光肆意的少女和记忆里那位浓情蜜意的师妹实在是太过相像,只是后者宛若开满玫瑰的荆棘,一边缠在他的身上盘桓生长,一边用甜美的尖刺将他笞得鲜血淋漓。
夏枫的心永远枯萎在了那个傍晚,被钟芩亲手埋葬在大兴机场的余晖中。自此,在他看来,一切的热情皆是虚伪的面具,所有的温柔都包裹着无情的锋芒,他将自己禁锢在幻痛的囚笼里,用麻木代替疗愈。
被男孩拒绝后,苏茗儿的眼眸淌过一丝寒流,像灰白的星坠入无边的雪夜。
“算了,本来也是很突兀的请求… …那些命中注定的劫,茗儿不会逃避的。”
“对不起,茗儿小姐… …我知道这样说很无情,但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底线,实在是很抱歉。”
别过头,夏枫不敢再看少女的眼睛,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找机会好好报答你,只是这个要求… …我真的无法答应你。”
“自是‘萍水相逢’,又说什么‘风起于青萍之末’,人类还真是一种自相矛盾的动物啊。”
垂眸悻悻一笑,她把手探入荷包;手指再次舒开,掌心里已经卧了块新月状的翡翠玉佩,
“那这枚镇妖灵钥,师兄暂且收下吧。此物和茗儿灵脉相连,可以压制你体内的污秽邪祟;要是遇到危险,也可以用它来召唤我。”
“这么宝贵的东西,我不能… …”
“收下吧,师兄,待我找到圣骸,返回九渊之时,你就可以物归原主了。那时,我再消除师兄脑海中的记忆。你我形同陌路… …不过是一念之间。”
少女抓住他的手腕,将玉佩倾在男孩手心。接触玉器的刹那,夏枫屏住呼吸,手中玉佩分明就是一块带着呼吸的活物,盈盈笼绿的玉面就像少女白皙细嫩的肌肤一样,温暖而莹润。夏枫禁不住握住它,在冥冥中感受到了一颗年轻心脏的跳动。
“嘘,可别告诉小珑。这里面灌注了雪巫女的生命力,要是我哪里不舒服了,她又要怪我滥施善心了。”
她背着手,在夏枫面前歪过身子,
“那么,有缘再会了,师~兄~”
那天后,苏茗儿还是每天来听“中国古代文学史”这门课,还会在课堂上侃侃而谈,也还是会在公开场合笑脸盈盈地叫他“师兄”。只是少女从来没有单独在找过他,她礼貌地保持着和男孩的距离,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夏枫也无暇深入思索。游走在学术最底层的他承担了课题组的全部杂活,其中就包括各种各样的跑腿任务。
“师弟,师门上个月的经费还没有报销,你去找一下校办的负责老师,好像叫褚无锋还是什么来着,就在隔壁艺传学院。”
刚刚替导师把小公子从幼儿园里接回来,粉黛嫣然的师姐将一沓面黄肌瘦的发票塞到夏枫怀里,
“这本来是‘穹庐居士’的活,不过你大师兄再延毕下去学校都要倒闭了,所以只得劳烦你多跑几趟啦。”
“穹庐居士”就是那个已经读到研六(硕士一般三年毕业),总爱让夏枫带饭的同门师兄。此君本名方胜穹,因为憋论文憋到“悲守穷庐,夫复何及”的地步,故得这般雅号。
“这都堆了好久的发票了,可以报销吗?”
翻阅着手中的陈年票据,夏枫连打了几个喷嚏,
“要知道那些负责报销的老师可是一个比一个难对付,稍有半点差错就全部打回重做,我上次为了给老师报出差的钱,足足跑了十几趟的财务处,最后还是被行政老师轰出来了。”
“这就要看你的能力咯,小老弟。放心,我已经给咱们导师报告了,所有的功劳全都记在你脑袋上,说不定老师下次高兴,会把文章的一作还给你。”
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夏枫,师姐弹了下他的脑门,
“那么,我先撤啦!”
师姐拎着包欢天喜地溜出门去,走廊上传来她和男朋友你侬我侬的通话声。
没有办法,夏枫只好接下了这个苦差。他翻遍了璃州大学的报销指南,像晒海鲜一样将发表规规矩矩地粘贴在账本上,还小心翼翼地加上了各种备注。连熬好几个通宵,他才勉强整理完报账材料。
接下来便是最难对付的一关——通过财务老师的审核。他抱紧账本,满怀忐忑地来到艺术与传媒学院的大门,却迟迟不敢进入。男孩早就听说自己所在的文学院和艺传学院一直关系不和,两个院系由于专业设置相近,总是在各种场合明争暗斗,争夺学校资源。而这一次,他偏偏要去找艺传学院的老师报账,可谓是凶多吉少了。
做足心理准备,夏枫抱紧账簿,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目的地。那是一间位于艺传学院顶层楼梯口的办公室,从外饰来看,应该是由杂物间改造而成。房间门口悬挂着主人的简介:
“褚无锋博士,璃州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美术系中国画专业讲师,硕士生导师,璃州大学‘千人计划’特聘青年教师,研究方向:水墨山水画创作论与跨文化民俗学交叉研究。”
盯着开裂名牌上的文字,夏枫愣了一会儿,他想起自己导师名字前的“长江学者”“二级教授”“国家重大社科基金项目主持人”等头衔,心里好像打翻了调味料一样,五味陈杂。
这大概就是青年的命运吧,无论是教师还是学生。也许再过两年,这间办公室又会换上新的主人。在“非升即走”的浪潮下,没有一朵泡沫能逃得过烟消云散的结局。
微曲的手指游离在房门上,欲叩又止;没想到的是,房门喘振一声,竟然自己打开了。
“是文学院的夏枫同学么?”
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青年男子探出半个脑袋,温润修剪的短发宛若糖炒栗子般乌亮流光。
“您知道我的名字?”
夏枫心头一悬,下意识地攥紧书包背带。
“方才财务处打电话过来,说林海清教授的课题组会派人来报账。我查了下林老今年的硕士新生名单,估摸着应该会让你来过来。”
男子会心一笑,打开大门,
“研一,璃州本地人,又是新生里唯一的男孩子,自然会是组里的多面好手——快请进吧。”
他侧身让出入口,右臂往屋里舒展开来,做出邀请的手势。夏枫这才略微松下口气,小心翼翼地步入办公室。
“初次见面,夏枫同学,我叫褚无锋,现在受校办委托,暂时负责文学院和艺传学院的课题经费报销工作。当然,如果你选修过‘中国古代美术史概论’这门公共课,我们应该见过面。”
褚无锋的嗓音玉润而细腻,饱含溪水鸣溅的清澈,像清晨的阳光烘焙着林间的雾气。夏枫心想,这声音如果出现在午夜电台的睡前故事中,这世间的噩梦大概会少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