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亦真亦幻太虚境
“我… …我瞧瞧！”
文漪说着趴在栏杆上，正欲从画舫中探出身子，上官琬如惊出一身冷汗，揪住她的后领将女孩按回座位：
“别动！要是落入‘太虚幻境’，就算神座来了都救不了你！”
“甭劳烦神座了，在她老人家赶来之前，小姑娘你的魂魄就会被弱水中的修罗精怪分食殆尽了。”
轻轻打了个哈欠，七玄叶擦拭着怀中的酒葫芦，云淡风轻。
文漪打了个寒战，为自己方才的莽撞行为后怕不已。她想起梵心院中灵修导师的课程，雪菩提的占星师们习惯于将九渊描绘成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被无穷无尽的现世凡间包围，而太虚幻境则是将九渊隔绝在外的惊涛之海。在这片云谲波诡的虚无空间里，除了搭乘浮槎仙舟，任何生灵落入其中都会被蛰伏于此的邪魔凶兽彻底吞噬。
事实上，也正是由于太虚幻境的保护，九渊中的人们才能够躲过外界纷争的打扰，肆虐九渊的污秽与诅咒才免于扩散。当伽蓝宫需要向现世派出巫女或判官小队时，受到神树赐福的浮槎仙舟便成为了不二之选。这种天工造物的外观虽然和达官贵人们戏水游玩的画舫别无二异，却能够自动航行，把巫女们送往异世的彼岸。
在神佑巫术的庇护下，这样的旅程不会超过两个时辰，但自上官等人登船的那一刻起，灵晷纹盘显示她们已经在虚空幻境中航行了整整半天的时间。
“这船多半是出问题了——你会修这玩意儿么？”
七玄叶望向上官，用折扇敲敲无声摇曳的船身。
“修船？祭司长大人们亲手打造的仙舟怎么会出问题？我们… …我们得向伽蓝宫求援！”
错愕地瞪大双眼，上官琬如攥住胸口的玉佩，茫然无措。
“别，我怀疑有人混在工坊司里对这条仙舟动了手脚。他们想要我们迷失在太虚幻境里，贸然求援只会暴露我们的位置，给坏人可乘之机。”
自座椅上翻身跃起，七玄叶从袖口中抽出把匕首。她像潜行的猎豹一样匍匐在船舱底部，用刀柄不断叩击着木板，时不时侧耳倾听；最终，她听出了异响，手中利刃如蛇信般刺入缝隙，撬开了底舱木板。果然，木板下正是精密运行的擒纵机关。
“导航罗盘… …没有问题；星象仪… …没有问题；镇灵圭表… …毫无异动… …真是邪了门了… …”
她俯身于地，快速检查着各类机关，冷黑的瞳孔蒙上金属构件的寒凉，上官琬如不禁想起想起那些沉浸在解剖肉身中的仵作。
“得，除非褚判官察觉到不对，咱们一时半会是没辙了。”
“你说褚无锋？那家伙要名声没名声，要能耐没能耐，就是个被贬凡间的无名小卒？指望他来援救？我还是早点准备遗书吧。”
仿佛挨了一记当头棒喝，上官琬如捂着前额，垂头丧气地瘫坐回去。
“我说大小姐，你这反应也忒过激了点… …人家好歹是咱们的外勤导师，裁判庭堂堂正正的执行判官，你这大呼小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别人欠了你几万两银子呢。”
“我就是不喜欢褚无锋！本小姐是什么人？堂堂神国内务卿的女儿，声震皇都的豪门千金，雪菩提有史以来最有才华的神佑巫女，就凭褚无锋，那个在伽蓝宫根本查不到资料的无名小辈，也配来当本小姐的导师？简直是礼崩乐坏！！”
她说到气头上，在胸前叉起手，粉黛嫣然的脸庞在云蒸霞蔚中变得绯红不已。
“好了好了，消消气，真正厉害的狠角往往都是在青史中隐姓埋名的扫地僧。再说，你也不是为了当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才从家里逃出来的吧。”
刃尖在相互咬合的榫卯上挑拨几下，七玄叶抬起眼睑，幽然如魅地盯着女孩，
“记住，我的大小姐，当你决定和你的父亲分道扬镳，当你毅然决定和我们在黑夜中离开皇都，你就不再是那个可以呼风唤雨的望族千金了，你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仿佛一声闷雷在耳畔轰然炸响，上官琬如咬紧嘴唇，手臂无力地耷拉到粉裙的一侧。
“罢了，也别太灰心，还有咱和小文漪陪在你身边呢。至少，下一次外出采买时，你不会再把‘孢子’和‘包子’两玩意儿弄混了。”
快速扣上木板，七玄叶跳回座位，“哗啦”一下涮开折扇，心不在焉翘起腿来。
上官不再说话，她的脸颊再次熨烫起温热的潮涌。原来，在醴县乘上仙舟前，她为了报答两个姐妹的搭救之恩，自告奋勇地去早市给她们买早膳。不过，毫无生活经验的女孩却稀里糊涂逛到了药材市场上，花掉大把银子买回几个散发着诡异幽香的‘孢子’。还是文漪就地取材，在土坑里架好行军锅，用随身携带的桂花糕给她们熬制了一锅热粥。
后来，不甘心的上官偷偷查阅了药典，这才发现自己高价买入的‘名贵药材’不过是南岭密林随处可见的活化菌囊，此物除了在受到猛烈撞击时会迸发出浓雾一样的孢子粉，再无珍奇之处。这件事也让七玄叶嘲笑了她整整一路。
不就是下人们干的力气活么？有啥好稀奇的？本小姐可是要干大事的人，毫厘之差，何足挂齿？马上我就要逮到逆贼苏茗儿，夺回圣骸，成为雪菩提彪炳史册的名人了！
抱着双腿坐到仙舟栏杆前，上官琬如故意背对着七玄叶，把目光抛向船外深紫翻滚的星云中。
话说回来，这能怪我吗？自打记事起，父亲就从来不让我亲手做事。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一群奴仆家丁在我身边前呼后拥，在成为巫女学徒前，我连穿衣都要别人帮助；没有父亲的允许，我甚至连闺阁都踏不出半步… …
可也许正因如此，我才拼命想要逃离上官府，无论是忤逆父亲意志加入雪菩提，还是这次贸然的逃婚… …我不想像庙宇里的泥胎神像一样，被打扮得光鲜亮丽地端坐在朝堂之上；我不想一辈子都活在父亲和哥哥们的羽翼下… …我讨厌苏茗儿那样自命不凡的丫头，为什么偏偏她能够无拘无束地过自己想过的人生… …就算我不如苏珞樱，我还比不上那个离经叛道的野丫头么？
眼角泛润起星尘斑驳的湿润，女孩把头埋入膝间，缓缓吹出口气。
说到底，琬儿，你还是那对姐妹的阴影下亦步亦趋啊… …
正当她即将在迷糊间遁入梦乡时，座下的仙舟突然如同受惊之马般剧烈震颤起来。窗户、甲板、舵机、桌椅… …所有的物品都在不停地痉挛，像附魔的傀儡念念有词。上官琬如从睡眼朦胧中猝然惊醒，一旁的文漪更是吓得抱住脑袋躲到桌子下。
“怎么回事？是秽魇么？！”
短暂的惊悸后，上官琬如强行压住心头的恐惧之潮，把手伸入腰间的符箓锦囊中。
“是混元邪法，有什么东西在向我们快速接近。”
飞速蹲到同伴身边，七玄叶以扇掩面，漆黑的眸子里扑闪着冷峻的光芒。
“居然敢攻击雪菩提的信使仙舟？对方是人是魔？”
双手各拈一张符纸护在胸前，上官琬如压低声音，只觉脚下战栗不止的船舱随时都会分崩离析。
“不知道，但不管是哪一方，我们都凶多吉少。”
舌尖舔舐着唇角的干壳，七玄叶望向黑潮汹涌的虚空，目光如炬，
“它们来了——准备接敌。”
果然，雷鸣电闪的浓雾中，一团遮天蔽日的巨物已经张开血盆之口，向着孤立无援的女孩们潜游而来。
